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妹妹脆弱,妹夫暴躁,你觉得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妹妹什么?”苏南笑了,“那你呢,冷血吗?”
章晚成看着豆豆熟睡的脸,声音愈发轻,“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家庭不适合孩子成长。你在这儿,或者出去散散心都好,暂时我会让父母帮忙带孩子。明天我必须得回公司了,你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啊,你的时间真宝贵。”
“难道你觉得妹妹妹夫那样很好?人各有志,我不可能活得那么潦草,如果你实在觉得和我在一起很痛苦,理智上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苏南,我爱你。”
章晚成说了许多遍我爱你,最后怔然地看着车挡风玻璃。
副驾驶座空无一人。
澡堂正在营业,客人享受着美好的午后。
大哥从池子间走出来,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看见苏青和旁边的孟叙冬,他探脖子往四处张望,“我的好闺女呢,打了那么多电话都不接,你们把我闺女弄到哪儿去了,我有要紧的事和她说。”
“我不同意。”苏青说。
“你凭啥不同意?我给她找了个好工作,比那破网吧强多了。应来从小到大花了多少钱,不读书了,就要为家里挣钱,你懂的呀!”大哥皱眉,“嫁了有钱人,说话底气不一样了,你得体谅我们呀,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
“你欠网贷了?”
“那可没有!”
大嫂不知从哪跳了出来,将他们拉到厨房说话。吃年夜饭的饭厅变回了杂物间,分明打扫得干干净净,却蒙了层灰的感觉。
老旧的地方,总是有灰。
苏青有种直觉,这是一个局。大哥大嫂看她和孟家的儿子结婚了,打起了算盘。艾秀英知道什么,才会默许他们过年也不着家,然而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
大嫂苦口婆心:“小青,你也知道,过年过节的,我们那儿有多少客人,我不去当班,在这儿帮忙,还不是想着咱妈辛苦。”
苏青笑笑。
“大妹子说来说去不是咱家的人,你呢,如今也出嫁了,你们都过得好,我们还住着老房子呢。这么多年,不装修都不能住人了,装修多花钱啊。”
“你们要多少?”
大哥说:“这不冬子搞装修的,全能水电工呢,咱有人,还上外边摇人啊。”
“他来装就不要钱?”
“你这话说得,材料费,那我们肯定给的嘛……”
如此周折,怎么会是装修房子这么简单。苏青捏了捏双手,轻描淡写地说:“好啊,先把房贷的钱还给我。”
大哥和大嫂对视一眼,“你这……妈都还没说话呢。”
孟叙冬忽然说:“到底谁的房子?”
“现在呢,写的是妈的名字……”
大嫂笑了下,过来拉苏青的手,苏青一把甩开。大嫂说:“我们也不想亏待你,可是那房子,二手房买来那么多年,一直没重装,老得不能住人了。装修花钱,要是冬子能给我们装修,房贷的钱,我们想想办法还给你。”
苏青哑口无言,只听孟叙冬笑了一声,“好啊,我来装。”
苏青说:“等你装好了,他们一分钱都没有。”
“没事儿,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相亲相爱一家人。”
大哥说:“你看,女人就小家子气。不过冬子你放心——”
孟叙冬颇有些认真,“你们想什么时候装?不急的话,暑假吧,我找土木的学生先去测绘。”
“现在不也放假吗?”
“现在的话,你们这就得搬出来了。”
“搬啊,我们可以去老头子那儿住着,就是地方偏了点。”
“这样啊。”孟叙冬若有所思,“省得麻烦,这段时间还是让小来待在这儿吧。”
大哥皱起眉头,“哎呀,也好,大不了我们两口子辛苦些么。其实啊,我们也是为了孩子,她这么没出息,再过几年结婚,总要有房子的嘛。你们以后有了孩子就懂了……”
大嫂生怕他说这些惹得孟叙冬反悔,急忙打断:“那就这么定了啊,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回市里。我去给妈说一声……”
送走瘟神,孟叙冬给陈春和打了通电话,得知他和应来在网吧打游戏,叮嘱:“照顾好妹妹,别让人带走她。”
“放心吧,她现在超凶,谁来都杀杀杀。”陈春和默了默,又说,“师父,其实……我特别理解她,谁不是这么过来的。你不生气了吧。”
“我也不对。下回请你们吃好的,成不成?”
“我给她说。”
待孟叙冬收线,苏青说:“你不是真的打算给他们装修吧?”
孟叙冬牵起唇角,“装成啥样还不好说。”
苏青笑了,“想什么坏招了?”
暗光里尘埃弥漫,孟叙冬捧起她的脸,在手心轻轻摩挲,“小青。”
“什么啊。”
“上哪儿找你这么傻的人?”
苏青无语,又听见他呢喃,“还好是我找着了。”
第36章 036有了房子才有归属感,他们的归属感那么昂贵
036
听闻孟叙冬答应装修房子,艾秀英背地里骂谁要他来逞英雄。今晚孟叙冬回市里过元宵,艾秀英倒还多问了几句他家的事情。
艾秀英感慨说,苏青就这么结婚了。好像这才接受了女儿已婚。
艾秀英问苏青看上孟叙冬什么了,大学都没读,不匹配。
苏青直接来了句,他身体好。
进步青年、优秀女工艾秀英为一首破诗而投身婚姻,自觉不是件光荣的事,没想到女儿更可耻。
苏青在他们的燃情岁月意外诞生,为此苏家不避讳性教育。尽管向女儿们普及避孕的重要性时,艾秀英和大多数县城父母一样,强调好女孩不能随便。
艾秀英气呼呼地疾步往前走,苏南赶上去说:“他们知道过日子的。”
艾秀英说:“是啊,我又能看着你们多久,后头的日子还得自己过。”
苏南惊叹:“妈!”
艾秀英难掩埋怨:“人总是要死的。等你们到我这岁数,就开始有体会了。”
澡堂家有个传统,元宵晚上要出门溜达溜达,走百病。今年没有多余的人,女人们在微凉的晚风中散步。
她们一路穿过热闹的夜市,过马路,等红绿灯,到美美发廊接应来。
为父母的事,应来心里总有些过不去,赶着人们复工的日子,主动上美美发廊应征了学徒工。
为了不让发廊老龄化,像老街那些店一样慢慢死掉,郝攸美做了许多努力。主打彩色漂染,Y2K 元素爆棚,发廊里里外外张贴着各式海报。这些海报也都发到了抖音上,其中还有金毛陈春和。郝攸美觉得应来外型很不错,头一天就给人搞了个千禧年辣妹造型。苏青大受震撼,上抖音一看,竟然有几千赞。
晚上店里人少,应来抱着假人头出来,乍看有些吓人。她才开始学剪发,新鲜劲很大,说晚上回去还要练。
“多辛苦呀,还是上学好。”艾秀英说。
应来献宝似的捧起假人头,“美美姐说我很有悟性,你看这层次!”
苏青默然,培训机构骗人交学费都会说你有悟性、有天赋,没想到美美也来这套。
艾秀英缩了缩肩膀,别过脸去,“有鼻子有眼睛的,屋里放这个东西,你晚上瞅着不害怕呀。”
应来用手梳了梳假人头散乱的碎发,紧紧搂在怀里,“不是还有您和大姑么。”
她退了招待所,吃住在澡堂。应验了隔辈亲那句话,祖孙相处十分融洽。
艾秀英想起似的,皱眉:“你咋叫美美姐,美美和你小姑是同学……”
“陈春和也叫小姑小青姐呀,我和他差不了三岁。”
“全乱套了!”
女人们笑起来,到后来也不知为何而笑。
笑声洒落在澡堂角落,在波光粼粼的水蓝色女池。艾秀英用她的妈妈留下的牛角梳给应来梳头,苏南唱着老旧童谣,苏青仰头看着高高的天花板。
女池的天再高,也没有一张透明玻璃,能望见夜空。
放掉池子里的水,艾秀英和苏南先上楼睡了。应来练习剪头,苏青盘腿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书。
练习告一段落,应来拿扫帚清理地上的头发,“小姑,你今天要不在这里睡吧?”
“我是有家的人。”
话是这样说,苏青暂时没有离开的意思。
当时孟叙冬说今晚老孟和钟家的亲戚都在,苏青不觉得那样的场景有多可怕,但想想要在那么多人面前扮演一个儿媳,已经开始心累。他们商量好了各回各家,并且他会在市里住几天,看看房子的情况。
今晚他应该喝酒了,十一点过后便没有回复。
苏青忽然想知道几天具体是多久,以至于书翻来翻去,看见的只有数字。
以前苏乔质疑她有分离焦虑,听起来很脆弱的病,她矢口否认。现在她觉得自己可能有,随便吧,反正已经拨出了给丈夫的电话。
只是无法接通。
电话回拨过来,是上午十点过。苏青正在澡堂厨房炸鸡蛋果。面粉拌鸡蛋和糖,醒发后擀成面饼,切块丢入油锅。
不知道哪一步环节错了,苏青往锅里丢面块,油锅像要爆开,金黄色翻白花,让人想起游戏那种沼气谭,生物一掉进去便化为白骨。
苏青刚丢下一块,一手捏耳朵,一手接听电话,声音有点咋呼:“你酒醒啦?”
“嗯。”孟叙冬带了点鼻音,宿醉醒来的感觉,“你干啥呢?”
“炸鸡蛋果。”苏青没给他质疑她厨艺的机会,“你想吃吗?”
“想。”他笑了下,闷声喘息。
“那你回来吃啊。”苏青语气轻飘。
那边陷入了沉默,不自在的感觉放大了,苏青自顾自说:“晚上给你打电话也没什么事。我这儿开着火,先不说了。”
不一会儿艾秀英过来了,指着一锅宽油说倒多了,然后掰开了剩余的面团说面醒得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