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期还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到现在都没有获得任何画面,她去过现场,接触过嫌疑人,见过尸体,这些以前可能带给她画面的载体,这一次似乎和她擦肩而过。
也许那天龙善文的尸体没有仔细看清楚,她还想去看看,或许有新的发现。
走进法医办公室,陈杰蓉正好在座位上,孟思期特意说明了原因,陈杰蓉马上答应了,带着她一起来到停尸房。
龙善文的尸体刚刚经过尸检,在停尸房的冷库内,工作人员将尸袋抬到了金属板上,陈杰蓉上前拉开了尸袋的拉链,和以前一样,她细心地拉到了底部,将尸袋完全打开。
龙善文的遗体全部展露在孟思期的眼前,和以前相比,孟思期对尸体的心理阈值已经大幅提高,再加上有陈杰蓉在这,她一点都不害怕,而且她主动靠前了几步,站在尸体旁边近距离观察细节。
和现场相比,龙善文眼睛紧闭,眼睑上呈现偏紫色,鼻翼两侧和嘴唇也有这种颜色。孟思期了解过,这应该是冷冻后血液降温引起的颜色变化。
死者面部死灰,嘴巴微张,牙齿隐约可见。冷不丁一看,有些吓人,但从脸型上看,龙善文生前属于标致美人。
这几天走访,她也收集了被害者照片,是那种第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美,有股小家子气,但是眉眼都很精致,虽然曾经贫穷,早年照片面部偏瘦黄,但明显这几年的生活养好了她,皮肤很白。
再往下,就是死者胸前一道非常长的创口,创口已经经过清理,没有血渍,创口内部呈红褐色,边缘切口整齐,创口尺寸要比那把水果刀刃大,应该是皮肤外翻所致。
她在尸检报告里看到过陈杰蓉的详细描述。死者生前被刺因创口周围皮肤肌肉收缩性,向两边外翻。
是现场那把水果刀导致的致命伤,尸检早已定性。除去这个致命伤,龙善文的遗体上再没有其他创口,甚至没有明显的伤痕,这也就说明凶手提前就做好了准备,甚至摸准了身体致命位置,一击致命。
正在此时,那种似曾相识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有过多次经历,孟思期已然熟悉这种感觉,她像预兆似地,轻轻捏着拳头扶住了额旁太阳穴位置。
一副画面浮现在她眼前,这是灯光昏暗的夜晚,地面上孟思期还能看到点点斑斑的灯光,应该是还没关掉的彩灯留下的光影。
画面像是从她的视野俯瞰,裹着黄色餐布的手,稳稳抓起地上指头沾满鲜血的手腕,孟思期断定,那应该是凶手在龙善文死后,抓住了她的手腕。
随着凶手手部移动,龙善文的食指带着血迹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圆在一点钟方向断开,没有完全合上,大概是因为凶手的动作和龙善文的食指出现了短暂的偏差。
然后,凶手将龙善文的手掌挪到到中间位置,食指停在圆心,凶手做出了下拉的动作,但是龙善文指尖血迹已抹尽。
凶手有个短暂的停顿,拿起她的手腕,可能是想用她的食指在附近沾染一些鲜血,但是动作停住了,凶手果断放下了她的手掌。
霎那间,画面就像被什么漩涡吸住,犹如一阵流光慢慢地向中间龟缩,画面消失了。
画面带来的余震并不强烈,和以前的画面相比,这副画面要轻松一些,至少没有直抵眼球的血腥。
但是这种感觉仍然让孟思期有种短暂的眩晕,她努力站稳,并不想陈杰蓉为她担忧。
她又在龙善文的遗体旁停留了会,没有检查出更多的信息,或许是刚才的画面早就充满了她的脑海,她已经无暇再去探知别的秘密。
她转过身准备提出离开时,陈杰蓉的脸上有淡淡的担忧,看来刚才她的眩晕应该是表露了出来,陈杰蓉没有直接帮她,但走出停尸房的门后,陈杰蓉拉了拉她的手,“思期,一定要休息好,龙善文的案子也不是急来的。”
“谢谢蓉姐,我会听话的。”
观察完龙善文的遗体,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孟思期的心里越发有些沉重,她从办公室桌上拾起了背包,一步一步走向警局大门,外面阴云密布,正笼罩在今阳的上空,似乎有一场大雨即将来袭。
出门的同事有认识她的,对她喊:“小孟,记得带伞。”
她本能地点了点头,跨开小步,朝马路上走去,走向每天固定等待的公交站台。
她突然觉得,她错了,所有的推断都错了!
第69章 [VIP] 密室民宿杀人案(8)
孟思期从来没有这样的无力感, 那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抽去骨头的那种感觉。
她记得这种感觉,那年高考的早上,身为警察的父亲本来答应好了送她去考场, 因为突然有命案, 父亲将她一个人丢上了出租车。
一个人坐在出租车内,当时的她开始出现了慌乱,她是被人流推进的考场, 但是那时候脑子一片空白。
她考砸了,她把所有的怨气全都发在了父亲身上。
那天晚上, 父亲身心疲惫回到家中, 嘴唇干涸, 像是一天都片水未沾,他一定想象着回家女儿会为他送上一杯热水, 和他聊起今天的考题。
然而, 他看到的是,她忽视了他的疲惫, 对他说出了最令人伤心的话:“如果你管不好我,那就让我走!”
父亲并没有埋怨, 而是小心翼翼地缓和她的情绪, “都是我的错,爸爸对不起你, 下次我一定不会这样, 女儿原谅爸爸好不好。”
她猛地关上门,将父亲的呵护关在门外,她趴在枕头上哭了, 哭得浑身都在打颤,她觉得父亲根本就不会理解她的感受, 每次都是用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来安抚她,但是下次,他依旧会这样。
自从父母离异后,母亲改嫁,有了新的孩子,没办法将她继续留在身边,父亲承担了她的抚育,然而每次“犯错”,他都笑呵呵地对她说:“期期,爸爸就陪着你,不会成家,一直陪着你。”
她那时候只觉得他根本就是为了自己,他在警局的时间长久到,已经完全忽视了家,忽视了她,她会故意说上一句:“老孟,你别老说为了我,你就是为了自己,为了你的英雄梦!”
孟星海淡然一笑,带着几分愧意:“英雄梦?又怎比得过……”
他的话没有说完,孟思期在他的葬礼上终于补上了这句话,英雄梦哪里比得上女儿的梦!
时间匆匆而过,那种无力感又再次回到了孟思期的身上,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发泄的对象,她没有怨怼的对象,这所有的错误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那个特殊的符号,不是龙善文自己在地面上画下的,那是凶手通过龙善文,有意留下的。
结合冯少民的话,一个聪明的人绝不会在现场留下画蛇添足的线索。
然而这个凶手却故意留下了线索,他想告诉别人什么?一定是想通过龙善文传达一层信息。
一个可能带给警方和他人探索新世界的信息。
丁倩、夏素兰和孙园园就算再笨,也绝不会在现场留下这种引导别人的信息。
这个圆,不是孙园园,也不是院子,它有别的含义。
在画面里,凶手并没有画完这个符号,因为龙善文手指的血迹干了,凶手可能想继续画下去,但是因为某种原因放弃了。
孟思期似乎意识到凶手的用意,她的下一笔可能是从圆心开始的向下延伸的一笔。
也就是说,那根本不是圆,而是比圆更多信息的符号,但是凶手又可能觉得,这些信息足够了,这个残缺的符号别的人能读懂。
也许丁倩夏素兰和孙园园都能读懂,只是她没有读懂。
凶手很可能不会是丁倩夏素兰和孙园园,不是她们其中之一,也不会是她们三人。
但是孟思期却在没有任何准确证据的情况下妄下断论,她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也许是曾经宋辛冉靳亚明童年的故事,被她一次侧写成功,她以为她的判断力已经很成熟,这一次也可以。
但是她失误了,这一切推断都成了妄断,她还记得她在二队面前,在罪案板前,信誓旦旦地说,凶手是她们三人。
她自信满满地走进审讯室,用她的自信和浮于表面的线索,不断揭露丁倩夏素兰和孙园园的伤疤,那些她们不愿面对的往事,因为她,全部揭露了一遍,即使她们不愿意听,她也要让她们仔细听清。
她们悲痛、绝望、愤怒的反抗依旧历历在目,在她的耳畔不断地响起。
孟思期觉得她是一个自负的人,她不想成为这样的人,她不想再次成为那个高考考砸把一切错误都推向父亲的人。
天空雷声不断,滚滚乌云终于按捺不住,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顿时将今阳干燥的地面泼洒得灰尘四起,水雾飞散。
雨水如箭,射在孟思期的头上,胸前,全身,顷刻间,她浑身湿透,原本捋在耳背的秀发,也被雨水浇乱,像水蛭贴在她的脸颊。
可她根本就没有避雨的动作,她的脑海里一片混沌,思绪一片混乱,情绪的过山车给她带来了猛烈的冲击,将她死死钉在这雨海之中。
刚才一路,她早已走过了公交车站,她分不清前路回路,更不需要分清,她在雨水中,仿佛觉得轻松了几许,像是以此来洗刷她的自负。
即便雨水再大,猛烈击打着她,想让她跌倒,她仍旧毅然决然地站立着,任凭清洗。
“孟思期?”大雨中,一个磁性有力的声音突然响起。
孟思期的雨幕前,一个身披雨衣的男人挡在前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拨下了雨帽,棱角分明的脸上布满了雨水,他用手掌轻轻一抹,在她面前露出倔强又担忧的目光,“为什么不打伞?”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雨衣脱下,这个过程很快,孟思期仿佛已经全无知觉,任他将雨衣裹在身上。
路鹤不安地将她上身包住,但是雨水早已浸透了她,雨衣并不能解决什么,得尽快带她离开。
他顾不上一切,握起她的臂膀,“走,和我去避雨。”
然而孟思期就像失去了什么,一动不动,路鹤不得不再次抹了一把眼前的雨水,低头看了看她,雨幕在她的脸上倾泻,她的睫毛就像无根的野草被冲得凌乱不堪,她眼睛睁着,嘴巴翘着,就像是堵着一口气,一口谁也无法抚平的气。
他再次握住她手臂,想将她拖向屋檐下,可是试了一试,她仍然一动不动。
然而这一次,他在雨幕中,看到她眼睛红红的,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是什么样的事情让她这么难过?路鹤没有多想,他两手抚住她的双肩,“思期,有什么事我们避雨再说好吗?”
孟思期好像听见了他的话,眼神里的光微微向他倾斜,然而就在下一秒,她向下倒去,整个人都坐了下去。
路鹤猛地抱住了她,抱住了她的双腋,将她整个人带了起来,她软绵绵的,雨水给她增加了无限的重量。
路鹤再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和上次火车上那般,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将她脑袋靠近着自己的胸膛,他告诉她:“不要急,马上带你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不去医院……”就在路上,孟思期一直在强调,她语气虚弱,却又用力。
路鹤停住了脚步,他向另一个方向冲去,在雨水已经灌成小河的地面上,他踏出了连续不断的水花,转眼,他就跑进了一座居民楼,跑进了屋檐下。
这是五层高的旧楼,离警局四五公里,每天路鹤从此上下班,他一个人居住于此,早已习惯安静的生活。
他住在三楼,抱着孟思期快步跑上楼梯,快速推开门后,一只臂膀抱着她,一只手从柜子里取干净的毛毯,偶尔,他分开双手时,只能通过膝盖顶住孟思期的臀部,以图让她不离开自己的身体。
他的动作很快,毛毯铺在床上,他安安稳稳将她雨衣脱去,将她整个人放在了毛毯上,雨水顿时湿了一片毛毯,孟思期倒下的那刻拼命地咳嗽了起来,整个身子都在轻颤。
被凉凉的雨水冻住,这人身体不生病才怪。
“你还行吗?我去烧热水,赶紧洗个澡。”路鹤低声在她耳边提醒,但除了她蜷着的颤抖,没有任何回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路鹤连忙取来自己的毛巾,他没有多余的新毛巾,拿起孟思期冰冷的手掌,将她的双手擦拭了一遍。
将她的额头和头顶,脸颊,脖子都擦了一遍,孟思期偶尔咳嗽时,眼神看了他一眼,但是嘴巴依旧紧抿着,像是在防备他的动作。
忙完这一切,他抬起她的脚腕,脱下她的一只鞋,脱下袜子,又将她的脚擦干净,脱另一只鞋的时候,他发现孟思期的脚动了一下,但是他没有管她,继续脱鞋,脱袜,擦脚。
等他起身,他发现孟思期闭上了眼睛,不是睡着了,而是故意闭着眼,连胸前的起伏也加剧了。
不可能再为她擦拭身子,路鹤转身,拿起水壶烧水,家里的洗澡设备太慢,需要去外面打热水,路途较远。
路鹤烧完一壶水,又烧了一壶,他用热毛巾敷在孟思期额头上,孟思期睁开了眼,她的胳膊动了动,大概是想爬起来,“路队,我没事了,我要走了。”
“等一等。”路鹤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现在外面还在下雨,你想去哪?”
“我……”孟思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这一路全是路鹤的呼吸声和雨声在她耳畔响起。
“我烧了水,你能起来的话,将就着擦下,先换件干净衣服,等雨小了,带把伞。”
路鹤的吩咐简单有力,孟思期的目光望了望房间的窗户,外面已经黑了,雨还在噼里啪啦地响着,她难以拒绝,何况这样的情况,她也无法出门,她下颌点了点,但因为躺着,这个动作很轻,但路鹤似乎意识到了。
路鹤起身,“我去隔壁书房坐一会。你直接去浴室,我把热水和干净衣服毛巾都准备在那。”
“谢谢路队。”
“都是同事,不需要这么客气。”
路鹤语气磁性,但是喉咙里好像有些哑,像是淋雨的原因。他站起身,刚才一直蹲在床边,这会猛然起身,身上的水珠立时抖落一地。
孟思期这才想起,他也是淋雨过来的,而且雨衣给了她。
她想道声感谢,然而路鹤已经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