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如果因为白峰的关系,你拒绝接这个案子,我理解,我会等许诗嘉来了以后,让他在委派的手语翻译帮助下对接处理。”
“如果你愿意接,那这个案子就是你的,在办案中遇到任何困难,我都会不遗余力地提供帮助。”
刘旭辉紧咬着嘴唇,在片刻的沉默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来都来了。”他接过林舒手里的资料,“我去吧,先去见见这孩子,至少问问孩子需要什么,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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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赌赢了。
刘旭辉是个好人,虽然经历了背叛和伤害,但他并没有真的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即便是白峰领养的孩子,因为和自己女儿同样是聋哑孩子,他于情不忍,在林舒的劝说下能冷静下来,放下和白峰之间的过节,无视白峰的羞辱,去见白帆。
望着刘旭辉的背影,林舒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刚才表现得游刃有余,但林舒其实也有些不确定事情能不能行得通。
刘旭辉毕竟比她年长许多,外加因为公事谈及员工私生活,还是如此涉及尊严和苦痛的私事,如何拿捏好度,在不把职场关系搞破裂的情况下引导员工去工作,犹如高空走钢丝保持平衡一样的难。
幸而结局是好的。
林舒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她的心里也为此有了一个更宏大的计划。
这个时间段林舒正好没事,她索性在附近找了个咖啡厅,坐下来处理邮件。
等刘旭辉出来,她要和他谈谈。
只是刘旭辉没等来,先等来的是许诗嘉。
林舒见道他,颇有些意外:“我不是刚发短信让你不用来了吗?”
许诗嘉像是匆匆赶来的,大约跑了步,胸口还有些起伏,他沉着脸,环顾了四周:“刘旭辉呢?你还是逼着他进去了?”
他的目光回落到林舒身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接这种客户?”
许诗嘉的声音带了兴师问罪的意味,他的目光幽深,眼睛里带了显而易见的愤怒以及失望不解——
“林舒,我告诉你刘旭辉的事,不是让你用他的伤疤和隐私作为要挟拿捏他的把柄的。”
“你还打算瞒着我是吗?事到临头让我别来?如果不是接到刘旭辉的信息,我根本不知道你竟然接了白峰的案子,还逼着他为白峰这种垃圾服务!你明明对刘旭辉和白峰之间的过往都知情了!”
虽然情绪愤怒,但许诗嘉仍旧控制着声调,只是声线变得比平时更为低沉。
“白峰能有多少钱?就算你踩着刘旭辉成功取悦了白峰,让他成为你的客户,他那破公司能给你提供多少业务和创收?”
看得出来,许诗嘉从头到尾都不待见白峰,一提起他,语气里的鄙夷都快冲破天际。
太子虽然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是意外的内心充满简单朴素的正义感。
“林舒,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要是这种客户都接,我实在没法在你手下工作,因为无法苟同你的观念。”
林舒看着许诗嘉,脸色平静:“许诗嘉,我现在需要你摆正自己的位置,你是下属,我才是上司,我不觉得你现在的行为是合适的。”
许诗嘉显然不服:“下属确实需要服从上司,但也仅限于服从那些合理的工作要求,如果一个老板连尊重下属的人格权和尊严都做不到,把下属当成是赚钱的耗材,那下属也不需要愚忠吧!”
“你就这么差钱吗?差多少?不要接白峰这样的客户,差的钱我给你!”
许诗嘉显然是登基当“太子”太久了,至今没真正从内心认识到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张口闭口还是“我有的是钱”的豪横。
林舒决定好好提醒许诗嘉他现在的境况。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咖啡厅的门被推开,刘旭辉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带了难掩的愤怒,走路是少有的风风火火,眉头深深皱起,嘴唇抿成了一个压抑沉默的弧度。
虽说刚才冲进来对着林舒就是一顿质问,然而等刘旭辉愤怒又大步朝着林舒走来,许诗嘉迈开腿,径自站到了林舒面前,挡在了林舒面前。
他回头扫了林舒一眼:“刘旭辉肯定气坏了,你待会别和他直接冲突,我来沟通。”许诗嘉没好气道,“你看看,你不尊重人,逼着人家去接白峰的案子,让人家受尽屈辱,现在肯定是来找你寻仇了。虽然你是上司,可你不是男的,希望你学到一课!男人,最重要的就是尊严!钱和尊严相比,不值一提!”
“……”
许诗嘉无视林舒的无语,压低声音道:“刘旭辉马上要开口骂人了……”
他还没说完,刘旭辉就开了口——
“白峰真不是人!”
许诗嘉给林舒递了个“你看我猜到了吧”的眼神,虽然他没再开口,但眼神里“下个骂的就是你了”已经传递了出来。
他仰了仰头,清了清嗓子:“你该庆幸幸好有我在。”
可惜下一秒,许诗嘉的严阵以待就宣告了失败。
因为刘旭辉压根就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林舒的桌前,径自坐了下来,然后倒了杯柠檬水一饮而尽,这才看向许诗嘉:“你刚到?怎么站着?快坐吧。”
许诗嘉“啊”了一声,显然有些疑惑,他没立刻坐下,只戒备地看着刘旭辉:“辉哥,你是打算喝口水再发火吗?”
“是!白峰这烂人,真的是烂的一以贯之。”刘旭辉像是气坏了,他看向了林舒,“林律师,我去见过白帆了,用手语和他沟通过,这孩子压根没偷过东西!”
说起正事,刘旭辉一点不拖泥带水:“确实,一开始孩子很戒备,但自从我说了,我的孩子和他一样,是聋哑孩子,还给他看了我孩子的照片视频后,白帆就渐渐愿意和我沟通了。”
“我也是这时才知道这孩子之前为什么不肯沟通了。因为没有人相信他。”
刘旭辉语气低沉气愤:“白峰领养白帆后,压根没真的好好照顾他,不仅没有送他去专门的聋哑学校,根本没他在外吹的那么善良。”
“偷东西的是他的亲生儿子白辰!”
“因为白辰和白帆年龄相近身形也差不多,为了对外展示他一视同仁,所以每次买的外套都是一模一样的。其实商家调取自己店内监控视频,偷东西的孩子都戴着鸭舌帽,并看不清具体的长相,商家报警后根据调取的沿街的视频,只能锁定到孩子是进了白峰家里,其实压根不能确定到底是谁。”
“白峰对真相也很清楚,他儿子多半有些心理疾病,有些偷窃的癖好,为此白峰他们也带去看过医生,但是为了维护自己儿子的名声,他不承认是自己孩子干的,反而让白帆来背黑锅。所以每次警方找到白峰家,他就立刻一口承认视频里的人是白帆,各种道歉赔钱,态度配合,所以其实好几次,商家也就息事宁人了。”
虽然猜到白帆的事多少有隐情,但林舒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真相。
刘旭辉越讲越愤怒:“白帆第一次被冤枉,也试图解释,可白峰的态度就是让他认下,白帆本就是被领养的,寄人篱下,自然最后只能忍了,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孩子也不相信有人会帮他洗刷这骂名了。”
“虽然因为金额不大,外加孩子年纪小,实际上并不需要承担多严重的处罚,但白帆就因为这些栽赃,被家里会手语的保姆说成是‘不知好歹手脚不干净的哑巴、聋子’,白白背了个骂名,我一说相信他,孩子立刻哭了,他太委屈了……”
刘旭辉大约是代入了自己的女儿,说到这里,眼眶都有些红:“想想这孩子这些年在白峰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林律师,你说的没错,我是唯一能帮这个孩子的律师。”
说到这里,刘旭辉甚至有些哽咽,片刻后,他才调整好了情绪,重新看向了林舒:“我和孩子好好聊过了,我会无偿帮助他处理这个事,然后按照他的意愿,帮他走法律程序,解除和白峰家的收养关系。”
刘旭辉说着,语气里已经没有半点此前对林舒的微词和情绪,看向林舒的眼睛里已经是真实的信任:“我之前被情绪影响了判断,先入为主做了错误的判断,很对不起,我现在知道,你让我接这个案子,确实不是帮白峰羞辱我。你找我,确实单纯是因为这个孩子需要我,也是白峰的受害者,我也愿意尽一份力,这个案子交给我就好了,我一定会好好办完。”
刘旭辉的反应在林舒的意料之中,但却在许诗嘉的意料之外,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刘旭辉,又看向林舒,显然在用眼神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林舒并不急于解释。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
“我们律师确实不应该对客户挑三拣四,也不需要确认客户是好人才接他们的业务,毕竟烂人也有请律师的权利,我们不是法官,不负责裁判对错。”
“律师说到底,也是一份安身立命挣钱养家的职业,只要客户能付律师费,律师去接案子无可厚非,但不论这个客户是多优质多好多大的,我不会牺牲员工个人的尊严去维系业务。”
“律师加入律所,加入一个团队,是因为法律市场上,没有哪个律师可以靠单打独斗做大做强,不管他能力多强悍都不行,我们是一个团队,或许你们对我还不够信任熟悉,但我从来不赞成牺牲个人来成全团队,因为如果个人的幸福、自尊和成功都无法保证,那加入这个团队的意义何在?遇到强调个人牺牲的团队,应该远离才是。”
林舒笑了笑:“未来我也会用我的行动让你们知道我的这个宗旨。”
“我不至于枉顾旭辉的人格尊严去争取白峰这样的客户,我选这个案子,是因为我在这个案子里看到了机会。”
林舒看向刘旭辉,把她刚在电脑上查询到的数据拿给他看:“我国有将近三千万的聋哑人群。虽然在社会上因为各种原因,他们的声音很难传递出来,但他们同样需要法律服务,他们甚至比普通人更容易遇到法律纠纷,更需要法律的保护,但纵观全国,有几个精通手语、熟悉聋哑人生活的资深律师?”
“旭辉,聋哑人拥有巨大的潜在法律市场,他们急需法律服务,而你既是能力出众的律师,又富有同情心、精通手语,同时,作为一个聋哑孩子的父亲,你天然地更容易获得聋哑人和他们亲属的信任,也更容易走近他们和他们沟通。”
“白峰给我这个案子的时候,我突然灵光一现,与其在红海中竞争,我们是不是可以转换思维,去蓝海里开拓新的航道?”
林舒喝了口水,目光看下绿植在地面投出的光斑:“我小时候听我外婆讲过一个故事,一头已经干不动活的老驴被农夫丢进枯井,决定活埋它以祭祀神明,农夫不停地往井里铲土,但是驴不停把洒到它身上的土抖落,用脚踏平,直到脚下的土越来越多,它活着走出了枯井。”
她抬头,看向刘旭辉的眼睛:“白峰找到我,确实意在羞辱你,但是如果我们变换一下思维,把它当成是一个机会,那白峰做的,不过是在你身上洒上让你最终走出枯井困境的垫脚土。”
第27章
刘旭辉不傻, 林舒略一点拨,他立刻明白了——
“我可以趁机开拓聋哑人的法律市场!”
林舒点了点头:“没错。”
“你之前说,我没有孩子, 永远无法对父母的身份感同身受,这话不假, 但我至少能对一个被迫放弃梦想和事业追求的人感同身受。”
“你是荣大法学院的荣誉毕业生, 你也年轻过,曾经也有大干一场的抱负和理想,我不相信你真的对甘于平庸没有过遗憾没有过痛苦。”
“白峰这个案子来故意找你, 是存心恶心你, 毫不遮掩他过分的优越感和对你的轻视, 因为以己度人,所以认定你在屈辱和愤恨下绝对不会接白帆的案子,只会在极度的耻辱下和我闹翻, 因此压根不怕白帆会有机会和你好好沟通说出真相,但你接了,你给了白帆机会,也给了自己一个机会——让你自己的职业生涯也不再只有遗憾的机会。”
林舒看着刘旭辉的眼睛:“旭辉,你有能力, 有抱负, 善良,也有责任心, 你明明可以做更多事,难道就真的甘愿一辈子和现在这样得过且过吗?”
林舒说的话未免太戳刘旭辉心窝子, 许诗嘉已经在拼命给她使眼色, 生怕她看不到似的,他还用腿在桌下偷偷地踢她。
说励志的话语喊口号谁都会, 但一旦戳破美好的泡沫,直面现实,便只剩下残酷。
林舒这番话,果然让刚才还踌躇满志的刘旭辉又再次消沉起来。
梦想永远是宏大的,然而现实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制约,让人不得不低头。
“任何人当然都想实现自己的价值,可我……我女儿的情况你们也不是不知道。”
刘旭辉声音嗡嗡的,他自嘲地笑了笑:“这么一想,我开拓聋哑人法律市场的雄心壮志也不过是空想了,我确实想尽可能多地帮助聋哑人,但比起律师来说,我更是个自私的父亲,我的女儿是我人生里第一位的。刨除陪我女儿的时间,我已经不剩下多少时间去接大量的业务了……”
这看起来是林舒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许诗嘉的表情也显然是这样认为的。
但林舒是故意的——
“我并不觉得开拓聋哑人市场和陪伴好你女儿不能同时实现。”
“你和我说,你的孩子因为被无良保姆伤害过,所以非常抗拒社交,也不愿去学校,对不对?”
林舒笑了笑:“但你的孩子不会抗拒同样是聋哑人的同龄人,所有人都需要社交,尤其需要和自己同一个圈层能彼此理解的朋友。”
“你不放心你的孩子一个人在家,那为什么不带着她一起去拜访你未来的聋哑客户呢?”
刘旭辉的困境林舒清楚,她早就想好了完全的计划——
“你的孩子是少有的聋哑孩子里受教育程度高的,她比你更能感同身受同样处境的人,在和同龄人沟通里会比你更擅长,而让她接触那些需要法律援助的聋哑孩子,未尝不能激发她重新回去学习的心。”
“去认识更多需要她帮助的聋哑小伙伴,或许反而能激起她主动学习的心,针灸课程她不愿意去,或许并不仅仅是抗拒接触外界,很可能单纯是她没兴趣,那么继承父亲的衣钵,也学法律呢?是不是可以让她尝试下?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