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宁耸耸肩,不太在乎他的反应,拉紧外套领口的拉链,迈着轻快的步伐下楼。
外面的气温在悄然缓慢地下降,窗玻璃上凝结的水汽似乎比刚才更浓一些。
周子遇站了片刻,没有伸手去擦,而是干脆拧开把手,将窗户打开。
冷风扑面而来,一下冲散了暖气带来的干燥的热度。他微闭双眼,深吸一口气,任由那种冰冷的感觉顺着气管灌进去。
待感到寒意把脑袋里乌沉沉的钝感驱散,他感到整个人清醒着,才重新睁开眼,看向楼下的院子里。
有几个年纪小一些的已经玩累了,和蒋院长一起,站在西面的屋檐下,望着其他人。
那十几个还在玩的孩子中,赫然多了一张生动活泼的脸。
和平时带着点少女矜持的甜美纯净不同,此刻的宣宁脸蛋红扑扑的,不停的呼吸间,大片大片的雾气萦绕在身边。
她笑得发自内心,毫不掩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狐狸似的,亮得惊人。
一颗滚远的雪球从旁边飞过来,一下砸在她的肩上。
“啊!”她忍不住惊叫一声,与此同时,被暂时捏起的雪球骤然碎开,白色雪花飞溅到她的脸上、头发上。
周子遇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明明是无声的笑,她却像感应到了一般,忽然抬头。
就连长长的眼睫毛上也沾了洁白的雪花,她抬手拂开,头发上的雪花却还留着,鲜明的对比,让她看起来有种狼狈又活泼的美。
周子遇感到刚才被寒风驱散的那阵钝感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愣神的这瞬间,他没注意到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狡猾。
紧接着,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颗雪球呼啸着迎面砸来。
他面色一变,连忙后退,打算躲到窗户里面。
但到底晚了,雪球砸在他左边心口的位置,发出一声很细微的闷响。
大块的雪掉落在地,不疼,有几点洁白挂在深灰的羊绒马甲上,很快就因为温度变成了透明的水珠,看起来甚至完全没有留下痕迹。
“周总,不好意思,失手了。”
站在楼下的女孩仰头说,听起来一点也不像道歉。
“没关系。”他轻声回应,却见她已被热情的孩子们重新拉回战局,根本无暇看他。
丢往二楼的雪球,怎么可能是失手?
他移开视线,重新关好窗。
转身回屋时,忍不住抬起右手,轻轻按在刚才被雪球击中的地方。
是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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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玩得太兴奋,尽管到凌晨一点半才睡,第二天,宣宁还是七点就醒了。
整个福利院静悄悄的,孩子们都还在熟睡中,雪早已停了,留下各处一层厚厚的积雪。
没睡饱,她头脑还昏昏沉沉的,洗漱穿戴好后,便下楼了,经过隔壁屋时,见房门紧闭,只道周子遇还没起来。
厨房里,蒋院长已经穿上围裙,忙前忙后,看见宣宁也要过来帮忙,笑道:“宁宁,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我还特意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呢。”
大锅里熬着白花花的米粥,蒸笼里是五彩的小刀切馒头和玉米、红薯等粗粮,宣宁见什么都弄好了,便去帮着把消毒柜里的餐具拿出来。
“睡不着,干脆早点起来。倒是阿姨您,昨晚也那么晚才睡,早上又起得这么早来干活儿,可得注意身体。”
蒋院长笑呵呵摆手:“不碍事,难得过个年,大家高兴。平常,我也不做这些。”
福利院里平时有负责厨房伙食的师傅,过年期间休假几天,这才由蒋院长顶上。
她到窗边的水池洗了把手,抬头冲外面扬了扬下巴:“我也不算早,还有人比我更早呢。我这蒸笼里的点心,就是周先生帮着蒸上去的。”
厨房在一楼,水池上方的厨房正对着院子里,宣宁闻言看过去,就见冰天雪地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高大的身材,半长的大衣,黑色的长裤,正是周子遇。
他站在昨天停车的地方,只是原本该在旁边的迈巴赫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奔驰GLS,以及平常跟在他身边的司机。
原来不是还没醒,而是早就起来了。
看这样子,车应当已经送去修了,这一辆是拿来暂时用的备用车。
“想不到,周先生看起来不苟言笑,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谦逊又有涵养,大过年的,肯到咱们这种地方来,很不简单。”蒋院长手脚利落,早饭还没吃,已经连中午要吃的菜都收拾好了,此刻盛了粥,拿了点心,端进屋里,一边摆盘,一边与宣宁说话。
孩子们都要睡懒觉,一时半会儿起不来,桌上便只摆了四个人的早餐。
宣宁把筷子摆好,闻言走过去,像个孩子似的抱抱蒋院长:“咱们这种地方怎么了?我觉得没有哪里比咱们这里更好。”
“哎哟,我们宁宁可真会说话。”蒋院长慈爱地摸摸她额角的发丝,母亲一般帮她一点点捋顺,问,“买的什么时候的票?”
她一向是这样,来这儿不会多待,住一晚上就走。
“今天中午回S市的票,一会儿吃完早饭,我就要走了。”
“也好,你现在和从前不同,以后只怕有的忙,趁现在还能休息,一定好好养着。”蒋院长也不挽留,看看外面的积雪,担忧道,“只是天气不大好,也不知能不能准点。”
不知何时已经进屋的周子遇站在门边,听着两人的对话,没有出声。
不一会儿,司机收拾好车上的东西进来,四人坐到桌边吃早饭。
墙边悬着电视,正好调到新闻频道,特意穿上红色唐装的男主播正在播报昨夜全国大部地区降雪的消息。
“大范围降雪导致铁路交通受阻,据铁路部门预计,今天到明天,将有逾百车次停运,另有相关列车受到影响,可能出现不同程度的晚点。请旅客朋友及时关注天气变化及出行信息,合理安排行程。”
蒋院长一听,连忙问宣宁:“宁宁,你买的哪趟车?快看看有没有受影响。”
话音刚落,宣宁的手机就震了一下,跳出一条出行提醒。
她看了眼,无奈道:“阿姨,被您说中了,确实被取消了。”
不光这趟车被取消了,下午的其他车,也多显示可能严重延误,饶是如此,本该不紧张的车票,也变得一票难求。
“这可怎么办?”蒋院长见状,着急起来,“后面几天的车票,想必也难买了。”
她说着,忽然看一眼旁边没吭声的周子遇和他的司机。
周子遇从S市来C市出差,今日回去,想必也是回的S市。
她想问问周子遇能不能顺路捎上宣宁,但他是客人,还是给他们院捐过善款的客人,她有些开不了口麻烦他。
“等等吧。”宣宁倒不急,没再继续想办法买车票,只是觉得脑袋里那股昏沉劲儿有加重的趋势,“兴许明天就好了。”
蒋院长叹了口气:“希望别耽误你的时间。”
一旁的司机闻言,也看看周子遇。
他记得这个女孩,曾经坐过他们的车,好像是A大的学生。若她要回的是S市,倒是顺路。只是,那次同车,看周总的反应,似乎不太愉快,想必——
“今晚还有降雪。”沉默的周子遇忽然开口。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不想留在这儿的话,可以坐我的车走。”
他说完,低头喝粥,淡漠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雪天开车上路,定要比平时慢很多。不过,再慢也比坐公共交通少舒服、少折腾得多。
宣宁已不像先前那么忌惮和防备周子遇,闻言几乎没什么抵触情绪,欣然说“好”,冲他道谢。
周子遇没回应,慢条斯理喝下最后一口粥,冲三人淡淡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第27章 红包
半个小时后, 孩子们还没起床,司机已经热好车,查好道路, 一行人准备出发。
宣宁最终还是选择跟着周子遇一起走。
年后就要进组开拍, 她想花更多时间独处, 为剧本和人物做好一切准备。
临走的时候, 宣宁将带来的吉他放进后备箱, 正要上车, 却见周子遇接过司机从前座上拿出来的一沓红包, 递给蒋院长。
“给孩子们的压岁包。”
蒋院长没想到他还准备了这个, 笑得又惊又喜,推辞道:“那怎么好, 您和季女士已经给我们福利院捐了那么多善款,怎么好再让您破费呢。”
“这不是捐款, ”周子遇解释, “是传统风俗,每个孩子一份, 您放心,一点心意,够给孩子们买一两次零食而已。”
他说着, 把最上面一个红包的口子拉开些, 给蒋院长看了一眼。
蒋院长见金额的确是给孩子买零食的分量,这才放心地收下。
等上了车,车子启动, 驶出福利院, 宣宁看着站在门口送的蒋阿姨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转过身, 在座上坐好。
车里空调是提前开的,又开得足,与车外的雪后清寒反差极大,没两分钟,她便忍不住捂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周子遇转头看向她。
“感冒了?”
她拿出纸巾擦了擦,点头:“大概夜里着凉了吧。”
周子遇想起她半夜里在楼下打雪仗的样子,还有那砸到二楼来的雪球,再接着,就是她当着自己的面对电话那头的白熠撒谎……
“难怪。”
宣宁顿了顿,不知道他的语气里是不是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从包里取出备用的一次性口罩戴上:“放心,不会传染给周总您。”
周子遇沉默一瞬,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起来,这是他们第二次同车。
第一次是受白熠之托,他对她满心怀疑和戒备,饶是如此,那次也还是被她骗了。
时隔数月,第二次与她同车,他的心情反而平复了许多,大约是不知不觉已经明白,她的确就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女孩。
和人前那副单纯温顺的面具相比,露出獠牙的她,反而让他觉得真实。
大概是真实带来的踏实吧,明明昨夜还是带着怒气的。
他没有深究这种变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