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电影里都这样演。”
过会儿小武反应过来,苏青是说他这番举动像电影一样。他收拢手指握了握她的膝盖,得意又难为情:“我还是懂点浪漫吧苏老师。”
苏青想起的电影叫《克莱尔的膝盖》,老男人自我欺骗式的喋喋不休,和此刻想做又不敢的小武一样荒唐。
愈发感到难耐,她借口去上洗手间,不等小武说要陪她,起身就走了。
坐在隔间的马桶盖上,苏青打开手机,发现孟叙冬十分钟前发来了微信。
“不在澡堂?”
什么意思,他去找她了?
苏青说:“看电影呢,闷死我了。”
聊天窗上显示正在输入中,不了解的会以为他抱着手机等消息。
但她知道他只是无聊了。
“一个人?”
“相亲对象。”
约莫十分钟都没收到回复,苏青正想着是不是该回影厅了,手机振动了一下。
“给你钥匙。”
苏青怔然,心咚咚跳,全身都热了起来。
电影落幕,夜市街亮起霓虹。苏青和小武一群人在大排档圆桌落座,左手边是那女朋友。男人们讨论喝什么的时候,她去拿了大瓶饮料往她和苏青的绿玻璃杯里倒。
“谢谢。”苏青握住玻璃杯,对上她目光,“我还想喝点酒。”
女朋友张了张嘴,有点尴尬似的赶忙要起身,“我再去拿个杯子。”
苏青拉住她,招手叫服务员。
“苏老师要喝酒?”大伙儿的视线在苏青和小武之间来回。
苏青单手撑座椅扶手,手指托着脸颊,斜睨小武,“能喝么?”
小武顿了一下,面部肌肉牵起嘴角:“喝,今晚大伙儿在是得喝点儿。”
其实喝不喝都行,不过是想看小武的反应。在小武出示这群兄弟之前,苏青觉得他无趣,如今有了一点值得观赏的趣味,可更令人失去靠近的欲望。
小武条件不错,相貌也算不上劣势,做人周到有责任心,不像一般警察多少有点硬脾气,在她面前很好说话。总之和老苏不一样,会是个好丈夫,但艾秀英以为的好丈夫对她来说太过了。
她的丈夫只需要给她钱花和在床上干她,别用塞满垃圾笑话的脑袋思考。
嬉笑怒骂间,兄弟问苏青具体教什么学科,哪个学校任教。
“不是说省一中?”女朋友好心回话。
“辞职了。”苏青说。
小武兀自喝了口酒,接腔:“家里现在就她妈一个人,她怎么也得回来照顾。”
苏青淡笑,小武又说:“等年后我们准备让她去县城实验中学。”
“实验中学好,县里最好的学校了吧?”
“嫂子以前哪个学校的?”
“市里的师大附中。”
人们发出低低的呼声,对苏青肃然起敬似的。小武笑说:“你们嫂子北京 X 大。”
“嫂子这个。”说话的人竖大拇指。
苏青怀疑他们根本不明白这个是哪个,尽管他们的父母或许都有类似的遭遇。但只有她的母亲身上带着澡堂的气味,不是硫磺而是下水道污垢的气味,日复一日供养出了会读书的女儿们。
而会读书的她们,只不过是男人饭局上的胸花。
大伙儿轮流敬苏青,“往后要麻烦嫂子了,自家孩子这上小学呢。”
“小学你扯啥。”
“小孩不长得快,一晃儿就大了。”
“我就不一样,我祝嫂子和武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个显眼包,你怎么和嫂子说话呢。”
“本来也好事将近,是不嫂子?”
“那孩子不知道多聪明,武哥真是有福了……有福!”
苏青知道自己酒量,捏着酒杯慢慢喝。小武有点儿上头,非做骑士帮她挡酒,一杯接一杯,最后沉沉倒在了车后座上。
这地方代驾不好找,稍微清醒些的拦车要把苏青先送回去。苏青说家不远,老师叮嘱学生似的温声细语,然后抽身离开了酒场。
如夜里轻盈的蝴蝶,穿过斑斓霓虹,在雪落下来之前由风吹鼓进招待所院子。
大堂坐着个小妹,低头抠指甲。瞧苏青眼生,提醒要身份证登记。
新来的,苏青没见过。她面部不受控制地浮现了一点笑,有些醉态:“等人。”
孟叙冬接到电话便从工地赶过来了,让问前台拿钥匙先去了房间。
二〇六号房,这段时间孟叙冬就住这儿。衣服堆在床上,其余没什么东西,只是因为逼仄而显得混乱。
女人躺在衣服堆里,露出裹丝袜的小腿,像只浅睡的猫,无意识翻转身自己把自己吓一跳。
四目相对,苏青撑着双手半坐起来,慢慢地脱掉毛衣,露出奶罩和雪白的身体,她还要站起来褪黑色包臀裙,想了想就那么看着他。
窗上映着路灯浅淡的光,玻璃木窗格的影子倒影在他们之间的水磨石地板和斑驳墙纸上。暖气来了有一会儿了,可还是不够热。她双手勾着包臀裙,等待着。
“孟叙冬。”她轻轻唤了一声,他的气息便如浪潮打了上来。
第6章 006我们结婚,睡一辈子
006
他温热的一呼一吸与她的摩挲着,她闭上眼睛,摸寻着去勾他的手,指尖一点点贯穿他指缝。两只手交握合拢的瞬间,她微微仰起脖颈,他亦吻了下来。
他嘴唇比想象中干燥,似乎还带着工地的尘埃,还是说被西北的风割伤过。他身上有些陌生的气味,毕竟好几年了。
他亲吻有些缓慢,好像也在剥落她在这些年的遭遇。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这件事了。她需要秩序,需要重新寻找在县城里在艾秀英身边生活下来的信念,然而关于这种生活确凿的证据愈多,她就愈感到欲望的折磨。她想通过一种方式抗争,哪怕只是在这间散发着樟脑丸气味的房间暂时掌控自己的身体。
反叛的刺激带起神经末梢发颤,她抚摸他下颌的胡茬与喉结。厚重有棱角的衣服里仿佛有万只蚂蚁,一时找不到什么办法将它们放生,他们吞咽着唾沫,同样感到难捱不适。
舌尖跟着唇瓣划过孟叙冬下巴,舔舐颈侧,汗津津的像涂着催情剂。她为找到开始的办法而陶醉,孟叙冬却束住了她手腕。
“苏青。”孟叙冬压在她身上,凌乱的单人床上,他的阴影犹如审判十字架,“你知道你有对象?”
苏青笑了,“你说有就有吧。”
“怕你后悔了又在我面前哭。”
还以为他真好这口,没想到他提起往事。苏青一下就醒了似的,男人的体温那么近,可不能施舍她一点。
“我就在你面前哭过一次……孟叙冬,”她偏头去看窗外的光亮,“我有这么烦人么?”
“嗯。”
“那你呢,那天你为什么躲到澡堂来?”
孟叙冬坐起身来,摸出皱巴巴的烟盒与塑料打火机,在郁蓝的窗前燃起一簇火舌,啪地化为一点火星。
“你最烦人,孟叙冬。”
“你最烦……”她带着微微的鼻音重复着,直到他轻应一声。
“我爸找人叫我回去。”孟叙冬哑然,“你以为就你知道相亲?”
原来是这样。
苏青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望,比起惹上麻烦事,这件事听起来更可怕。他可以随时回到属于他的生活中去,他的搞砸不过是二世祖游戏。
“逃什么,我要是你赶紧结婚回去争家产。”
“苏青?”
苏青勾了勾背上的内衣纽扣,在身下摸到毛衣,她不知道要不要穿上,意兴阑珊,“你还做吗?”
“苏青,”孟叙冬的手微微颤了下,一截烟灰落在地上,“和我结婚。”
恍惚没听清似的,苏青眨了眨睫毛,偏头看向他,她装作要笑可又笑不出来。
孟叙冬平缓地说:“反正我没结婚,你也还没结婚。”
苏青终于发出声音:“我结婚,是要过日子的,孟叙冬你要和我过日子?”
“谁结婚不是过日子。”
苏青觉得孟叙冬这话竟有几分道理,他们有儿时的交情,知道彼此底色,身体合拍,哪怕日子过不下去还能依法做爱。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会是一枚上膛的子弹,瞄准艾秀英的心脏开枪。和不能向艾秀英提起的名字的人结婚,没有比这件事更疯狂的了,这将会是壮举,是第三次澡堂革命。
这必然是属于她的荣耀。
“是吧,是这样,但是孟叙冬……”苏青狐疑地瞧了瞧昏暗中的人,“你没有别的人吧?”
“你有?”
“没有。”苏青简直想骂人,怒气冲冲地说,“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我们结婚,睡一辈子。”
“我嫌腻。”
“大不了离!”苏青踹了孟叙冬一脚。
茫茫的雪在窗的蓝色里飞舞,屋子里沉寂。手里的星火烧到尾孟叙冬也不觉得烫,半晌说:“明天一号民政局上班?我一会儿回奶奶那儿拿户口本。”
苏青安静下来的心又砰砰跳,说不出紧张还是兴奋更多。她似乎有点明白那些偷偷越轨的学生了,他们像是低密度的水族箱里的鱼,只有这样做才能获得一点点氧气。
“你不许反悔。”苏青说。
孟叙冬轻呵着扯了下唇角,起身往烟灰缸丢烟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