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麻药的廖小月在疲倦下很快睡去,可醒着时还能从容安抚秦蓁蓁的麦亦芃,睡下之后却是接连噩梦。父母和廖小月浑身浴血的景象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半梦半醒时,更是分不清父母与廖小月到底是生还是死。
愧疚与恐惧交织成网,监控心率与呼吸频率的仪器不停的发出警报。守在病床前的秦蓁蓁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把麦亦芃叫醒。而意识不甚清醒的麦亦芃醒来后,又总是下意识的找廖小月。
他害怕自己的大意连累了廖小月,害怕秦蓁蓁为了稳住自己的情绪报喜不报忧。廖小月独自抵抗了持刀歹徒那么久,流了那么多血,她真的还活着吗?
最让麦亦芃不安的是,明明就在昨天傍晚,廖小月还特意提醒过他安全问题,建议他找个保镖。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他觉得廖小月电视看多了,还在那里笑话明星的保镖只有排场,毫无用处。
可现实却是,他外公持刀砍过来时,身边但凡有两个普通男人,都不至于让廖小月受那么重的伤!
后悔的情绪沉甸甸的砸在心底,要不是医护们拦着,他都恨不得拖个椅子守去隔壁病房。
几次三番后,经验丰富的护士长果断的打电话把精神科的主任喊了过来。又是一顿诊治,精神科主任和心内胸外的医生们经过商讨,发现麦亦芃应激反应比原本的病情更重,且隔壁廖小月只是皮外伤,在医生眼里全是小事。
于是一致决定,在隔壁支个床,把麦亦芃扔过去。让他自己亲眼看着廖小月的心电监护,先把应激反应消解了再说。
然后被吵醒的廖小月:“……”
她一皮外伤,折腾个什么劲儿?跟歹徒殊死搏斗那么久,她累得要死。不趁着麻药药效未过赶紧睡觉,等麻药过了痛得睡不着了再来头痛吗?
何况她昨晚入院时,就挺反对开两间病房的。特需病房多贵啊,一晚上好几千呢。这钱直接打她账户上不行吗?
现在麦亦芃既然出现了严重的应激反应,要看着她才能缓解。那还浪费间病房做什么?因此,把勤俭节约刻到骨子里的她理所当然的道:“我去芃芃房间里的看护床上睡。他靠在床上时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我的头。”
“那怎么行?你伤得那么重,看护床不好睡的。”秦蓁蓁当然不肯,廖小月可是肉身挡刀救了麦亦芃的大恩人。他们家不好好供着,把人丢去看护床上,怕不是得被友人鄙视一辈子。
“秦姨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啊——”廖小月拖着长音,挤眉弄眼的道,“那把特需病房的住院费折算成奖金给我呗!”
周围一圈医护噗嗤笑出了声,秦蓁蓁也哭笑不得。不过大家见廖小月的状态确实算不上危险,于是经过一番商讨后,在秦蓁蓁转账成功的提示音中,廖小月高高兴兴的搬到麦亦芃的病房,蒙头睡了。
廖小月照顾了五年病人,获得的经验里,最有效的一条便是迅速入睡。毕竟照顾病人和普通工作不一样,不可能有稳定的、整块的时间休息。在离开蔡家之前,她好几年都没有过完整睡一整晚了。
人类总是有办法适应环境的,尽管廖小月已经从蔡家离职,但仍然在照顾病人的她始终保持着警惕,技能自然没丢。医护人员还在病房里穿梭,她已经睡着了。
可失血过多,并不只有虚弱而已。昨天夜里,廖小月赤手空拳应对足有60公分长的西瓜刀,为了保护要害,双臂被砍成什么样可想而知。甚至后背肩胛骨处,都有一条长长的刀口,正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
也幸亏麦亦芃外公能搞到的西瓜刀杀伤力不强,不然现在廖小月早该送进ICU,而不是活蹦乱跳的跟秦蓁蓁讨价还价,要把病房费用折算成奖金发给她了。
尽管如此,廖小月的失血量也已经达到了15%的界限,难免有呼吸心率加快、面色苍白、盗汗等症状。这也是她感到十分疲倦的主要原因,毕竟抵御这些病症,也是极为消耗精力的一件事。
所以,廖小月人是睡着了,却因身体不适睡得十分不安稳。得亏她阴差阳错的提议睡看护床,身体被墙壁挡住了大半,麦亦芃只能在伸出脖子的情况下看到她的脑袋。不然真让两个人的病床并排摆着,麦亦芃非得被她的翻来覆去弄得更应激了不可。
如此一夜折腾,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时,麦亦芃才勉强睡了两个小时。此时天光大亮,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窗边茶几的绿萝上,展现出了勃勃生机。
护士们退出了房间,在办公室通过监控观察病人;秦蓁蓁一宿没合眼,却因昨夜的恶性事件,不得不在公司和警局之间来回奔波。病房里安静的只剩仪器的轻微响动。一如前次住院时,寂静、且孤独。
麦亦芃微微转头,瞥了眼心电监护上的数值。心率在120左右波动,对普通人来说,明显心动过速。但对一个此前失血性休克到几乎测不出血压的病人而言,倒算十分稳定了。
吐出口浊气,麦亦芃轻巧的取下身上的电极片和夹子等物,扶着床沿慢慢下了床。护士以为他要上厕所,考虑到年轻人的面子,并没有冲进病房,只在监控里看着,以确保病人的安全。
但麦亦芃路过洗手间,却并没有进去,而是继续向外,走到了廖小月的床前。他的体力无法支持久站,只几十秒的功夫,他已经无力的坐在了床沿上。
印象里的廖小月是健康的、永远充满着活力的。虽然因幼时的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身材矮小瘦削。但在独立生活后,吃得好睡得香的她,早已把自己养出了乌黑的头发和红润的脸蛋。
但现在侧躺在床上,皱着眉睡着的廖小月,脸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说不出的虚弱和憔悴。退去了平日的阳光开朗,更显出了女孩子的弱小无助。
麦亦芃很难想象,这么小小一只的女孩子,是怎么有勇气推开他,自己冲上去与歹徒正面搏斗的;更无法想象,这个女孩子,有着怎样的责任心,在支撑她战胜了持刀歹徒之后,还拖着血流不止的胳膊,试图举起灭火器从那个疯婆子手里来救他。
可以说,昨天夜里如果没有廖小月的挺身而出,他早已经丧生于那对恶毒老人的刀下了。或者说,但凡不是廖小月,而是随便那个保姆看护,都不可能为了个尚算陌生的雇主做到如此地步。
善良且坚韧、聪慧且强大,这是麦亦芃第一次正视廖小月骨子里的品格。同样出身贫苦,同样在温饱线上挣扎过,廖小月选择了道德与勇气,而他的外公外婆和表舅,选择了卑鄙与恶毒。
麦亦芃觉得挺讽刺的,他为廖小月付出过什么呢?不过为了图省心,多花了几个钱请了个保姆;又为了方便管理,展现出了些许御下之术,在小姑娘面前装作了个好人,其实并没把人放在心上。
但他母亲曾经真真切切给过恩惠的表舅张振勇,却伙同他血脉至亲的外公外婆给他设下了个必死的局。
不用费多少心思去思索,麦亦芃便知道昨晚张振勇的电话是个诱捕他的陷阱。他当时就已经察觉到异常,提高了警惕。首先在电话里稳住张振勇,接着约好保安,最后带上廖小月才出的门。
只是,他没想到战场不在小区门口,而在楼道间。
麦亦芃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确实是他大意了。他以为叫上保安就能确保安全,却忽略了张振勇司机的身份。
麦亦芃抿了抿嘴,司机啊。不是绝对心腹,谁又能随便给老板做司机呢?他们掌握着老板的行踪、老板小区的门禁、老板车库的钥匙……别说区区一个普通人居住的玉衡小苑,配合的好的话,他即使住在原先安保严密的高档小区里,恐怕也难逃算计。
太狠了!麦亦芃心底怒意翻滚,他母亲待张振勇不薄,张振勇竟给他来了个里应外合!
既然一个个的想要他死,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麦亦芃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在这世界上,只要有足够的钱,合法的把人拖入地狱的方法应有尽有。
目光拂过廖小月依然安睡着的脸,麦亦芃手指用力的蜷了蜷,我会为你报这个仇的!
第29章 活力
廖小月醒来时,恰对上了一双饱含着复杂情绪的双眸,不由怔了怔。好半天,她才恍惚记起昨夜种种,顿时痛得嘶了一声!
麦亦芃猛地一惊,连忙问:“怎么了?”
“痛!”麻药消退,廖小月被肩胛和两只手臂的伤处痛得龇牙咧嘴。昨晚压根没睡好的她之所以大清早醒来,正是因为疼痛发作,影响了她的睡眠。
“那我喊医生来给你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吃点止痛药缓解一下?”麦亦芃看着上半身几乎被裹成木乃伊的廖小月,神情更复杂了。昨天晚上他虽然也在急救,但一直没失去意识,自然看见了廖小月的上半身,在没被处理前那堪称血肉翻飞的惨状。哪可能不痛呢?
再是质量不好的西瓜刀,也是能杀人的凶器!
廖小月的无妄之灾,麦亦芃比谁都更能感同身受。毕竟就在上个月,他也是好端端的在单位门口,被撞了个骨断筋折。倒是昨天晚上的他算不得无辜。那不过是千百年来上演过无数次的谋财害命罢了。
现在正是早上大查房的时间,不等麦亦芃挪回病床处按呼叫铃,一大群医生呼啦啦的走了进来。胸外的主任耐心的询问麦亦芃的感受,并把他搀回病床进行常规查体。
普外的则是围着廖小月,查探她的伤口和测量体温。
麦亦芃一边应付着胸外科的主任,一边仔细听着廖小月与普外科医生的对话。听到伤口没有化脓与渗出液,身体其它指症也还好,只需要记得饮食营养尽快补血,不由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不等他这口气彻底松下来,又突然听到廖小月问:“医生,我伤口那么长,会不会留疤呀?”
麦亦芃呼吸一窒!
廖小月的伤口太深太长,几乎不可能恢复如初!麦亦芃毫不意外的听到医生委婉的回答:“这个要看伤口情况,当时急诊科的陆医生是有经验的,他在美容科轮转过,给你用了可吸收的美容线,能尽量淡化疤痕。回头我给你开点进口的祛疤膏药,慢慢的就不显眼了。”
麦亦芃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他记性极好,因此廖小月身上伤口分布记得一清二楚。肩胛骨那处不提,廖小月一般不穿吊带,能用衣服遮住。双臂上的伤口,却是除非一年四季穿长袖,不然无论如何都要遭受他人异样眼光。
而穗城炎热的气候,一年里至少有七个月的时间穿短袖!双手手臂上都是狰狞的疤,让廖小月一个女孩子怎么见人?
“唉!唉!小麦你放松点!”胸外科主任喊道,“你这血压直往上飙,我们测不准了。”
主任的学生也道:“心率好快,要打电话给心内吗?”
麦亦芃闭眼,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调节着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很快,他的心跳和血压回落,医生们重新检查记录数据。麦亦芃的身体主要是有房间隔缺损和肺大泡两个定时炸弹,其余的骨裂贫血等症状,在看惯了急危重症的医生眼里,那都不叫事儿。
确认两个定时炸弹暂时不会爆炸,查完房的医生们轮番叮嘱了两个病人几句,又呼啦啦的往下一个病房去了。
医生走了,护士拎着药品箱进来,看着两个病患各自把饭前药吃完,又出去安排今早的早餐。
廖小月吃了止痛药,很快起效,刺骨的疼痛减缓,在忍受范围了。于是廖小月又火速满血复活,记起了她看护的职责,蹦到了麦亦芃的床前,精神奕奕的道:“小麦小麦,八点了,你要开始做今天早上的踝泵运动啦!”
麦亦芃:“……”就,突然感觉自己的工资实在开太低了……
所谓踝泵运动是指通过踝关节的运动,让肌肉关节像水泵一样,促进血液循环、消除肿胀、避免肌肉萎缩、预防下肢深静脉血栓形成的一种“健身操”。主要针对长时间卧床休养或者久坐不动的人群。一般建议每天练习3到4次,每次20到30组。
廖小月刚到麦家时忽略了,后来见看护向晓兰带着麦亦芃做,她便记在了心里。因向晓兰是早上9点上班,麦亦芃又起得早,几次之后,早8点那次的踝泵运动就变成了廖小月的工作。
且在廖小月朴素的脑瓜子里,医生说做3到4次,她便理解成最好每天做4次。于是她在手机里设置好了闹钟,分别于每天早8点、中午12点、下午4点、晚上8点各响一次。
虽然特需病房的护士也会在9点多钟的时候准时带着病人做,但既然廖小月已经掏出手机准备读秒了,麦亦芃只得笑着摇摇头,掀开被子,缓缓勾起了自己的脚尖,在廖小月的指挥下,认认真真的做起了踝泵运动。
踝泵运动虽然动作幅度不大,但以麦亦芃目前的体力,仍然是不小的负担。等做完30组之后,额头上已见薄汗。廖小月连忙抽出湿纸巾替他擦汗,又伸手探他的后背,检查出汗情况。
“咦?你的隔汗巾呢?”廖小月仔细看了看,确实没见隔汗巾。又赶紧翻箱倒柜的找有没有备用的。奈何昨晚入院太急,秦蓁蓁也想不起来准备。于是廖小月想了想,去卫生间拿了条毛巾过来,麻利的垫在了麦亦芃的背上。
麦亦芃正想说话,让廖小月先好好养伤,别忙活了。又见廖小月掏出手机,拨通了向晓兰的电话。
“向姐,昨晚芃芃突然不舒服,我们现在在医院。”
“嗯,对,特需病房,你到了先在楼下等我,我先给你打申请,再去接你你才能上来。”
“昨晚很着急,我什么都没带。你来之前先去家里一趟,把我之前收拾的住院包带过来。生活用品都在里面,你直接把包拎过来就行。”
“我放在北向那间卧室里的置物架上,对对,那个原木色的旧架子上的黑色双肩包。最边上那个口袋里有个充电宝的,你看看是不是满格电。要是没电了,你帮我换一个。架子上那个白色收纳盒里有两个满格电的,你随便拿一个就行。”
麦亦芃:“……”这细心程度,求问工资开多少合适?在线等,挺急的。
挂掉电话之后,贫血的廖小月踉跄了一下,麦亦芃忙喊:“小心!”
好在廖小月运动神经发达,很快稳住身形,扶着床栏连喘了好几口气,等突如其来的头晕缓解了之后,慢慢的走到窗边的沙发坐了下去。随即苦笑:“看来今天的中午饭,我是做不成了。”
麦亦芃实在忍不住了:“你居然还想做中午饭的?”
廖小月哭丧着脸道:“那不然呢?请假扣工资啊!”
麦亦芃:“……”
“我真不是周扒皮。”麦亦芃无力的道,“你好好歇着吧,我保证不扣工资。”
廖小月的眼神唰地亮了:“真哒!?”
“真的真的!”麦亦芃无奈的道,“你看着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再说你好歹是工伤,非要你带伤上岗,劳动仲裁委员会非得把我制裁了不可。我不要面子的嘛!”
听到这话,廖小月立刻竖起了大拇指:“守法公民麦芃芃,你好样的!”
看到廖小月活力四射的样子,麦亦芃紧绷的弦慢慢放松。又看了眼廖小月的胳膊,再次拆掉身上的心电监控,下床走到了沙发边,挨着廖小月坐下了。
“怎么了?”廖小月好奇的看着他。
麦亦芃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廖小月的胳膊,轻声问:“吃了药,还疼不疼?”
廖小月重重叹了口气:“就是疼,才想着找点事情分分神。”
有伤在身的麦亦芃了然,又问:“头晕不晕?”
廖小月郁闷:“晕。”
于是麦亦芃柔声道:“那你在沙发上躺一下?可能会舒服点。”
廖小月摇了摇头:“躺着也晕。”
麦亦芃沉默,很久之后,才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廖小月笑了:“又不是你的错,你说什么对不起呀?”
“是我连累了你。”麦亦芃的视线再次落在了廖小月的胳膊上,又是很久的沉默。
“昨晚的歹徒,是我外祖父郑荣和外祖母冯冬梅。”不知何时,麦亦芃的声音开始沙哑,喉咙不知不觉发胀,哽得他说话都变得艰难,“他们应该是想,如果我死了,他们作为我的直系血亲,可以通过代际继承的方式,从我这里得到我母亲的遗产。”
廖小月怔住,她以前在蔡家做家务时,喜欢开着电视机当做背景音。偶尔看几眼权当消遣。所以没少在电视剧里看到豪门争端,什么栽赃陷害、车祸下毒,应有尽有。但基本都是发生在兄弟或者是叔侄之间。亲生外祖父母对外孙痛下杀手的,连电视里都没演过。
“你是男孩子,他们也对你那么狠吗?”廖小月不自觉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