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里话很密,都在谈论一个东西。
郝攸美发了“色”的表情,接着是庄绫说“怎么不叫我们一起”。
那军点评:“有了老婆忘了爹。”
原来每到草莓采摘季,大伙儿都会去帮忙。组织者自然是庄绫,不仅当临时工,还花钱以茶楼的名义订购。
朋友相互照应,有来有往,很正常。
苏青熄灭了屏幕,到站下车。
附近的改造工程复工了,工人聚集,澡堂一日比一日热闹。艾秀英坐在收银台数钞票,苏青笑嘻嘻打招呼,招来一记眼刀。
苏青展示奶奶给的烧肉,艾秀英更没好气,“哪个闺女像你这样,吃别人的拿别人的。”
苏青努了努唇,径自走向厨房。
空气里有股不同寻常的香气,苏青掀开珠帘,果见苏南正在捣鼓新购置的咖啡机,旁边还立着一台烤箱。
苏南闻声回头,笑:“中烘的瑰夏,试试么?”
苏青属于喝冰美式当喝伟哥那种人,对咖啡豆的认知仅限于阿拉比卡与罗布斯塔。怎么发酵,怎么烘焙也要介绍的精品咖啡店对她而言是麻烦。
苏南显然有很深的乐趣,给苏青冲了一杯拿铁。奶泡绵密,浮在嘴唇上,苏青轻轻抿去,笑说:“这至少四十八一杯。”
“财迷。”
“那也得有,还是有好。”苏青捧着咖啡杯呼气。
“有钱和身体好,选哪个?”
“嗯?”苏青眨了眨眼睛,支吾说,“都要行不行。”
苏南笑着转身,去看冰箱里醒发的面团,准备做贝果。她小心地开口:“妈觉着孟叙冬没钱,家产轮不到他。今天你们在乡下,妈总觉着你们是去问老人家要钱的……”
苏青不知道说什么好,“咱妈有心理阴影了。”
“不管怎么说,招待所哪里是能长住的地方。我那套房子租约下个月到期,你们要是不介意……”
“为什么大家对房子这么执着?”
“人需要生存空间啊,钱最大意义是花钱买空间。”
定时器响了,苏南从玻璃盆里取出醒发的面包放到砧板上切块,准备做贝果。苏青上前帮手,轻声说:“拥有更大的空间,就会幸福吗?”
苏南哑口无言。
“这样吗?”苏青问苏南如何捏贝果,专注地与手里的面团打交道。
苏南给烤箱插电,预热烤箱,准备先做三两个看看效果。
“你给小来的那套书,我借来看了。”苏南语气平静,“莉拉结婚后,和莱农见面谈论的只有婚姻,莱农觉得很难过。当年乔也是这样想的吧?”
那个年代英语系毕业生还没有今天这么难找工作,苏南从省师范毕业后在市里一家船运公司工作,章晚成是客户老板。
苏南决定辞职的时候,苏乔说风凉话,这是利用职权吃准你了,等着看吧,没有好下场。
苏乔离开之际,苏南正新婚。
“你们最近有联系吗?”苏青说。
苏南点头,“他妈带孩子,每天给我发豆豆的情况,很细致。像是在提醒我,我有多自私。”
有了孩子,婚姻就变得更复杂了。苏青斟酌着说:“好多双亲家庭出来的孩子,也还是会有心理问题。这是教育问题,和你们在不在一起无关。”
“我知道。我说的自私,不是考虑到豆豆……”苏南拿起苏青捏的两个贝果放入烤箱,烤灯镀金了那卷翘的睫毛,底下是不愿教人发现的落寞。
“我只是不想抛弃我的小孩。我不想变成那种人。”
苏青心念一动,从背后抱住了姐姐,长手长脚挂在姐姐身上,胡搅蛮缠似的蹭着面颊,“怎么会,你是最好的妈妈,最好的姐姐。”
苏南躲也躲不开,起也起不来,只好半驮着苏青在厨房里转。
“快下来!”
“我不要,姐姐好香好软,让我再抱会儿。”
苏南笑得喘不过气,忽然听见极轻微的声音,“你也是最好的你自己啊。”
苏南怔然。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永远站在你这边。苏乔一定也这样想。”苏青语气笃定。
艾秀英听闻动静探进厨房,见两个闺女叠在一块,莫名大怒,“像什么样子!赶紧给我做事去!”
时光荏苒,八十年代文艺女青年,四十年后也沦为了现实主义。
苏青把干净毛巾送进休息室,又抱着一大堆用过的毛巾来到角落的洗衣房。
壳面泛黄的老式滚筒洗衣机正在蓄水,狭小空间顿时嘈杂。
犹如乘载记忆的火车,呼啸着钻进了心房。
从粘稠的露天电影院散场,女孩们脱下衣衫扔进洗衣机,赤裸追赶着,穿过无人的澡堂,跳进浴池。
苏青往苏南身上泼水,苏南直往角落躲。苏乔不管不顾站在池台上,高声颂诗,“Gather ye rosebuds while ye may.Old time is still a flying.And this same flowers that smiles today.Tomorrow will be dying!”电影《死亡诗社》经典台词,劝少年珍惜时光
苏青挥舞双手,“Oh ,captain ,my captain!”
那时正青春,夜晚都是金色的。
澡堂关门了,苏青拿着一袋贝果跨下矮阶。
破烂的面包车停在门口,苏青脚步一顿,视而不见似的,朝着车站方向前行。想起发小群的讨论,莫名有点不爽,连他们都知道草莓园的事,可他却不第一时间告诉她。
面包车也不鸣笛,缓缓行驶在行道旁,似乎要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苏青反而感到焦躁,最终停下步伐,回头望着那车。
老街灯光昏暗,挡风玻璃上雨刮器来回拍打,只见驾驶座上一道影,旁的看不真切。
忽然响了声喇叭,苏青呼吸一滞,而后松缓下来,迈步上车。
车门甫一关合,苏青习惯拉安全带,还未坐正,便感觉气息逼近。
她一动也不动,以为他要做什么,只觉怀里空落,他抽走了贝果袋子。
“哦,”他特有的拖长尾音的语调,十分的不正经,“想吃独食。”
苏青用力按合安全带锁扣,斜睨过去,“怎样?”
“买的?”
“你猜。”
孟叙冬拿出一个咬了一口,单手握方向盘,将车驶出。经过车站,才听见他说:“我老婆做的就是香。”
苏青屏息一瞬,伸手抢回贝果袋子,又夺下衔在他嘴里的半个,狠狠咬了一大口。
孟叙冬牵起唇角,静默片刻,说:“去么?”
很奇怪,竟然第一时间就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苏青咀嚼着面包,含糊地说:“行啊。”
公寓楼在热闹的大街上,夜晚安静,只几个从啤酒屋出来的醉鬼,拖着无可救药的背影不知往什么地方走去。
苏青有些失神,孟叙冬有所察觉般,说:“估计屋里啥都没有。”
“来都来了。”苏青拍了拍孟叙冬口袋,示意他拿钥匙。
公寓还没通电,他们准备了蜡烛。
小而温馨的两居室,由于屋子打扫得非常干净,不大看得出空置了多年。木头家具,台式电视机,墙上的啄木鸟时钟已经不再叽叽喳喳报时。
饭厅旁摆了一架老式钢琴,面上的编钩蕾丝收起来了,钢琴漆面在岁月里失去了光泽。
苏青不由自主打开了琴盖,敲击琴键。许久没有调过音,有些走音。
孟叙冬捧着蜡烛站在一步开外,苏青有点不自在,准备合上琴盖。琴声轰鸣,他走来抵住了琴盖。
苏青吓一跳,忙丢开手,“没压到手吧?”
“嗯。”孟叙冬重新抬起琴盖,“你还会弹?”
烛光在彼此眼眸中跳跃,苏青错开对视的目光,扫过黑白琴键,“不知道。”
作为那个年代的文青,老苏会弹几首曲子,孟叙冬的妈妈也不赖。孟家有钢琴,但不是人人都能摸得着,只有苏家的女儿能上他们家练琴。
“小时候你不喜欢练琴。”
苏青有些讶异,笑说:“苏乔喜欢的,我都不要喜欢。”
“我练了很久。”
不懂其中的逻辑联系,苏青只当他想要显摆,转身摸向房间的门。黑暗的环境让人联想起恐怖密室,未知的期待刺激人神经。
“房间的变化应该很大吧?”苏青叫孟叙冬多点两支蜡烛,拧开门把,走进房间。
孟叙冬住过的次卧,那张单人木床和书桌还在。花玻璃台灯也还在,是以前流行的触摸按钮,按一次灯光愈亮一节,小苏青曾玩到灯泡炸裂。
一切竟和十二岁的时候一模一样。
房间不大,然而苏青徘徊着,始终没有走出去。
孟叙冬手撑着门框,静静看着她。
苏青莫名有些脸红,“什么?”
“变化大么?”
“你高中就没有住这儿了?”苏青抬眼,忽见他来到了面前。
“你这么了解啊。”孟叙冬低下头来。
蜡烛放在彩色玻璃台灯下,光点洒落一片,仿佛置身月夜的教堂。苏青有点慌张,闭上眼睛的一瞬,听见他促狭的笑声。
苏青不悦地抬头,他的气息却落了下来。
他柔软的嘴唇点在她眼睛,鼻尖,脸颊,下颌,似乎故意绕开了嘴唇。
苏青试图说些什么,却只是攥住了他衣襟。湿湿热热的气息在脖颈上流连,她不自觉仰起下巴。尽管他克制着,依然感觉到了他涌动的情绪。
生活的锤炼让她变得有点迟钝,她无法准确把握那是什么,但她知道,他们都想起了小时候。那年冬天,老苏带着妻女敲开了公寓的门,她们才得以活下来。这是为数不多的美好,然而对孟叙冬来说,这些美好成了他妈妈抛弃的东西,连同他一起。
苏青迁就着他,游戏似的亲昵。直到耳垂包裹在舌头里,再也无法忍受般,她逮着他衣领往后退,腰臀撞在了儿时的书桌上,他们亦真正吻在了一起。
椅子被迫挤开了,他顶膝分开她双腿,让身体也紧紧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