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没有发生,锤子撞到墙壁,斑驳的墙上甚至看不出印痕。
孟叙冬意外地没有取笑她,他拿起锤子,往旁边走了两大步,抬起手肘,转动肩周,好似甲子园日本高中生棒球联赛,“打进甲子园”象征青春热血与梦想棒球选手。
咚地巨震,烟尘陡升,墙壁出现了裂痕。
一振、二振,三振——
轰隆隆,碎石滚落,好似地板都在晃动,雾霭笼罩。苏青看不大清,只感觉甲子园的棒球棍交回到了自己手中。
心怦怦跳,呼吸短促,热气几乎蒙住了面罩。苏青勐地挥出长柄锤,漫天尘埃纷飞,她笑了。
锤子与电钻的噪音中,他们肆意破坏,大汗淋漓。
苏青气喘吁吁地摘下面罩,要抢走孟叙冬手里的电钻。他单手把持着,意思是教她使用。
他的汗水滑落在她脸颊上,单薄的衣衫相贴,尘嚣与汗水的味道充斥一呼一吸,甚至感觉鼻腔黏膜带有血腥气。
电钻重新运作起来,机械刺耳的声音堵塞了耳朵,所有的感官都暧昧不明。
唯独心间淌着泉水,春的小鹿毫不犹豫地跳了进来。
她是喜欢这个人的,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喜欢,无可挽回。
第50章 050喜欢我们的生活
050
回县城的路上放完了整张专辑,苏青有许多话想和孟叙冬说,一看见他脏兮兮的样子,止不住地笑。
孟叙冬感到莫名,可也笑了起来。
车停在澡堂门口,苏青说:“今天委屈你回去洗了。”
不需要多余解释,孟叙冬点了点下巴,“给我打电话。”
“不会有什么的。”苏青轻轻挥手,跳下了面包车。
澡堂亮着灯,苏南一个人守着收银台,水流声从池子间飘出来。苏青给苏南打眼色,忐忑地钻进门缝。
苏南拍了拍苏青肩头的灰,“怎么弄成这样?”
“装修去了。”苏青笑,“我先洗澡。”
“哎——”苏南话没说完,只见苏青快步进了更衣室。
苏青脱了衣服,拎了双拖鞋走进淋浴间。水流哗啦啦,有婶子在洗头,觑着眼缝将苏青看了个大概,热络地招呼。
苏青回应了一声,婶子的话便停不下来了。
婶子的儿子曾是苏青私教课的学生,高三一年数学成绩从吊车尾到一百二,考上了北京的名校,成了苏青名师案例之一,为人津津乐道。实际那孩子是美术生,本身就过了校招,稍微提高文化课成绩便轻松地录取了。
如今大四了,婶子不知该让孩子考研还是就业。
苏青关切:“我不懂这方面的行情,托人帮您问问?”
“嗐,不麻烦了!大不了回来做点生意。”
婶子家有几个门市,还在海南买了房,儿子的钱途,哪里是旁人需要担心的。苏青笑自己今天失了神,竟没听出人家是炫耀。
闲谈片刻,婶子抱着盆子去了更衣间。
澡堂的常客不乏老苏的酒友,如今又来了一帮工人,女客更少了。女池里没有人,苏青淌了进去。
四壁瓷砖泛着灰蓝的光,波光潋滟。苏青适才感到疲倦,积年的疲倦。
软弱的父亲,强势的母亲,家人卖娼的传闻。她们的青春期就在这般毫无体面的家庭里度过。
没有一刻感到过洁净,想要更用力地清洗,也只能清洗自身。她们的灵魂里留下了许多搓伤的印痕。
这么用力了,还是无法变成另一个自己。
苏青整个人沉入池底,试图平缓心绪。哗啦一声,一只手猛地拖拽起她胳膊。
“干啥你!”艾秀英怒目圆瞪,也不顾苏青呛了水,“给我打起精神!”
苏青轻捶胸骨,咳了两声,“我好着呢!”
艾秀英上下打量小女儿,一时没了话。
“妈……”苏青抹开面额上的湿发,有几分讨好。
艾秀英走开了,又说:“你来。”
苏青撑着池沿起身,走到墙边。艾秀英取下软管,冲扫地上一张矮凳,“将就着吧。”
以前的洗浴不像现在这么多花样,有专门搓澡的隔间,配备按摩床。人们用盆子接热水冲洗,坐在矮凳子上给彼此搓澡,小孩啜饮玻璃瓶鲜奶,叫妈妈轻点儿。
苏青抿着唇,坐在了温热的塑料凳子上。
艾秀英拿来了搓澡巾、几袋牛奶,还有一块新鲜豆腐。
“妈……”触及艾秀英凶煞的眼神,苏青噤声。
艾秀英用热水浇湿女儿的身子,将牛奶挤在勾耸的背上,肩胛骨凸起,一节节脊柱骨犹如硕大的扣子。她拿起搓澡巾,用力地揉搓,搓出红痕。
苏青不觉疼,只是雾气蒙了眼睛。她双手捂住脸,轻缓地呼吸:“妈好久没给我搓澡了。”
艾秀英嘴角细褶颤抖,挤出话来,“看着还像样,怎么这么瘦了。”
“哪有。”
“好好吃饭了吗?”
“吃了,没在家的时候吃得可好了。”
“还怪我不给你吃了!”艾秀英按着苏青的肩膀,使劲搓了下。
苏青“哎唷”叫唤,艾秀英并未停下。妈妈长年浸泡在水里的手指,肿胀而柔韧。搓澡巾在妈妈手里变成了砂纸,搓着她的骨肉。从颈椎到尾骨,从腋窝到指缝,连这些柔软的部位也在咯吱作响。
不知从什么起,她生锈了,骨骼上全是锈斑,肉里淤积坏血。她感觉它们撑开了毛孔,流淌了出来。
它们是她的虚荣心,在大学期间假装来自一个幸福的家庭,爸爸顾家,妈妈包容。但也仅限于此了,她从未试图掩盖自己的家境。它们更多是野心,不止是为了回应妈妈的期待,她自己也想过上有身份的体面生活。
妈妈用澡水冲走,还给她可以呼吸的身体。
“好了。”艾秀英站起来,红扑扑的脸布满汗珠。
妈妈是个劳动的人,做的比说的多,而说的大多刻薄。苏青希望妈妈像以前一样,问她为什么这么做,骂她不醒事。可妈妈没有,妈妈无法再责怪她了,只能埋怨自己。
不信命的妈妈,开始怀疑这都是命。
“都过去了。”苏青赤裸地站在妈妈面前。
“你要想清楚……”艾秀英转身冲扫地上的水迹,“你到底要过什么日子,要不要过我这种日子。”
苏青等艾秀英走了才出去吹头,穿衣服。
从澡堂出来,苏青觉得自己好清爽,风一吹,她整个人似风铃摇晃。
郝攸美出现得不合时宜,看起来有事情商量。苏青以为是小来有什么事,率先开了口,但郝攸美说:“小青,你劝劝冬子。我知道,绫子他们不应该,大家坐下来好好说说。毕竟这么多年了,就这么散了……”
“孟叙冬,怎么了?”
“你不知道?”郝攸美有几分错愕,叙述了事情经过,“看冬子那意思,以后都不和我们来往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
郝攸美无言以对,苏青又说:“我的意思是和你没关系,你不用担心,你和他们来往也还是我的朋友。大家不是高中生了,这样我会感觉在处理学生的矛盾。”
郝攸美忽然局促起来,“但是冬子……”
“坦白说整个事情都很荒谬,但已经发生了。”苏青友好地点了点头,迈步走开。
这么多年至亲好友,苏青明白,换作自己可能也会想要挽回。孟叙冬是残酷的,苏青也知道,本质上他们是一类人,绝对不容许他人侵犯自我领地。
孟叙冬洗了澡在看电视,期间接了几通电话,工程的事。苏青脚步声安静,他正要点烟的时候,转头看见了她。
他放下了打火机,将一支烟放在烟盒上。
“不戒烟了?”苏青将外套挂在衣架上,背对他换睡衣。
“得戒。”孟叙冬过来亲她,成习惯似的,亲的时候手也要摸。
苏青低吟着发出抗议,软绵绵跌在床褥上。两个人亲昵了一会儿,拥抱彼此散发香波气息的身体。
“我……”苏青偏头,一手捧着孟叙冬的脸颊。暗蓝的夜色让房间变成了船舱,他们在宁静的海上。
“你愿意维护我,我很开心,但我不希望你为难。”
孟叙冬微哂,“你在想什么?”
苏青缓缓松开手,眼睛依旧盯着他,“你呢,你在想什么?”
孟叙冬没有丝毫回避,目光平静,“你开心就好了。”
苏青无法忍耐了,比起回避,她实际是进攻的类型。她轻轻吻了他的脸颊,额头,还有眼尾,“孟叙冬……”
孟叙冬觉得有点痒,将人按在怀里。
苏青忽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他们是夫妻,向丈夫告白这种事,怎么想都很奇怪。
“孟叙冬,我会对你好的。”
他笑了,“良心发现了这是?”
“我一直很有良心——”
孟叙冬低头封住了苏青的胡言乱语,唇齿缠绵。苏青胡乱地褪去他的衣衫,压倒他。数不清已经做过多少次,但他们从未尝试过这个姿势。她的欲望很深,却缺乏主动的激情。
孟叙冬感到意外,向她确认。她俯身,皱着眉头吞入他,要将他完全吞没,“你不喜欢吗?”
“喜欢。”
“我也喜欢。”苏青贴着男人不好使的耳朵,吐出热气,“孟叙冬,我很喜欢,很喜欢。”
仿佛海妖的低吟,令深蓝色的海卷起了风雨。船一样的屋子颠簸着,驶向未知。
孟叙冬解决了工人的问题,正式入场开工了。工地靠近火车站,从老街过去要穿过一片桦树林。桦树生了新叶,阳光下金灿灿。
苏青跟着去过一回,工地上的人叫她嫂子。她不喜欢那种氛围,也不大喜欢工地周围的盒饭,唯独觉得孟叙冬戴着工帽的正经样子很好看。
她悄悄夸他,他反而说她欧美片子看多了,癖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