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拉到。”孟叙冬迈步走出院子。
真就散装夫妻,一点耐心都没有。苏青在背后瞪他一眼。等人快要消失不见,舒缓了面部肌肉,跳上去挽他手臂,“孟叙冬。”
“孟叙冬孟叙冬……”
放假的学生堆在网吧门口,浓厚的烟味之中他们的视线追随他们的身影。孟叙冬试图扒拉开苏青,“人都看着。”
“怎么你还不好意思了。”苏青仰脸笑,松散的睫毛在雪花点缀下剔透晶莹,有一瞬间看着她感觉不像真实的人。
孟叙冬没回应,苏青转头朝那些男孩女孩大喊,“没见过人好?”
他们诧异,冷漠,还有的笑起来,觉得这女人疯了。
孟叙冬勾着脖子迎风往前走,步子迈得大,要甩掉什么似的。苏青紧抱他手臂,不住地笑,撞上他目光敛了笑,“叫你不耐烦。”
“就你挑。”孟叙冬轻声。
“我还没开始挑呢!”苏青一下丢开他手臂,顷刻又被按回去,脖颈卡在他臂弯,脚步像企鹅的大蹼跌跌撞撞。
孟叙冬唇抿成一条线,想笑又不能笑,苏青额角直跳,“放开。”
“不放。”
“多难看呀!”
“现在知道了?”
“我那是——”
蓦地脖颈一松,腰身被他揽住。仿佛有电流穿过,带起一阵心悸。好一会儿苏青才敢去看自己依偎着男人。
孟叙冬在笑,偏着脸不让人瞧,沉沉的光映着他额眉,深邃阴影在挑斜的单眼皮上晕开,仿佛还是十几岁少年模样。
苏青忽然觉得自己做的决定没那么坏。
两小不猜,两情无悦,也不妨碍他们是青梅竹马的事实。他们的人生轨迹必定要重合,或早或晚。等到四五十岁双双离婚凑一块搭伙过日子,不如让故事从现在开始。
第9章 009正儿八经合法夫妻
009
他们在街口饺子馆吃饭,点了大份饺子和锅包肉打包回招待所。房间里乱得很,孟叙冬先前把东西丢在一边就不管了,只拿出一对喜杯摆在床头柜上,眼下瞧着多得意似的,抿着唇要笑不笑。
苏青懒得理会他,也懒得收拾,只是把一堆衣服扔到椅子上,然后下楼下楼问前台要新的床品。
前台小妹看她表情严肃,慢吞吞打电话叫经理过来。经理是个上年纪的女人,揣着铁盘钥匙,一面教育苏青下次房间要打扫什么,中午之前就要说,短租客没这项服务。
“就拿被子枕头,我自己换。”
轻声细语的,可脸上不见笑,一幅不好惹的样子。经理打量她,“跟着男人来的?”
苏青不置可否。
经理便笑:“天一冷就有工地夫妻来我们这儿住,我见得多了,没事儿。”
苏青不明白这句没事儿是怎么回事儿,抱着散发消毒蒸汽味道的被子枕头上楼,见孟叙冬站在窗边打电话。
余光瞥见苏青来了,怀里的被褥看着比人还沉,他伸手来接。苏青侧身挡开他,“脏死了。”
“嗯?”
“这干净的!你给我一边儿去。”
孟叙冬握着电话闪一旁,“……该停工得停工,那图纸拿来的时候我就说有问题,研究生,博士来都不顶用!早干嘛去了,这要停工了安全员才来检查,就给他们说,承建单位的问题管我们施工队追责那没用……行,赶明儿我去和包工头说,这钱必须得吐出来,这么多工人等着回家过年。”
几句话的功夫苏青已经将小床焕然一新,孟叙冬放下手机,捞起丢在地上的旧被褥。
“放门口,明天我让钟点工来收。”苏青瞄了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抱起一盆子脏衣服就要去洗衣房。
“我帮你。”
“你要能帮,这屋就不会成这样。”苏青嫌弃,顿了顿指使他拿上一堆洗衣用品一道去洗衣房。
这是八十年代的招待所,最廉价的单间,没有独立卫浴,洗衣服要去楼下洗衣房,就在公共淋浴间旁边。
拢共四台洗衣机,比大学宿舍的还破。孟叙冬直接就要把衣服塞进去,苏青连忙叫住,“先用消毒液转一遍,这公用的,你知道别人洗了什么,多不卫生。”
“……穷讲究。”
苏青皱眉:“让你拿的消毒液呢?”
孟叙冬从袋子里翻找出消毒液,拧开瓶盖递给苏青,“昨天到现在也没怎么休息,不累?”
“我看着这么脏乱差,睡不了觉。”
艾秀英爱干净,无论是住家属院还是一家人挤澡堂二楼,从来把屋子打理得有条不紊。苏青不得不承认,自己习惯了那种有秩序的环境。
孟叙冬挑起唇角,“我看你昨晚也没——”
苏青一个眼神杀过去,他抬抬眉梢,若无其事收了声。
洗衣机隆隆转动起来,颇有地动山摇之势。苏青看得惊心动魄,冷不丁出口:“什么叫工地夫妻?”
孟叙冬俯肩注视她的脸,“你说什么?”
莫名有些别扭,她挪开视线,“经理说这里住了工地夫妻。”
一声轻呵从喉咙滚出来,他直起身,不咸不淡地说:“姘头,知道不知道?工地一干就是一年,有的人凑一块过日子,不妨碍老家有家庭。”
苏青一惊,睁大眼睛,“我们这样呢……”
“那不能。”孟叙冬目光游曳,落到洗衣机上,“我们正儿八经合法夫妻。”
一时有点无语,不知道说什么好。苏青佯作忿忿,“我就说经理语气怪怪的!下回碰见我得告诉她,我们不是那样。”
“管别人怎么说。”
“传出去多难听啊。”
头上忽然传来重量,孟叙冬一手用力掌她脑袋,又轻轻推开,“傻子。”
她莫名其妙,踢腿挥拳赶他去把其余的脏衣服抱过来。
“没地方烘干,明儿再洗。”
“……那你守着洗衣机,我先洗澡。”
夜深了,苏青睁着眼睛睡在黑暗里,等待孟叙冬洗澡回来。
身旁沉下来几分,他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呼吸间弥漫着新买的沐浴乳的气息,男人的体温若有如无。
感觉到孟叙冬侧身要将手搭过来的时候,苏青张了张嘴,可什么也没能说。他似乎有所察觉,轻轻揽着她说:“睡吧,我不做什么。”
以前苏青坚持不在招待所过夜,过夜会把纯粹的关系弄得复杂。相拥而眠的感觉让人陌生,她犹豫了一下,说:“这样我睡不着……不习惯。”
“我打地铺?”
“……不用。”苏青逮住即将起身的孟叙冬,指节交缠,碰到坚硬的茧。她压抑躁动的心,“总要习惯的。”
雪花在窗上跳舞,深蓝的影子盈满一对喜杯。招待所门前的灯盏如倒悬的月,在大地蒙蒙起雾的时分隐身。
苏青在生物钟催促中醒来,一瞬间还以为在澡堂,看到墙壁斑驳的壁纸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枕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微信留言说上工地办公室处理事情。
一下想到老苏干工程那几年家里总见不着人,她心欠欠的,问孟叙冬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收到回复,叫她没事多睡会儿,中午来接她吃饭。
好像除了睡觉和吃饭,他们的日子不会有更重要的事。
苏青手机里的未读未接不少,几乎都来自苏南。
大姐姐是候鸟,澡堂便是那绕不开的南方,即使成了有身份的小城贵妇,也还是要来捞澡堂蒸汽里闷出的琐碎。
“小青,你在哪儿?”
“小青,妈妈伤心了一晚上,你给我们回个电话。”
“为什么一定要这时候搬走,可以告诉我吗,我们谈谈好不好?”
没有关于孟叙冬或是结婚的字眼,苏青有点失望。按理说发廊家散播消息最厉害了,郝攸美青出于蓝,竟然还没将消息传过去。
苏青起床打水洗脸,把没洗完的衣服拿去洗了晾晒,回屋看见孟叙冬放在床底沾满泥泞的靴子。
要给他刷吗?算了,那是额外的价钱。
最终无事可做,她怔怔坐在床沿,空落的心升起一点遗憾。
至少该拿一本书的,收银台抽屉里那本新买的文学小说还没读完。
“和小武在一起吗?妈要叫小武去找你了。”苏南的微信追来。
苏青终于敲出字符:“别麻烦小武。”
对方正在输入中,状态持续半晌,发来灵魂般叩问:“你想逃婚对不对?”
苏青从没想过,否则也不会回乡了。她清楚回来会发生什么,等待一个女人的家乡还能有什么呢。她早已丢失反抗的心,可残余的顽固叫她不要妥协。
从招待所出来,苏青看见路边一个老妇支着架子卖针织物,鲜红的颜色突兀浮现在烟尘里。因着这多瞧的一眼,老妇招呼她,“姑娘看看,这羊毛的。”
毛线缠在老妇姜黄色的生疮的手上,一针一针灵巧穿梭。苏青莫名想起孟叙冬那风敞的脖颈,上前摸了摸织物,“怎么卖?”
“短的六十,长的八十。”
“没得少?”
“姑娘,我这真是羊毛的,毛线都多少钱,喊的实在价了。”
苏青拿了一条,付钱的时候又改主意买了两条。
孟叙冬的电话来得是时候,苏青拎着黑色塑料袋走向车停泊的借口。煞白的光雾反射在面包车破壳上,走近才瞧见陈春和也在车里。
“小青姐!”陈春和热情挥手,仿佛认识了许久。
苏青略略颔首,看着从驾驶座下来的孟叙冬。
“这啥?”
苏青脚尖向他迈,身体迟疑着不靠近。片刻的尴尬之中,她掏出了一条短的红色围巾,甩似的缠到他脖子上,“天冷了,给你买的。”
“给我买这干啥。”话是这么说,孟叙冬低头拢了拢围巾,自然地握住苏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