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很重嘛……”苏青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书桌上摆着蜡笔画,鬼画符一样,“这啥?”
孟叙冬一把拿起画纸,放进抽屉,大开大合撞出响。苏青点评:“你才粗鲁。”
“你烦不烦,这么大个人了,和谁撒娇呢。”
受了数落,总归有点委屈。苏青闷闷哼声,“才多久没见,你就长大了?”
孟叙冬搬进公寓一年有余,但他们常常在学校里见面。不过他都和男孩玩儿,不理她。他是男子汉,不能老和女孩玩儿了,不然大家都笑话。
听说家属院不供暖了,妈妈很担心他们一家人,没想到今晚就来了。
“你到底要干啥。”魔方上始终有一块异色,惹得他心烦。
“我……你能不能不玩儿魔方了?”苏青仰头,笑颜粲然。
孟叙冬别过脸去,“关你啥事儿。”
“我想和你玩儿。”
“玩儿啥。”
“你的游戏机呢?”
孟叙冬从柜子里拿出任天堂红白机,“我告诉你,我可不会让你!”
苏青笑着拿起游戏手柄,“玩啥玩啥?”
还是老样子,他选了马里奥,她只有这个游戏玩得最好最多。
妈妈们悄然拉开房门,见两个孩子笑着闹着,放了心。
不知吃了多少金币,苏青还未尽兴,妈妈来叫她去洗澡。他们一家人睡客厅,妈妈爸爸打地铺,将沙发让给她。她始终没睡着,半夜听见动静,怕兮兮地爬进了妈妈爸爸的被窝。
“爸爸,我们没有家了吗?”
“会有的,爸爸给咱挣。”
苏青呜咽。
转角的房门轻轻掩上。
几天之后,爸爸们离开了。又过了几天,妈妈也找到了澡堂的工作。苏青以前经常去那儿,人很多,很吵,不喜欢。
孟叙冬妈妈每天送他们上学放学,直到暴雪来临,学校停课。他妈妈说圣诞节要到了,大人要去找圣诞老人,来送礼物。他妈妈叫他照顾好妹妹,等他们回来。
鞋柜上留了零钱,冰箱里有吃的。孟叙冬像个放归山野的胖熊,肆无忌惮,怎么惹苏青不高兴怎么来,连游戏机也不让她玩了。
苏青摔了巧克力铁盒,“我要告你!”
孟叙冬做鬼脸,“你告呗,我为你挨得揍还少了么?”
“你、你……我不会叫你哥哥了!”
“谁稀罕啊。”
苏青嚎啕大哭,边哭边抹眼泪,一嘴巧克力抹得满脸都是。
“爱哭鬼。”孟叙冬走开了。
没一会儿踅回来,见她抱膝蜷缩在沙发上,盯着黑洞洞的方块电视机。
孟叙冬撇了撇嘴角,走过去打开电视机,电影频道正在播放电影。他坐到沙发上,把她往边上挤,“让开。”
苏青紧紧坚守阵地,恰似不倒翁。
孟叙冬不再动了,苏青也看入了迷,看到动人之处,抽抽搭搭又要哭。
“不看了,不看了。”他不耐烦。
“我要看!”
从没见苏青这么大声这么愤怒,孟叙冬似乎吓着了,什么也都不说了,甚至默默捡起了地上的巧克力,捧到她面前。
她不理会,在电影结束的时候去洗澡。
吹风笨重,苏青举着吹了一会儿便不想吹了,她回到客厅要睡觉。
“感冒了别赖我……”孟叙冬说。
苏青仍是不理会,他不知怎么有些生气,拉起她去吹头发。
“你是女孩儿么,粗鲁、爱哭,什么都要抢我的,还不会吹头发!”
吹风机噪音里,苏青感觉自己变柔软了。
“算了……”孟叙冬自说自话,“我屋让给你睡。”
“那你呢?”
“我打地铺!”
最后还是一同躺在了床上,吵闹着外星人是否真的存在。
“E.T. phone home……”孟叙冬在苏青手心一笔一划写着字母。
苏青伸出食指,碰了碰孟叙冬的。她笑了,玻璃台灯的光映在她水灵灵的脸上。
收音机里不知谁在唱 Don't break my heart,孟叙冬一点一点靠近那张脸,飞快地碰了一下。
苏青似乎毫无察觉,说:“如果有外星人就好了,带我离开。”
“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
“那我们一起离开好了。”
一夜过去,孟叙冬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而床上的女孩睡成了大字。
睡相这么差,果然不是女孩儿。
他后知后觉感到冷,屋子里的暖气停了,没有电,整栋楼都是如此。
县城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苏青感冒,孟叙冬跑遍长街没有找到一个人,仿佛一座空城,风吹起雪花。他回屋拿了搪瓷盆,烧掉画纸、作业本、漫画书,无论如何也没有让人感到暖和。
他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喂她吃黄桃罐头。他喉咙痛的时候,妈妈就给他吃黄桃罐头,以至于他以为能管用。
一整天了,苏青的状况愈来愈差。
两天了,苏青脸上青紫的血管清晰可见。
三天了,那天是圣诞节。
圣诞老人没有乘着麋鹿而来,他后悔自己没有早早许愿。
孟叙冬背起了苏青,在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哥哥,好冷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孟叙冬觉得自己也变成了爱哭鬼,他咬紧牙关,“有我在,不会。”
县医院好远,孟叙冬跌倒了,他知道,比他更痛的是他的女孩儿。
他站起来,再度背起她,往前行。
县医院烧着奢侈的烛火,还有临时发电机供应急诊与手术室。
他们得救了。
“你们大人呢?”大人审视的目光冰冷极了。
孟叙冬掏出了所有的零钱,面部肌肉僵硬,说不出完整的字句。
大人说苏青烧成了肺炎,听起来很恐怖的病。但她还是有所好转了,她会说她饿。
“你等等。”孟叙冬跑了出去。
又跑了回来。
县医院里有械斗流血的人,女儿遇害哭天抢地的人,还有任凭草莓软烂的人。人人挨冻受饿的时节,竟有人能收到昂贵的礼物。
这些该死的,下贱的,掠夺的人。
害人不幸的人。
孟叙冬偷走了别人的草莓,用水池几近结冰的水冲洗,端端正正捧到苏青面前。
苏青没有问难道什么吃的都没有,她吞咽了酸涩的草莓,一颗一颗。
忘记了他今天也什么都没吃。
忘记了他在她昏睡时一笔一划写下的字母。
完完全全,忘记了他。
“我斑驳的心
在叹息
想起最初的
怦然心动”
病床的枕边有一本系了圣诞结的书,苏青偷偷拿起,一页一页翻到这一页。
越过书页,撞见了孟叙冬的目光。
第86章 086这我老婆的
她不知怎么有点慌乱,将书藏到背后,转而又迅速起身,把书塞回床头,好似就能当无事发生。
倒是孟叙冬先说话了,“让你动我东西了?”
由于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他有点找不到调,听起来略有些奇怪。
苏青喉咙紧涩,发不出声音。
孟叙冬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本来想送给你的。”
苏青拢起手指,张了张嘴,却是走近,用唇语说:“你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