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苏南疑惑。
苏青走过来,瞧着他们面生,不像蒋家的马仔,可还是留了分疑心。
“你是苏青?”男人看了看手机上的照片,“真骚。”
苏青有点懵,“什么?”
“陪陪哥儿几个呗,多少钱你开。”男人舌尖顶笑,将手机屏幕翻转过来。
手机播放着视频,光线迷乱的夜场,穿紧身吊带裙的女人正在玩赌酒游戏。
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过有人会直接找到澡堂来。苏青反手撑着台面,勉强站稳。
“咱能别装纯么?”
男人欺身上来,苏南试图阻拦,几个人上前挡住。
“想要闹事?出去。”苏南一字一句地说。
男人回头,摸了摸下巴,“我咋觉得这个更有韵味。”
苏青瞬间清醒,抄起桌上一篮子手牌砸在男人身上,“滚!”
“别生气啊,我们是来帮助你的。”男人踩着一地手牌,抬头张望着,“什么破地方,难怪你需要钱。说正经的,你出台多少钱?哥儿也不差钱,算你五千,怎么样?”
苏青唇角颤动,冷笑,“犯法的不知道吗?”
“你报警呗。谁怕谁,下过海,还想上岸啊?”
苏青拖拽围在苏南身边的人,“出去——”
一阵风过,应来猛冲过来,将一壶热茶浇在他们身上。几个男人跳脚,怒了:“妈的,好言好语和你说!”
应来丢开茶壶,扬起手里的刷把胡乱四扫,“操你爷爷,敢来我家澡堂闹事!”
男人连退,“小姑娘挺横啊,婊子生的吧,谁他妈不知道澡堂的女人就出来卖!”
“贱人!”应来湿发散乱,气喘吁吁地挥打刷把,犹如骑士的利剑,“有爹生没爹养的烂精子,裤子脱了看看啊!咋不敢了,太小了还是硬不起来啊?一把年纪了爷爷的没人操你到处找操呢,也不看你一身性病味儿还敢出来祸害人!姑奶奶今天帮人帮到底,屌爽你,爽吧?骚货,公狗,整挺兴奋啊,还来吗?”
“神经病……”男人无处躲藏,踉跄着扑到收银台旁的书堆。
应来不给任何机会,一脚踩在他肩头,用刷把捣他脑袋,“不叫了?怂货!什么年代了还来荡妇羞辱,治治你的不育不孕吧,不长子宫的残次品!”
“这事儿没完!”男人连滚带爬,带着人走了。
大门晃荡着闭合,一屋子寂然。
应来转头看见议论纷纷的客人,高傲地昂起下巴:“谁要出来卖,今天我奉陪到底!”
人皆散去,应来睫毛颤颤,眼泪垂落。
苏青抿着唇,将少女骑士揽入怀抱。
应来压抑哭腔,“小姑……”
“没事了,没事的,他们说的不是真的。”
应来再也克制不住,哭出声来。
苏南倚着墙静默片刻,俯身收拾散落一地的书。
艾秀英站在长廊尽头,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孟叙冬从门帘后快步走出来,艾秀英一把拉住他,“小青不会的……”
男池在深处,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可澡堂能有多大,客人的闲话已然传遍池子间。
衣衫凌乱的男人赤着脚走来,苏青从未有如此难堪。
苏南从鞋柜里找出孟叙冬的靴子放到长椅旁,孟叙冬蹬上,系了鞋带。
“走。”孟叙冬面无表情。
“走哪儿?”苏青神色恍惚。
“回家。”
春雪纷飞。
招待所格外安静,孟叙冬吸了好几支烟,苏青没有话。太安静了,苏青打开了电视机。
“你是不是傻?”孟叙冬忽然怒斥,一截烟灰飘散。
遥控器从手里掉落,苏青没有回头,“你后悔了是不是?”
“是。”孟叙冬把烟蒂杵进烟灰缸,倾身掐住苏青的下巴,一瞬不瞬盯住人,“后悔听了你的话。”
温热的气息拂过面庞,苏青缓缓眨了下眼睛,“是我高估你了,你也没什么不一样。”
“你他……”孟叙冬颌面削直,眉头压得很低,“你没钱不知道管老子要?”
苏青蹙起眉头,笑了,“你挺享受当冤大头的是吧?”
孟叙冬倏地贴近,唇压住她的唇,牙齿啮咬,近乎低吼:“我他妈和你结婚就是为了当冤大头!”
想要推开他,可身体一动不能动。苏青闭了下眼睛,笑意更盛,“好,孟叙冬,你听好了,我他妈要五百万。”
唇齿的进攻吞没了她的话,他们接了一个漫长的吻,直到都喘不过气。
烟草气味在她鼻息间萦绕,她大口呼吸,冷冰冰地睨着他。
“就这么点破钱。”孟叙冬觑起眼睛。
苏青腾地起身,撞倒了椅子,哐哐一声。她伸手揪他衣领,拖着拽着把他往墙壁撞。
他闷哼一声,箍住她双肩,反过来将她抵在窗玻璃上。
冷气透过薄衫钻进身体,身前却又是热的。苏青胸膛起伏,衣料摩挲出轻响。
“不靠家里你给得起么?”她牙关打颤。
“还就有这个本事了。”孟叙冬捧起她的脸,要将她捂暖和似的。
苏青讥笑出声,一把推开他。迈开脚步,却又被他逮住,他们踢到横倒的椅子,跌落在柔软的被褥上。
好似连在一起剪纸小人,两个人无言地望着天花板,都失去了争吵的耐心。
“你要五百万做什么?”
“不知道,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
“一百万就只能装一个二十寸的行李箱。”
苏青偏头看向男人,散碎的头发下有双漠然的眼睛。
“孟叙冬,我们去抢吧。”
“好啊。”
“孟叙冬,你觉得钱是赎罪还是爱?”
“是个屁。”
“孟叙冬,你还说要过实在日子。”
“我挣,你花,多实在。”
“如果我不止卖酒呢,你还和我过吗?”
“我他妈就去当鸭。”
“我第一个嫖你。”
男人的手指缠绕住她的,用力地攥在手心,“女士,请问您想要什么的服务?我今天第一次上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随时提。现在计钟了,一个小时您看可以吗?”
谁在床上讲礼貌,这分明就是按摩技师的口吻,他不知道那该是什么样,他们都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是他的安慰。
“女士,这样你觉得舒服吗?”
“干你们这行很辛苦吧。”
“还行,你觉得这个姿势可以吗?”
“你粗鲁一点吧,他就是那样。哦,其实我结婚了,他干工地,挣得多,但也很辛苦。”
“他很坏吧,不然你也不会和我来这儿。”
“他对我不错的,虽然我搞不懂他,但谁说要搞懂了才能过日子。我想和他好好过,过他说的实在日子。”
“真让人羡慕。”
“是吗,你也想结婚?”
“想啊,可惜我喜欢的人结婚了。”
苏青哑然,“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好姑娘,和你一样。”
苏青转过脸去,看见孟叙冬眼眸里的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久很久之前,真的很久了,我不记得了。”
“你们睡了吗?”
“睡了,就在昨天。”
苏青心下轰然。
才开始参加工作那会儿,苏青也梦想过远大前程,至少只要努力,在省城或市里拥有一套房子不是难事。
任职第二年,毫无背景的她“荣升”班主任。相熟的音乐老师怜悯地说,带实验班更辛苦哦。
班里大部分孩子来自不错的家庭,有一个稳定的环境与学习自觉,但她希望他们更听话一些,更专注一些。她用读书成功论督促他们的排名不要掉下来,哪怕几名之差。
事件发生时苏青已经是有些资历的模范老师了,老教师以更老道的口吻宽慰她,现在的孩子太脆弱了,这不是个例。
官方统计当前高中生抑郁测出率高达百分之五十,具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没有人说明。
在南方培训机构任职的老同学曾发出邀请,苏青答应去试试看,一直没找到机会,如今也没有机会了。
挣钱的方式还有很多,苏青在老乡介绍下进入夜场。女公关卖酒拿提成,客人一单消费达到三千块,可以锁定一个女公关陪玩一晚上。一开始苏青并不能开单,直到放开了。客人希望她喝酒,便喝酒,客人希望她吸烟,便吸烟,客人希望她大笑,她便在眩晕的灯光中放肆大笑。
形形色色的男人围绕,有人施舍一只名表让她上车。她笑着拒绝,男人也笑着说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她再度拒绝,一连好几个夜晚,男人变了脸色,抓起她头发往卡座玻璃桌砸,大骂出来卖还装。
血从眉尾滑下来,感觉不到痛。她撑着几近弯折的指关节起身,用还能发力的无名指与小拇指扯了扯包臀裙,诚恳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