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了之后他与黎音各走一方,顾向淮先是打车去了臻山府与薛越碰头,然后开了车去观澜园接上黎音。
这是他第一次来她的住处。
已经尽力克制自己了,但听见薛越在副驾驶轻车熟路地给他指明楼栋,顾向淮仍然止不住地烦躁。
嫉妒是极其负面的情绪,顾向淮以为自己自懂事以来已摈弃这一项卑劣。
其实没有的。
黎音回去之后重新打扮过的,长长的卷发盘起,露出干净的天鹅颈。早春时节,她穿着pinko经典款的白色套裙,花瓣边领的,腰间挂着昂贵圆润的手工串珠。
薛越下车去屋子里接她的。
两个人并肩从花园走出来,薛越伸手把垂下的一串海棠果移开,小心护住她下阶梯,而徐聆音侧过去看他,柔情蜜意地勾出微笑。
阳光是有些刺眼的,顾向淮移开视线看向车内的装饰,忽然整个僵住。副驾驶的位置上有放着一个小东西,刚才没注意到,现在仔细看一眼,才发现那是一只黑色绒布盒子。
是从薛越口袋里落出来的?
这种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手指忽然痒得厉害,顾向淮在方向盘上不耐烦地敲击几下,实在不小心按到了喇叭。
一旁藤椅上的流浪猫从睡梦中惊醒,飞也似的往草丛窜进去。
对面的两人也一同看过来。一样无波无澜的神情,一样高高在上的矜持,顾向淮恍惚了一瞬,似乎已经见到他俩个挽手走过红毯的景象。
他们的确是相配的,薛越对她也不止于商业联姻。
“哥,黎小姐好。”
他从后视镜里看见薛越为她开了后车门,而后两人一同坐进了后排。
“你好。”黎音礼貌答了一句,“麻烦你了小顾。”随即她瞥一眼薛越,“你好意思坐后排么,到前边去。”
可今日的薛三公子教养欠奉,他看也没看顾向淮一眼,直接把黎音的手包进手掌,凑近低声,“我要休息。”随即按下了中央扶手上的按钮。
灰色挡板慢慢升起来,顾向淮脸色微沉,几乎在这一刻装不下去了,他看黎音一眼,可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任凭薛越随意差遣他。
“开车吧,跟着导航过去就行了。”
搁着一层板子,薛越声音是模模糊糊的,可调子散漫失礼。
顾向淮滚滚喉咙,没等到并不会到来的维护,面无表情地启动车子。
卡纳游轮已经停靠在雁溪码头半月之久,婚仪布置十分奢华,厅堂顶上垂下白纱布幔,清新自然的鲜花已铺满步道两侧。
黎音“唔”了声,“花艺品这就进场了,还有大半个月的。”
工作人员微笑为她解释,“黎小姐,这是为今日的看场特意设置的,到订婚仪式正式进行那一天,我们会更换当日新鲜品。”
“……”黎音无言地盯了薛越一眼,后者摸不着头脑,茫然地看她,也不知道心思跑到哪里去了。
烧钱的东西布置了不少,这场仪式是隆重的,邀请名单列得很详细,雾蓉政要亦在其中。黎音很满意这样的安排。
最后一项逃不过婚纱试穿——薛三公子没有金钱上的烦恼,所有她点过名的商家都接到了订单,黎音一打开木头推门,满满一面墙的各色轻纱,精巧做工,珠光夺目,亮得她微微眯起眼睛。
“薛三三。”手指在数十婚纱与礼服之间一件件轻轻抚过去,黎音笑得很无奈,“我给你这些商家是让你选一家,不是全部都定的意思。”
薛越笑,“那你现在可以选一件喜欢的。”
每一件都挑不出错处来。
芬芳的花香裹进暖气,熏得黎音脸上有一点红,她去了外套,顺便把手机按亮。
空空荡荡的通知栏。
被留在船下等待的顾向淮一句撒娇或者造作的怨言都没有给她发过来呢。
这可乖得不像话。
黎音随意取出一件礼服,这是春日主题的轻纱裙,细褶制成百花形状,花瓣型的长拖尾堆砌柔软的刺绣云纹,技艺十分精湛。
她的眼睛亮了亮。
薛越注意到这个变化,招手让工作人员来协助她试穿。
“东西我给你拿着。”薛越接了她的手机放回包包,微笑,“去换来试试吧。”
等所有人端着那件婚纱进到帘子后边,薛越立即侧身抽出了包包里的手机,按开。
徐聆音的屏保是星霓五月项目规划表,密密麻麻的一串文字遮满屏幕,几乎连钟表框都看不太清楚。
她的密码从来没有变过,就是那样简单的数字——她的生日,0618。
薛越是第一次做这样卑劣的事,当然,有人比他更加卑劣。
手指轻轻一滑,成串儿的聊天记录就摆在眼前。
来不及细看,但他们语气粘稠亲密——或者徐聆音没有那么热络,但总归是纵容了他。
对话停留在昨日,顾向淮埋怨徐聆音失约于他的正装晚会,而后者很有耐心解释那日的忙碌,并且询问他想要什么补偿。
正装晚会?
所以那件西装,真的是给顾向淮定的?
第89章
那件婚纱礼服实在过于繁杂,几个工作人员协同合作,整整二十多分钟才弄齐整。它并不如表面上那么轻盈,精致的蕾丝刺绣一层层地覆盖出花朵的褶皱,每个花边都镶上宝石与碎钻,璀璨甜蜜的负担。
裙摆被牵开,黎音任人给她戴上白色袖套。穿戴完毕,工作人员互相使了个眼色,退出内间。
她看向眼前的落地镜。
镜子里的女人并不与她想象中的淡然平静,反之,她眉眼轻垂,艳靡的唇瓣轻启,看着有一些怔忪的迷茫。
不错,虽然早知会有这样一天,但不如此时实感真切。或许婚姻对于黎音而言不过枷锁,但权衡过利弊,她也自愿披上了这份沉重。
十数岁的某日,黎红曼与徐正重温过一次婚礼仪式,那是哥特式的大教堂,大好的日光照在彩绘玻璃窗,抬头一看,金芒闪闪。那时她与黎修做为观众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听神父发音古怪的伦敦腔。
誓言情深义重,可现在复盘计算,那年徐书明已有七八岁了,徐正也与她去过一年级的期末家长会。
这件小事白慕静常常挂在嘴边,为徐正是一位好父亲佐证。
黎音莫名冷笑一声,从不算愉快的记忆中抽离。
正装整肃的男人在掀帘的那一刻已经完全呆愣,薛越眼睛瞪大一圈,完全忘记自己手上还拎着东西。
包在绸缎里的皇冠与资料册一同落在白色地毯,“咚”一声份量不轻的闷响,以钻石组成的鸢尾花藤露出冰山一角。
这只古董属于英国王室,曾是某位王妃佩戴过的。
黎音瞧一眼认出来,身上那一点点负担与犹豫霎时烟消云散。财富与名声打造的枷锁是镶嵌655颗钻石的无价之宝,收买区区一份面子上的婚姻,无本万利的好生意。
薛越低头去拾那只皇冠,小心看一眼,厚重的地毯缓冲了重力,它是毫发无损的。
“你从哪里弄来的?”黎音的声音热络不少,眼睛眨一眨,看他手里的文件。
哪里弄来的并不重要,薛越把她最关心的事儿白纸黑字写进了协议,这份美丽与财富从此刻起独属她一人。
黎音实在太久没这样欢喜过,匆匆合上文件放在一旁,一下扑进对面人怀中。
“喂。”薛越被迫退后两步,忙把人稳稳接好,柔软的轻纱拂在下颌,他侧脸躲开些,哼出个好笑的气音,“有这样高兴?”
“宝贝你不高兴吗?”黎音抬头看他,眸色难得这样温柔如水。
“嗯,高兴。”或许吧,薛越的声音有一点沉闷。这本该是最好的时刻,可刚才在她手里看到的记录始终眼前挥之不去。
他太后悔做了这件错事。
看了又能怎么样,他做不到再次离开,除了让自己觉得痛苦,他根本无法可解。
分明只差一点点就接近完美,但那个男人却要硬生生挤进不属于他的地方,往人背后捅过来生锈的刀。
薛越揽住她的柔情蜜意,低头看向忽然亮起的手机屏幕。
天水娱乐—李异:【对方已接收你的转账。】
订婚仪式虽不比婚礼,但也准备得十分隆重,新人耐心听完策划师的讲解已接近中午,餐厅提供午餐,黎音提议就近吃了,下午她还想核对一下用料单子。
“……”薛越点头,吩咐策划师,“把资料准备一下,到时候给黎小姐过目。”
那边脸色微妙地沉了一瞬,又很快恢复笑容,“好的薛先生、黎小姐,您慢用。”
虽说时越不缺钱,但黎音忍受不了别人薅到她脑袋上来,今日不过看一下现场,何必把鲜花铺满全场,把人当傻子宰呢。
她看一眼旁边的二傻子,忽然说道,“对了,你打个电话给小顾,喊他上来一起用餐。”
这本就是身为上司该有的礼仪,可薛越顿了下,也没看她,“喊他干嘛,外边那么多吃饭的地方,他一个成年人,能把自己饿死?”
黎音有点失语,掀起眸子看他一眼,“薛三,人不是你家司机,是牺牲自己假期来给开车的,你这样子很不礼貌——”
语调十分清淡,也没有训斥的意思。
薛越却猛地搁下了叉子,餐具敲在碗碟边缘,一声刺耳的擦响,惊得旁边的人都看过来。
可薛越完全感受不到旁人的诧异,握在银叉长柄的手微微鼓青筋,他实在无法忍受她想起顾向淮哪怕一分一秒。
“他是自愿来的。”他看着黎音,用一种轻蔑的语调提出会给顾向淮相应的工资,“这个价格配他就挺好。”
他重新拿起叉子,戳中切割整齐的牛排,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反问,“你觉得呢?”
黎音看着他没说话。
“你觉得不够?”薛越想要阻止自己,可是嘴巴里却忍不了这一口恶气,他想象不到她与顾向淮的相处方式。
她来俱乐部那么多次,甚至跟去首钢赛车谷,到底是为了陪他,还是为了见那个该死的小三?一想到他们可能背着他在某些角落做下的事情,浑身犹如坠入熊熊烈火。
“不够我可以再加。”他扯唇笑了笑,“钱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已经大于尊严不是么?”
否则怎么会明知他们有了婚约,还要无耻地爬到徐聆音床上去。
恶言说出口,心里却并没有好一点。薛越后知后觉有一些忐忑,他这样子贬低那个男人,徐聆音不至于与他生气吧?
可她没多少反应,甚至坦然地始吃东西,动作优雅也疏冷,“随你吧。”
薛三突然犯病不是一两回,以前在高中时候就是眼高于顶,这个时候见到他和俱乐部的车手们玩到一起,黎音都觉得有点不习惯了。
他有傲慢的资格,黎音很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