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契周期她不论去哪里,总是会引发尖叫,许多人都热切地喊着她的名字,亲昵地叫着“姑娘”、“亲爱的”,情绪热烈外放,仿佛她是她们最熟悉的朋友。
但来到这个场馆,很少有人认出她。
哪怕有的人觉得她面熟,也只是重复看几遍,就再无其他了。
好像有点冷漠。
也就是这样了。
娜塔莉看着场下的开模式,想着刚刚结束的Jr组比赛。
很不一样,与她当年的Jr赛季差别太大了。
她们的难度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只有简单的三周跳似乎已经不能满足这些追求进步的运动员了。
曾经难得的3Lz3T,也早就成为了人人掌握的连跳。
娜塔莉可以看出来她们得到的教导比自己的要好,也能明白这是科技进步带来的优势。
教练的经验越来越好了,后勤团队越来越完善了,冰刀和冰鞋的配置也越来越优异了。
她就像是被一道河隔开的旧时代,已经远远地被甩在了后面。
“呼——”娜塔莉捂住了自己的脸,她有点冷,这里的空调打得太足了,而她穿得又没那么厚。
我好像,没办法挤过来了。
她想着。
哪怕伤愈后恢复了训练,不断地将以前的难度捡回来,却总是3A今天有了明天就没了,3Lz3T今天落冰了明天练了3S就没了。
很神奇的一种感受。
教练说,这是正常的。
娜塔莉开始害怕睡觉,她不想结束这一天,宁愿下了冰以后就在场馆外面隔着玻璃看里面,也不想离开这里。
更不想回到家里,躺在卧室的床上。
我睡一觉,可能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能睡。
她因此变得神经质,也让状态更加糟糕。
参加过比赛,可是成宿地睡不着觉,比赛现场也很糟糕,每一个跳跃前她都会想是不是要摔,于是果真就摔了,然后便会听到全场的嘘声。
她变得害怕参加比赛。
可又期待参加比赛。
莉莉娅来找她了,这位被戏称贝加尔湖常客的女单,曾经是她的竞争对手,也数次被她压下,与金牌无缘。
娜塔莉开始羡慕她,因为她有“出湖”的过往。
“大不了就练”、“没关系我会捡回来”这些话仿佛就在耳畔,但又似乎很远很远,远到娜塔莉捂着耳朵不愿意去听。
她想,我错了,我不该轻看莉莉娅。
她其实没有轻看,只不过以前觉得,丢技术不算什么,肯定能找回来,哪怕这个过程比较的难。
可她没想过,会这样的难。
“我害怕,我怕我已经没有站上赛场的可能性。她们每个人都比我优秀,比以前那个得到冠军的我更优秀,而她们比我年轻。”
“年轻得多。”
“我看着训练场里,无数个人都在摔倒,我也在摔倒。可我摔的是3S,她们摔的是4S。”
“我追不上她们。”
我本是当年最优秀的,可我现在的终点也不过是这群孩子们的起点。
我要怎么去比?
如果只是快乐滑冰,我又为什么要挣扎?
莉莉娅将她的心理医生介绍给了娜塔莉。
娜塔莉这才知道,原来莉莉娅不是全能的。
“是丛澜让我去的。”莉莉娅笑得很平静,就像是风中的那朵百合花,“她跟我说,也许你需要一个战友。孤军奋斗很酷,但多一个喊加油的,或许你能够坚持得更久呢?”
心理医生不是站在那里喊加油的,相反,她让莉莉娅能够自我走出来,站在旁边给自己不断地喊加油。
所有人都是战友,哪怕是竞争对手,依然如此。
娜塔莉静静地等着,她已经看到了丛澜的身影,很快,就可以见到她出现在赛场上了。
·
今天的比赛还有男单和女单的短节目。
娜塔莉知道沐修竹,这位丛澜的师弟,她倾注了很多心血在他身上,而这个少年也没辜负她。
好几位教练都说,沐修竹是有成为男单第一的资格的。
不单单是他承袭于谨,还因为他的天赋。
周围的欢呼声不绝于耳,来这里的中国人很多,娜塔莉左右看了看,她耳畔有着熟悉的话语。
因为以前她也被这样喊过,还与丛澜学过简单的汉语,“好”、“太棒了”,哦,可能还有一句“我爱你”。
娜塔莉想起丛澜听到自己含糊不清地说话,眉头皱得不行,拉着自己的手放在她的喉间,一点点教她发音。
最后也没学得多清楚,不过,好歹能让人听明白她想说的意思了。
“啊啊哦”到“喔啊你”,进步还是非常大的。
丛澜的3A真的好漂亮。
透过沐修竹的身影,娜塔莉恍惚间回到了索契。
那一场,她的3A真的无与伦比。
尽管许多人都说,平昌里的丛澜才是完成体。
“我们都知道,丛澜这些年的得分并不公平。我其实也有这样的感受,你努力了,但得到的没有你想象中的多。”
莉莉娅跟她聊天时,突然提起了打分的话题。
“索契,那是一场来自我们国家的威胁。”
“现在,这是来自整个ISU的胁迫。”
莉莉娅比划着,将自己代入了丛澜的位置。
“我看她的现场,我觉得这个3A可以满分。然后我眼睁睁看着,等分的丛澜苦笑了一下。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练我的3A,我就想,如果这样的表现都无法得到满分,那我又能有多少呢?”
娜塔莉随着她的话,心想,是啊,那我以前的3A,又配得上那么高的分数吗?
“我不明白丛澜的动力是从哪里来的,不管怎么发挥都是差不多的分数,为什么每一个赛季每一场比赛,都能让我看到她的精进?”
莉莉娅似乎很苦恼。
娜塔莉听到自己说:“因为她的路,一向是自己走出来的。”
莉莉娅:“是啊,因为她的路上,从来没有什么保驾护航。”
她看向娜塔莉,两人对视时,莉莉娅几乎要哭出来了。
“我后来才想明白,丛澜在一开始,就演示给了我们最正确的道路。”
在花样滑冰这条路上最该走的方向,最能持续往前的方式,她不吝分享,每个人请教跳跃时都倾囊相授。
有人信了,有人听不懂,有人没有机会尝试。
还有的人,选择了忽略。
沐修竹成为了男单的第一,双四周+3A,让人以为要飞出挡板的4Lz,单跳的高远度好像又增加了。
但他的分数没有太高。
来自阿美莉卡的一位男单,在没有任何一个四周跳的情况下,以P分超过了沐修竹近6分的优势,只比沐修竹低不到两分,成为了第二。
这说明,他虽然是三周跳配置,但T分上只比沐修竹少了8分。
可是,他的BV是要低9.59分的。
这人的GOE,快要加满了。
娜塔莉听到了身侧有人在谩骂,其实听不懂,理解内涵全靠语气。
她骂人的时候气息也是这样的。
“陷入了循环。”娜塔莉低喃,“又一个丛澜循环。”
高超的技术,不公平的打分。
区别在于沐修竹不是无可指摘的艺术高度,所以,他的P分才41,解释起来似乎不那么困难。
【中国队丛澜:讲个笑话,41.62。】
【冷死了,这笑话】
【快要比赛了姐姐别玩手机啦!】
【这就是王者的骄傲吗,赛前玩手机我真的服气】
【pcs你真不愧被简写成p,这打分还玩个p啊】
【堂溪姐姐你真的好努力我已经感觉她夹杂在这群人里搞废了多少脑细胞了】
沐修竹的大脸被投到了半空的屏幕上,他在笑。
他笑着跟于谨说:“教练我是不是表现特别好?”
于谨摸摸他的狗头:“超好。”
沐修竹:“嘿嘿嘿!你放心,北京之前我一定成为让他们没办法挑刺的人!”
于谨顿了一下,狠狠地剜了旁边的裁判席一眼,又看着沐修竹,温柔地点头:“好啊!”
当九个人里的八个都要挑刺,又哪里不能挑呢?
就像是他们在上两个选手里,努力地从各方面找加分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