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很吵闹,各人有各人的风光,他们两个坐在那倒也自成一派。围在周围的人略微安静,都觉得这对男女似乎有什么关联。
“算一卦5555。”司明明开口要价。
“不是300吗?”
“别人卦好算,你的卦难算。算你的卦我要观天象、动真气,还要看四时变幻。换句话说,你这个卦不好开。”司明明胡诌一通,一旁的陆曼曼鼓掌叫好,眉飞色舞怂恿苏景秋:“算不算?不算下一个。”
胡润奇将手递到司明明面前,说:“我出6666,你给我算。”看热闹不怕事大,司明明跟这厮离婚他满街放炮。想到自己曾经看上的姑娘嫁了这么个流氓,就觉得自己眼瞎,也觉得姑娘可惜。
“你出一百万,我也不给你算。”司明明对胡润奇说:“你的卦我算不了,你命硬。”我们两口子的事,你掺合什么?司明明头脑清楚,自己解决问题的时候无关人等休想搅浑水,都得滚蛋。她这会儿心里在隐隐生气,她生气是很吓人的。
有的人生气会大喊大叫、有的人生气会哭哭闹闹、有的人生气谁都别想好过,而司明明生气不太说话。她就睁着一双透视眼偶尔幽幽看你一眼,让你头皮发麻。
这会儿看苏景秋一眼,又垂下眼。
“算呗。”苏景秋说。
司明明拿出手机让他转账,他不是赚钱容易么,一杯“七色丹霞”几千块,还带赠送一杯交杯酒,那她也凭本事赚钱。苏景秋真转了。
他确定了,司明明生气了。
她为什么生气了?
苏景秋看向陆曼曼,想寻求一个答案。陆曼曼则撇撇嘴,本不想帮他,但看在她去他家里吃饭他忙前忙后的面子上,就抬起手臂,做了个交杯的姿势。
苏景秋心里就紧了一下。
严肃认真体面的司明明看到他跟别人喝交杯酒了。按道理说,苏景秋光明正大赚钱,酒吧里套路多、玩法多、热热闹闹,没人会在乎这里的人是以什么姿势喝下的那杯酒。他们只在乎高兴,喜欢微醺,以及享受空气中的暧昧。苏景秋自己也不在乎。他做的是生意,赚的是钱,那交杯酒的酒客是他的顾客。他真不觉得那有什么。
但现在好像不太一样了。
苏景秋意识到一件事:他一直都忽略了,他现在已婚了,在对待异性这件事上,该有边界感了。尽管他刻意展示了自己的已婚身份,但仍旧保持每周四个晚上的固定节目。
司明明正在看苏景秋的掌心,决定胡说八道一下。她故弄玄虚地说:“你的生意不好做。”甚至煞有介事指着一道掌纹说:“你看这里,人生百年,三分之一处事业有大动荡。”
“什么动荡呢?”
“轻则赔本,重则破产。”
苏景秋气笑了:“好好好,那你给我破一下。”
“天机不可破。攒钱吧。”
司明明并非在吓苏景秋。他的经营模式是快餐式的、以消耗自己为手段的,这怎么能长久呢?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司明明常对下属说:我们的工作很复杂,应该有长期主义的精神,因为团队不是一天就能打造的、人不是一天能培养的、适配团队的制度不是一天建立的、人心也不是一天聚拢的。她浅薄地认为这个道理放在苏景秋的生意上同样是适用的。
直到此刻,她虽然生气,但还保留了一点理性。
司明明说完站起身向外走,胡润奇也要跟出去,被陆曼曼一把拽回去。陆曼曼心想你最好离司明明远点。刚刚借工作之便坐下喝酒已经让陆曼曼不满了,现在人家夫妻的事你还想掺合,真是给脸不要了。
她那一下拽得狠,胡润奇差点摔倒。他想跟陆曼曼理论一番,后者已经拿着大衣追了出去,到门口突然回头指着他,目光如刀,大意为:你跟出来试试!
苏景秋和司明明正站在街边,两个人心里都在生气,此时看对方都不顺眼。但司明明是理智的人,她决定跟苏景秋好好说:“我知道你开酒吧不容易,但钱一定要这么赚吗?”
“怎么赚?”苏景秋本来在酝酿道歉了,听到司明明这句下意识觉得她似乎在嘲讽他。他的自尊心让他的心筑起了围墙,他还偏要跟司明明掰扯一下了!
“靠喝酒赚。”司明明心平气和回答他。
“我开酒吧的我不喝酒赚,难道我喝茶赚?”苏景秋说:“一行有一行赚钱的方法。你凭什么就觉得你的钱赚得高贵?”
“我刚刚有任何一句是在说自己高贵吗?我是在跟你讨论你的赚钱方式是不是还能优化,苏景秋你冷静一下。”司明明长出了一口气,压抑自己的烦躁。是的,她有些烦躁了。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的钱赚得高贵,大家都各有立场,我也有我的难处、我的困境。但有一个道理,我觉得我们应该统一立场,那就是我们赚钱,不应该以牺牲自己的健康和尊严为代价。”这下司明明理清了,他喝酒,就是在残害自己的健康,他跟姑娘喝交杯酒,就是在出卖自己的尊严。
“我站着赚钱,哪里牺牲尊严了?我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了吗?我的酒吧是上不了台面吗?我的工作就这么让你不理解吗?”苏景秋有些激动,他觉得在婚姻关系当中,他们可以对对方持有怀疑的态度,可以不信任、可以质疑,这都没有关系,但重要的是要开始互相理解。司明明居高临下的态度让苏景秋不太能够接受。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司明明意识到现在或许不是好的时机,转身看了一眼正在看热闹的陆曼曼。事实上陆曼曼已经开始生气了,苏景秋给谁摆脸色呢!她拉开了跟苏景秋干架的架势,手已经要伸出去了,被司明明拉走了。
“你干嘛?他这态度你不干他?”陆曼曼问。
“我知道你替我生气。”司明明小声说:“但苏景秋这人不是声高就能搞定的。”
她把陆曼曼劝回家,然后叫了代驾。苏景秋也上了她的车,那么高一个人缩在后座上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他们都不再说话,一直到进家门。
“说吧。”苏景秋说:“你还有什么不满都一次性说完。”他脖子微微仰着,以此来助长自己的气势。不然他会觉得刚刚在路上,他的气已经要消了。于是一次次提醒自己:司明明轻视他的工作,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司明明则平静地看着他,问道:“你不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吗?”
“我只要有情绪反弹就是在跟你无理取闹。”苏景秋故意气司明明,去冰箱里开了一罐啤酒。
这一晚上,“酒”已经让司明明很烦了,那易拉罐拉环拉开的一瞬间冒出的气泡声,将她瞬间点燃了。她上前夺过苏景秋的易拉罐丢在了垃圾桶里,又一把拉住他衣领子将他提溜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这会儿在庆幸:就该养生,养出我一身阳气!
苏景秋见她小鸡仔儿的样子还想跟他动粗,多少想一屁股坐回去,但看到她趔趄一下又于心不忍,顺着她的力道出了家门。
司明明有素质,关门的声音很轻;苏景秋也有素质,敲门:“我拿大衣!”
两个人都没深究司明明为什么要将他推出门,苏景秋默认自己被赶出了家门。这一架吵得他窝囊。
年轻时谈恋爱脾气是很大的,那时根本不想太多,只想争一个输赢。现在呢,甘愿认输。谁没事儿跟自己老婆较劲?那不是窝里横吗?
苏景秋心里不舒服,就站在楼下吸烟,头脑里琢磨着该去哪里混一宿,最后想到了顾峻川。
生死之交的好哥们,收留他一段时间不成问题。是的,他已经默认自己短时间内回不了家了。那司明明生气的时候龇着獠牙,也太吓人了。
苏景秋到了顾峻川家,叙述经过的时候难免委屈。铁骨铮铮的男子汉说到司明明揪他衣领子,对顾峻川说:“就她那样,我单手就能把她摔地上!”
“嗯嗯嗯。”顾峻川敷衍他,知道他单纯是为了泄愤。
“我知道我不该跟女人喝交杯酒,我那也是为了做生意,我已经意识到问题了,还想跟她道歉呢,结果她来那么一句。好像众人皆醉她独醒。”
“那我喝交杯酒不对,她拉着男人的手算卦就对了?”苏景秋说着说着站起来向外走。
顾峻川问他干什么去,他说:“不行!我跟她没完!”
苏景秋气势汹汹地回家,三更半夜,他眼睛里冒着绿光,见到更加冒绿光的司明明,咬牙切齿地说:“我跟你道歉!你也得跟我道歉!不然这事过不去。”
“对不起。”司明明说:“你卖你的酒,玩你的经营套路,跟你的女酒客多喝几杯交杯酒,祝你生意兴隆。你不觉得不妥我就没有问题。我再也不多管闲事了,可以吗?”
说完她看了眼苏景秋,回到自己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第55章 一场意外(十五)
那一扇轻轻关上的门, 比一个巴掌呼在脸上还难受。
苏景秋从前谈恋爱是暴躁选手,吵架的时候针锋相对、彼此都说尽伤人的话,当时气得半死, 但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般不会过夜。
司明明呢。不跟她吵, 回到房间、戴上耳机,翻出一本书来平心静气地看。
陆曼曼给她发消息:“苏景秋跟你耍混蛋了吗?你挨欺负了吗?”
司明明才不会挨欺负。
她本来是生气的, 但当苏景秋气势汹汹回到家里准备跟她吵个天翻地覆的时候,她忽然就不气了。司明明太聪明了,她知道对待苏景秋不能硬碰硬, 在过往的数次交锋中,她意识到:苏景秋最怕冷静。
她不会给他的情绪再添一把柴火,也不会跟他讨论这一天发生的事,而是选择让它搁置。
司明明的冷处理令苏景秋烦躁。他站在门口,愣愣看着那扇关上的门。
完了,司明明真生气了, 生大气了。
苏景秋也不知司明明这吵架不沟通的习惯是哪里来的, 他也不太会处理,想着跟谁取取经, 又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于是选择回到自己房间, 决定睡会儿。
苏景秋心里不装事儿, 但这一晚辗转反侧、思前想后, 最后拿出手机给司明明发消息,问:“睡了没?”
司明明没看到, 因为她睡着了。
第二天她睁眼,惯性起床洗漱换正装, 给自己化了一个淡淡的妆,脚迈出卧室的一瞬间才想起自己休假了。厨房里乒乒乓乓响, 她凑过去看一眼:苏景秋在做早饭。
这一天的早饭应该是鱼汤面。
苏景秋不知哪里学的奇奇怪怪的吃法,要将鱼熬出白汤来,再用那白汤煮面。面熟出锅撒香菜末小葱花,其余的根据食者的口味调。
这不南不北的吃法算开了司明明的眼界,又偏偏这东西很讨她的好,清淡鲜美,很符合她的口味。
司明明甚至很想问问苏景秋这等吃食究竟是跟谁学的,他谈过的恋爱都化成了美食吗?
司明明看了两分钟,又偷偷回到房间。打开手机看到陆曼曼问她昨晚的后续,司明明想了想回她:“后续不必担心。”
根本不是交杯酒的事。
司明明本就不喜欢苏景秋喝酒,她虽庆幸他终日泡在酒里,但身上没有腐朽之气。但人终归是要变老的。聂如霜小区里有多少老大爷年轻时候风流倜傥,慢慢变成一个酒蒙子。四五十岁就面相大变,像被酒泡发了的人,肚子也大、脑袋也大、脖子也粗。夏天天热,衣摆往上一卷,露出那个圆阔的肚子。年纪再大点,某一天突然觉得不舒服,拉到医院一看:中风了。从此口歪眼斜,身子半搭着,走路脚画圈,吃多少中药都不见好。哪里还能见到年轻时的芳华?
倘若是别人,司明明就会想:那与我无关,我不必在乎,我没有救人情节,我不多管闲事。何况他们会在饮酒中获得快乐。
但想到或许有一天,苏景秋也会变成那样,司明明就没由来心疼。除非他们离婚,毫无关系,不然司明明绝不愿见证这样的人祸。
所以她不允许自己在这件事上妥协。
要么离婚、要么戒烟戒酒。司明明且先试试苏景秋会不会慢慢戒酒。
她的心态剖析清楚,陆曼曼却不认同:“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跟别人喝交杯酒?”
司明明说:“我们讲究策略,一口吃不出胖子来。他不喝酒,自然就没有交杯酒;他珍惜婚姻,自然就有了底线。”她那么冷静、清醒,把苏景秋的问题当成一个咨询案来做。
苏景秋敲门,在门外说:“吃早饭。”
司明明就换上衣服去吃。但她吃归吃,她可不跟他说话,也不看他。那碗鱼汤面被她淋了点醋,端起来喝口汤,听到苏景秋问她:“好喝吗?”
她也不回答他,只是说:“辛苦了。”
她不算全然晾着他,他真跟她说话,她也回应他。但就是哪里不对劲。苏景秋辗转一晚,这会儿坐在司明明对面,对吃面的她说:“我那个生意吧,这么做很久了。开酒吧,讲究的就是一个高兴,其实谁都没当真。我自然更不会当真。但我昨天晚上想了想,既然结婚了,就该有结婚的态度,有些钱我的确不该那么挣。你说得对。”
“我跟他们说了,以后我只拍卖酒,交杯酒就由他们自愿决定喝不喝了。”
“对不起啊,都结婚了还这么不注意,我可真孙子。”
他态度好真诚,眼睛亮亮的,可怜巴巴地看着司明明。司明明头都没抬,只是轻轻嗯了声。
苏景秋道歉的态度很好,但没找到核心问题。交杯酒的确有问题,但没严重到让司明明这么介意。
司明明的反应让苏景秋愣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怎么回事?不该道歉吗?
司明明吃过饭就回到卧室,关门的动作仍旧很轻,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可真是鲜明。
苏景秋被她搞得不上不下,心里堵着一块大石头一样,那滋味并不好受。他百思不得其解,出门工作的时候无精打采。
马上就要过年了,各公司单位开始安排中午一顿又一顿的聚餐,健康餐厅的生意冷淡下来。涛涛也在准备去新加坡过年。苏景秋到的时候他正在试一顶绅士帽。
英俊活泼的年轻人,家里有一点小钱,毕业后找工作哪里都不想去,偏偏要跟花臂老板学煎牛排。自诩学到一门手艺,可以去全世界的西餐厅打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