“这是别人的。”宋时月没有争辩什么,只是把挂在墙上的伞重新拿下来,伞页折整齐收纳好,放进柜子中。
厨房里,赵司茜困惑“咦”了声,问:“那你怎么不还给人家?”
宋时月不经意沉默,须臾,模糊答:“还没找到机会。”
不知道第几次被拉回那个下雨天。
从窗内递出的那把黑色雨伞。
宋时月站在外头,细雨如絮飘下,肌肤传来丝丝凉意。
“下雨,先撑一下。”递伞的人说。祝星焰的声音和磁带里也区别不大,只是更加清晰悦耳,比精修更高级的音质,清磁立体,平添了一分实感。
宋时月愣神接过,本能道:“谢谢。”
雨伞撑开在头顶,细雨遮蔽在外,暗下来的一方天地,她把怀中抱着的资料递给他:“这是学校发的资料。”
“好的,辛苦你跑一趟。”声音的主人礼貌客气,接过她手里的一叠书本,妥善放在身侧。
“没事。”宋时月任务已经完成,自觉离开,“这个伞?”
她迟疑,撑伞的手微动,刚准备收起还给他,就见面前的人伸手指了指天色,抿唇似乎笑了下,“雨还在下。”
“你带回去,不用还了。”
赠予的人毫无压力,欠债的人却辗转难安。
无功不受禄。
凭空拿人家一把伞,总好像亏欠了什么东西。
宋时月有心替他妥善保管,却偏偏天空不作美。
周末休息日,她一觉醒来,整个房子安静空荡,餐桌上放着一张纸条,赵司茜告知,她和宋清学校有事情,让她自己解决午餐。
两人都是大学教授,在同一所学校任教,一个教汉语言文学,一个教化学,刚好一文一理,因此宋清儒雅,性格温吞做事不急不缓,赵司茜雷厉风行,杀伐果断。
宋时月小升初那两年,是两人评职称最忙的时候,每次都给她钱,让她自己在外面吃,她从小上的学校都在家附近,因此对周围大小馆子都很熟悉,基本摸清了哪条巷子里藏着什么好吃的店。
宋时月换好衣服拿上钥匙,收拾妥当看了眼窗外,水珠滴答,又是一个下雨天。
她临出门前,才发现家里雨伞都被拿走了,只剩玄关柜里的那把不属于她的黑色长柄伞,静静躺在里头。
宋时月无奈拿了它出门。
在心里祈祷,最后一次。
街道路面湿漉漉,行人神色匆忙,她撑伞,熟练拐进一条小巷子里,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两旁都是老商铺,略显冷清。
宋时月走到一家牌匾模糊的小店里,热气腾腾的香味瞬间扑面而来,老板熟练在灶台后头忙碌,墙上挂着鲜红褪色的菜单,用很大的字体打印着:手工黄鳝面十五元一份。
“叔,我要一份面。”宋时月收起伞,熟稔同后头老板报着菜单,身上系着一条围裙的男人,脸上不知何时多了有两道长褶,面相更显宽厚。
宋时月记忆中他年轻时的面容已经快要模糊了。
“哎——好嘞,先找位置坐一下,可能要等几分钟。”老板抬头招呼她,笑道,“今天店里人有点多。”
“周末是这样,人多生意才好。”宋时月含笑说完,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习惯环顾一圈。
这家黄鳝面店生意一直不错,虽然开在小巷子深处,但老板独门手艺以及汤底,基本留住了每一个回头客,她在这边从小吃到大。
此刻即便是下雨天,店里顾客也不算少,五六张桌子零零散散坐着人,说话声混着外头雨声,熙攘不刺耳。
她没有等太久,面就上了上来,雪白浓郁的汤底,卧着劲道匀称的面条,上面是一层两指宽黄鳝片,处理得干干净净,色香味诱人。
宋时月吃得额头冒出一层薄汗,脸颊热气浮动,她抽出纸巾擦拭,休息停顿间,目光本能掠过店内,经过先前未曾注意的一处角落时,陡然停住。
靠墙的夹角,灶台刚好遮挡,坐在那里的人露出半道身影,黑色卫衣和鸭舌帽,身形清俊瘦挺,在低头吃面。
熟悉的轮廓在不经意抬头间,隐约露出一角。
她一眼认出来,那是足以引起骚动的存在。
祝星焰。
他此刻就独自一人,坐在人群后头,安安静静吃面。
除了她,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那个角落。
宋时月愣了愣,许久后,才面色如常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吃面。
店里的人慢慢少了起来,外头的雨不知不觉变大,雨势迅猛,噼里啪啦敲击着屋顶。
余光中,角落那道黑色身影仍在,或许是等人,或许是等雨。
宋时月已经吃完了碗里的面,起身准备结账。
经过角落正前方时,她特意往那张桌子旁边看了眼,四周都没有伞痕迹。
他出门前,可能并没有带伞。
早上并未下雨。
宋时月想了想,把手中的伞折好递给了面前老板,委托帮忙:“何叔,这把伞麻烦待会你给那个穿黑衣服的男生,这是他的,我一直没找到机会还他。”
雨势不减。
宋时月临走前,回头看了眼,黑色长柄伞立在墙壁处,挺而修长,像极了它的主人。
女生双手遮住头顶,匆匆跑进雨里,在下一个便利店,买到了仅剩的最后一把雨伞。
相隔没几分钟,店内空荡荡,只剩雨声如旧。
店内最后一个顾客起身,路过灶台时被老板叫住,男人笑眯眯的,从后面拿出一把黑色雨伞,递给他。
“刚才一个小姑娘让我给你的,说是你的伞,一直没找到机会还你。”
祝星焰愣住。
不远处几条街口,宋时月撑伞往家走去,脚步轻快。
原来天公作美。
第4章 第四颗星星
意外的偶遇就像蝴蝶扇动翅膀,很快消失波澜。
宋时月没有再见过祝星焰,他也不曾出现在学校。
同桌肖思敏早已加入他的粉丝团私人群,对他的行程了如指掌,每天学习课余,见缝插针拿着手机絮叨:
“祝星焰还在拍《夜杀》呢,程导剧组管理很严,听说所有人都不准请假,这部电影都拍了快半年了,估计是奔着拿奖去的。”
“他要求超高,看采访爆料,一个镜头不满意能拍上几十遍,你说大导演是不是都有些艺术偏执?”
她嘀嘀咕咕,也不等宋时月回答,自顾自说下去。
“祝星焰第一次和这种大导合作,估计压力也很大,这是他转型的第一部作品,无数人看着,肯定不能出岔子。”
“所以,我,一定要努力,在学校做好他坚强的后盾。”肖思敏突然握拳,如同在国旗下宣誓那般庄严肃穆。
宋时月略微好奇,停住笔:“你打算怎么做?”
“我决定,每天给他擦一遍桌子。”肖思敏不假思索道。
“……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十月中旬,校运会临近,班会结束过后,体委每天抱着登记表发愁,费劲三寸不烂之舌怂恿大家报名。
宋时月上下左右都被骚扰过一遍,女子八百米烫手山芋,放眼全班也无人敢出征。
肖思敏因为身高优势,被体委盯上,一下课就来做她思想工作,不堪其扰。
肖思敏烦得不行,瞧着旁边安安静静写字的宋时月,一时冲动,口不择言。
“你怎么老缠着我啊,班长不是也这么高,你咋不找她?”
体委给出的理由是肖思敏身高腿长,天然优势,八百米最合适不过。
但宋时月比肖思敏还高一点,166的净身高,比例匀停,在南方女孩中,亮眼得突出。
男生梗了下,须臾,涨红脸:“班长、班长,太瘦了……”
“什么意思?!”肖思敏反应过来,大怒,抄起书追杀他,“你说我胖?!于朝你去死吧!!!!!”
夺命午休。于朝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气喘吁吁在座位上坐下。
一抬眼,宋时月笑盈盈站在他桌前,语气如常。
“体委,八百米我报名。”
各项目尘埃落定。
校运会前,班里开始定制班服,款式选定好统计尺码,下午宋时月拿到表格交去张风办公室,他翻了两页,想到什么。
“对了,你问祝星焰了吗?”
“啊。”宋时月懵住,“他要来吗?”
“没听说,不过他毕竟算是我们班一员,直接忽略会不会不太好?”张风摸了摸下巴,一脸思忖模样,语气像是拿不定主意同她在商量,宋时月微微无语,还是善解人意道。
“那我确认一下吧。”
「月亮」:【祝同学,校运会你来吗?在定制班服。】
「月亮」:【班主任让我问问你,需不需要统计你的尺码】
夜杀剧组,在北方一座工业化城市,钢筋水泥构成大片空旷黑色,阴沉天空刮着平原冷风,落寞冷肃。
一场戏杀青,中途休息,导演坐在显示屏前看画面回放,祝星焰身上戏服没脱,三件式衬衫马甲西装,高级手工定制,从民国走出的小少爷,此刻正随意坐在集装箱上,查看手机。
看到宋时月那两条消息时,整个人莫名从戏里抽离出来,仿佛闻到了校园阳光青草地的味道,片刻恍然,原来他还是一个高中生。
祝星焰本能的,想起了那家巷子里的陈旧小店,屋檐不住往下低落的雨水,隐约中,看到一个穿蓝白校服的少女。
扎在脑后的低马尾,发丝柔软垂落,侧脸雪白,眼睛清黑明亮,注视人时,有种别样的明净和温柔。
可那天他明明没有看到她。
祝星焰仔细回想,原来记忆里这一幕,是当初见到她的第一眼。
那也是一个下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