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见我关键局?”孟叙冬摔了耳机。
苏青微怔一瞬,开怀大笑。
那金毛探头探脑,“师父你认识?”
苏青倒先搭腔,“唷,孟叙冬你还当人师父了。”
金毛一脸严肃,“你是谁?”
“别贫。”孟叙冬推椅子站起来,背后电脑屏幕黑压压里带点红,扫雷游戏 Game Over。
他也不觉得多丢面儿,正儿八经看着苏青,“啥事儿?”
“那天的事我没说出去……”
“你以为是什么事?”
话在喉咙里打转,苏青说:“我管你什么事,玻璃坏了。”
孟叙冬微挑眼梢,和那晚一样没正形,“哦,你要多少?”
“我要你找人买好玻璃给我装上。”
“看来给你添麻烦了。”
正常一句话,孟叙冬用正常语气讲出来忽然就不正常了。苏青惊讶他竟会讽刺人,“当然了,大半夜你上哪儿躲不行,偏上我家,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
两人只隔椅子扶手一角,离得很近,可说完这话苏青才意识到,想要挪退,却被孟叙冬率先握住了胳膊。
正有一帮男孩儿揣着圣诞铃铛从过道穿过,险些撞到她。笑闹声拂过耳畔,苏青若无其事抽出手,往旁边站,“成不成?”
“不成……你叫警察?”
想起那晚的宣语,苏青确定孟叙冬这回真是在取笑她,不免也有些气恼。
“我天天缠你,到你给我弄好为止。”一贯闷沉的人命令起人来一点不含糊,也不知道是当老师的毛病还是面对孟叙冬被激发了什么原始本能。苏青说完这话自己也有点蒙,愣愣看着孟叙冬。
孟叙冬亦看着她。
金毛对诡异气氛毫无察觉似的,贸然出声:“不管啥事都得讲理吧?”
“……我给你弄。”孟叙冬把手机递到苏青面前,“微信?”
天井老玻璃的尺寸市面上不好找,何况单独一块厂家不会给你做,这事儿没门路都办不下来,还得直接让孟叙冬做了。
旁边那金毛小子叫陈春和,孟叙冬干电工的徒弟,从西北一个发电站项目跟来。苏青当即要换他去装玻璃,没说孟叙冬不适合出现在艾秀英面前,但孟叙冬似乎也知道。
安装之前要先确认大小尺寸,陈春和顶着一头金灿灿的头毛来到澡堂。
“唷这金毛。”艾秀英乐了,问苏青上哪儿找的小子,怎么收费。
“人家学徒,正好找练手的,不收费。”
艾秀英不相信天底下有这种好事,认定陈春和就是那晚闹事的混小子之一,作为最好欺负的人被群体推出来扛事。
陈春和表现得本分,五分钟测量完毕,爬上爬下一口水没喝,更没提孟叙冬的名字。他还不明白具体的缘由,但小青姐这样说他就这样做了,看师父的样子小青姐是个重要的人。
雪地里脚印深深浅浅,艾秀英目送他远去,琢磨:“这小子正该读书的年纪,不好好读书,看吧,出来就只能吃苦。”
苏青陷入了沉默,拿出手机胡乱划拨,看见新添加的好友。
孟叙冬说加微信的时候,她觉得没必要,有点麻烦,可还是加上了。他头像是张远山风景照,ID 叫 AAA 水电工全能冬子。
像老土的中年男人,苏青握拳抵住快溢出嘴唇的笑声。
见艾秀英转头瞧来,苏青一瞬冷静下来,删掉对话框,熄灭屏幕。
艾秀英知道,网吧旁边的通道进去有个老筒子楼围成的小院,开了几十年的招待所,从最开始的商务接待沦为了廉价住宿。
但艾秀英不知道,苏青和孟叙冬真正熟悉彼此是在那儿,在彼此的二十岁,荷尔蒙像打翻的廉价啤酒,尝不到什么麦芽香,只有狂醉的眩晕。
第3章 003摇摇晃晃的路上不小心颠簸出欲望
003
高铁没通到县里,坐绿皮火车过来一小时二十四分钟,到家还有段距离。
大姐姐要坐火车回来,艾秀英让苏青带小武去接,意思是给大姐姐看看对象。
苏青给小武发了微信,收到回复的时候苏青正在清理浴池。看见手机屏幕上的一行文字,她挠了挠鼻子把手机揣回兜里,连按音量键,戴上塑胶手套接着刮瓷砖缝隙。
穿过淋浴间,苏青躺进被窝。背后的艾秀英呼吸匀长,可她能感觉到艾秀英没有睡着。
苏青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轻声说,大姐姐的火车下午五点四十多到,小武想以他们两人的名义请一家人下馆子。
艾秀英翻了个身,笑说小武想得很周到。
当然明白这种周到,不周到不行,但往往周到了也没什么用。学校办公室谁都知道你哪儿来的,看你没背景好说话,把你当性资源给你介绍对象倒还算客气。背地里议论你什么的都有,攀交开 mini 的音乐老师,和学生过分亲近,每天要坐那么远的公交车赶到市中心地带的学校,那么拼,也只有靠偷偷补课才能买得起房。
人与人之间保持周到全凭利益。
占有你人身自由之前周到点怎么了?
苏青想了想,没吱声。
当天小武早早地开车到澡堂门口接母女俩,一道上火车站。
艾秀英穿着发胀的羽绒服,站在路边才注意到袖套还没摘,忙着摘了往兜里收。羽绒服是去年过年大姐姐买的,和老苏一人一件,牌子货,平常艾秀英都舍不得穿。
顶着袋鼠 LOGO 亮红色绒毛帽子的小子冲了出来,苏南拎着卡通书包走在后头,抬手轻唤:“慢点儿豆豆。”
“我要上姥姥、姥姥的澡堂!”小男孩嗓子有劲儿,大老远就让人听见。
艾秀英眼睛一亮,耸拉肩膀去瞧,从零星的乘客里发现那抹亮色,笑得苹果肌合上眼皮,“哎唷,整这色儿!”
豆豆见艾秀英的时间不多,记忆模糊,只记得那热气腾腾的浴池。见着发丝生灰的老妇,他打眼瞅妈妈,“姥姥?”
“是姥姥,快去和姥姥抱抱。”苏南扬起笑脸,望着豆豆嗒嗒扑向艾秀英,也慢慢跟过来。
“姥姥我想你!我想你了!”
小伙子吼得艾秀英心头发热,也不知所措。苏青弯下腰朝他伸手:“姨姨抱抱。”
“你是哪个姨姨?”
其实没什么的,知道孩子和她们不熟,可这会儿小武站在旁边,多少有点尴尬。尽管他应该听说了大姐姐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是那年生父在工地出事才来到澡堂。
“妈妈怎么和你说的?”苏南自然地牵起豆豆带到苏青怀里,“这是小青小姨,妈妈最小的妹妹。”
豆豆恍然大悟状,嘴巴张成 O 型:“哦——!小青姨姨!”
苏南温柔地笑了,挽了挽耳边碎发,抬眸看向小武:“是武警官吧?辛苦了。”
“应该的。”小武搓手看了豆豆片刻,孩子的注意力乱跑,丝毫没有要问候他的意思。他揉了揉鼻头,扬手作请的手势,“上车吧,车里暖和。”
从火车站到新商场要穿过一片桦树林,冷风吹散了干枯的树叶,只余光秃秃的枝桠。黄昏的微光笼罩,苏青坐在副驾驶上听艾秀英对大姐姐嘘寒问暖,小武不时加入谈话,偶尔穿插大人哄豆豆的玩笑。
捏在手心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叮一声消息提示,好似在这摇摇晃晃的路上不小心颠簸出欲望。
苏青滑开屏幕查看,冷不丁听见小武问:“和人聊微信呢?”
按在对话框上的手指进退两难,苏青索性装没听到,双手拇指敲打起键盘。
AAA 水电工全能冬子说玻璃买到了。
老天井玻璃的尺寸市面上不好找,要专门定做,可只定一张没点门路办不下来。苏青知道孟叙冬有办法,也不觉得多麻烦他,回复现在没空。
准备扣下手机,那边又发来文字:“忙。”
唷,老师傅真会摆谱。
想这么回一句,现状不允许她拉长战线,只能说:“那什么时候?”
“聊什么呢。”小武肩膀稍稍倾过来低声。
苏青双手握着手机,没想好怎么回。艾秀英便忍不住说:“小武问你话,怎么老不理人?”
“哦……”苏青顺势放下手机扣在大腿上,若无其事抬头,“在联系师傅,澡堂玻璃坏了。”
“玻璃坏了?”苏南关切。
“不是什么大事儿……”艾秀英抱怨,“已经来人看过了,让她弄。”
“怎么不和我说?”小武说。
“那多麻烦。”艾秀英说。
和你说有什么用?能顶着小雪往屋顶安装玻璃,还是出钱请师傅来修?
苏青往窗外望去,压在手机下的大拇指来回摩挲屏幕贴膜边缘,好似划过未开刃的刀尖,心痒痒的。
他们在商场楼上的俄餐厅吃饭。餐厅放着苏联小曲儿,和刀叉轻微敲击声组合成乐章。
苏青维持着她寡言的形象,在端庄的大姐姐身旁显得格外恬静。到他们争着埋单的时候了,苏青终于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老师傅说,“今晚上。”
“不行。”苏青冷漠脸。
“不安拉到。”
孟叙冬没功夫陪她耗,她也没想着耗他。可大姐姐在饭桌上说定了今晚要住在家里,她不希望她们发现这件事和他有瓜葛。
“你们晚点来,十二点过后。”
苏青揣上手机,回头看到小武。
他过来揽她肩头,上车后借着嘘寒问暖轻轻拍抚她大腿,手掌微微的汗湿余留在她丝袜上。
其实没什么的,但她从座椅缝隙间瞥见了艾秀英注视的目光。艾秀英似乎觉得这正是他们之间应该发生的事,甚至作为女人要主动利用优势。
苏青忽然感到闷,还能怎样,还要怎样呢。除了身体,她没有属于自己的领地,可就连这一点点领地都属于艾秀英选择的男人。
深夜的县城静悄悄的,车停在澡堂门口,艾秀英拥着苏南和豆豆进了屋,叫苏青送送小武。
苏青说:“要不你留下来,泡泡澡,晚点儿休息室能睡。”
澡堂老建筑门楣的灯影打在车挡风玻璃上,蓝蓝绿绿的映着苏青鼻棱和眼下睫毛倒影,小武看得有些陶醉。
他抿唇,喉结动了动,“不麻烦了,大姐姐回来你们一家人多聚聚。晚上早点休息啊,我就不送你进去了。”
苏青佯作笑笑,推门下车。冷风迎面钻进衣服,揪着领口凌乱她一头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