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叙冬习惯性摸了摸衣兜,没找着烟盒,索性下楼去买烟。他把陈春和从网吧拎出来,“走,教你电焊。”
“我会啊……师师父,我警家守点儿呢,挂机要扣分的……”
“警你个头!”
“你生我干嘛?小青姐不让你回屋,你不能把气撒在我身上啊,我多无辜——”
“你懂完了,你闭嘴。”
师徒二人上熟人的废车场收拾了钢材与工具,回到招待所门口作业。
花火噼里啪啦,天际一点点泛出亮光。在网吧门边座位睡觉的小子嫌吵,出来找骂,一看孟叙冬护目镜下凶悍的脸,堪堪收住口,吹了声口哨,若无其事走开。
“钟点房,月租房,二十四小时澡水,欢迎入住”,招待所灯箱熄灭。陈春和起身伸了个懒腰,摘下护目镜,发现应来过来了。
“你不睡觉?”陈春和诧异。
孟叙冬拧紧接口螺丝钉,咣咣拍打置物架确认是否结实。他抬头往那边一瞧,皱起了眉头。
“睡不着。”应来走到他们面前,“干这个一个月能挣多少?”
陈春和说:“你想干这个?”
应来说:“我想赚钱。”
“女孩干这个辛苦,干不下来的。”
“你好典啊。”应来皱起眉头,“多上点网吧,远古就有女猎人了,力气活也不止是男人能做。”
陈春和有点懵:“啥啊,我正经和你说呢,电工很辛苦的。”
这些年在各地干工程,孟叙冬见过一些流落街头的孩子,陈春和便是其中之一。他不觉得只有男孩才能做这个,但应来不一样,是苏青的宝贝侄女。
在市师大附中读书,成绩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你和你小姑说去,看她同不同意。”孟叙冬说。
“我小姑那么凶……”
孟叙冬稍抬下巴:“哪儿凶了?”
“每年假期她都给学生补课,我要错了题,她骂我比骂谁都凶。”
“那不是盼着你好。”
应来停顿片刻,小声嘟嚷:“反正我不想读书了,小姑父,你帮帮我呗。”
“你叫我啥?”孟叙冬乐呵。
应来有点不好意思,错开目光:“你这么有能耐,帮我找个工作,成不?等我发了工资,第一个请你和小姑吃饭。”
孟叙冬审视应来片刻,抬手指网吧:“招前台,你先看能不能干得下来。”
“干就干!”青春期小孩哪经得起激将,蹬腿就要去网吧。
见应来真要去,孟叙冬招呼:“你等会儿。”
“干啥……”应来心虚瞧他一眼。
孟叙冬扯下手套衔在嘴里,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钞:“睡不着去网吧坐着,等七点过你小姑醒了上街口饺子馆给她买早餐去。”
应来眉头一跳,试探地伸手:“那我可收下了。”
“没钱了管小姑父要。别再去夜总会,不正经。”
“哦。”应来把钞票捏手里,摸了摸鼻子,“那你知道不正经还去。”
孟叙冬指了指地上,“这不是被你小姑教育了么。”
第14章 014友谊招待所
014
雾气蒙住窗玻璃,揩出一小块圆,像隐匿的镜头将底下的一切尽收。
苏青打了个哈欠,拿起手机准备给孟叙冬打电话,背后转角传来了敲门声。
来人是应来,昨晚的浓妆已经洗掉了,露出一张干净青春的脸。
她递来一盒打包的吃食,“小姑父叫我给你买的。”
“不是你去买的?”
应来蹙起眉头有点别扭,“是……小姑父给了我钱,还说没钱了管他要。”
声音逐渐小下去,孩子还是实诚。
苏青端着打包盒领应来进屋,“小姑父好吧?”
应来犹犹豫豫,“还,行吧。”
将打包盒放在柜子上,苏青在床沿坐下,随口问:“月考考了多少分啊?”
应来抠着棒球服拉链,小声地说:“我就学不下去,他们太烦人了。”
苏青笑,“我问你考多少分,看看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
“四百多……”
应来初中便就读师大附中,在苏青的督促下顺利保送,第一学年还进了重点班,后来分文理科,掉到普通理科班。但那一年苏青无暇他顾,只是在表哥拜托下给表哥转了钱,让应来去上补习班。
显然,补习班没有上。那笔钱很可能被窝囊废表哥打牌输光了。
表哥换过很多份工,现在送外卖,表嫂在市里的豪华洗浴中心给人搓澡。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家庭是没有安稳可言的,家长为钱发难,为生活琐事争吵,苏青经历过那样的青春期。
“你想去澡堂么,最近大姐姐也在。”苏青抬头。
应来摇头。
都说隔辈亲,艾秀英将大侄子当亲生儿子,对大孙女更是格外疼爱。
艾秀英若是知道这件事,挨骂的不一定有应来的父母,但一定会有她这个做小姑的。
苏青感到为难,“那你这样也不是办法,你能干什么呢?”
“能干什么干什么呗……”
苏青斜眼看过去,应来忽地收声。
苏青无声轻叹:“我又不是说你,这段时间你先在这儿待着,想找工作去找,还是想学习了和我说,学校那边我去沟通。还没让你退学吧?”
“也没几个月了。”
“是啊,还有小半年就高考了,这时候打退堂鼓?”
应来抿唇不语。
“来,吃早饭。”苏青打开温热的打包盒。
“我想睡觉,一晚上没睡着。”
苏青一顿,压下情绪,和缓地说:“去睡吧。”
房间在走廊另一端,应来到了门边又回头,“小姑……”
苏青挑眉,“还要我哄你睡觉呢。”
应来脸上浮现一点狡黠的笑意,“小姑父想问你,他什么时候能上来?”
“……叫他东西做好了麻溜滚上来。”
“好!”应来跑跳着走了。
苏青长叹一口气,拿起鸡蛋剥壳,刚吃完便听见房门从外面打开了。
脚步声渐进,咚一声,孟叙冬把焊接好的置物架依墙放下。苏青偏头看着他,扫了眼置物架,“反思好了?”
孟叙冬面无表情地注视她,接着摸出烟盒。
苏青呛声,“要吸烟出去!”
孟叙冬收紧下颌,隐忍什么似的,“还要怎样?”
一夜没睡,他胡子拉碴,满眼疲惫。苏青忽然有点不忍心,放低声:“问你反省了没。”
孟叙冬拉起椅子在床头柜前坐下,语气谈不上顺从,像坏学生敷衍老师:“我以后不去了。”
苏青没和他计较,角度刁钻,“你不去,别人为难你呢?”
“我说我老婆管得严。”孟叙冬微微皱眉,确实没有一点不耐烦。
像有泡腾片翻滚,心底升起微妙的得意,苏青依旧板着脸,“别叫我老婆。”
孟叙冬有所察觉,倾身将脸凑近,冷光里有些兴味似的,“那我怎么给人介绍你,爱人?”
“滚。”
孟叙冬并不在意,捧起打包盒,咬下一口白面大馒头。
“事情解决了吗?”
孟叙冬抬眼,“过两天去见甲方单位的领导,安监局派人过来,他们和大姑有点交情。”
说是孟家大姑,其实也是老孟。苏青一怔,“那你早干嘛去了?”
孟叙冬皱眉头:“你以为我想?甲方一层一层压下来,不给包工头钱,包工头也没办法,都没办法。”
“你爸……孟叔叔知道你在这儿么。”苏青说完又觉得是废话,“为什么不跟着他干?”
“你明知故问不是。”
出于家庭,或者当年工地的事故,孟叙冬不想要家里的钱,苏青隐约感觉得到,但不能完全理解。她曾是紧咬机会,试图拥有什么的人,与生来拥有一切却甘愿舍弃的人,是天生的敌人。
“行吧,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孟叙冬一瞬不瞬看着她。
苏青若无其事夹起一个饺子,“老婆管得严啊。”
置物架以包豪斯式的冷峻姿态与陈旧的壁花融合为屋子里奇怪的一角,每当夜晚的电视剧荧光掠过钢架,都让苏青想起旧电影。
赴局这天,苏青给孟叙冬系上红色围巾,在他抗拒的时候,她不经意说“实用又美观,比外边买的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