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奇异的,麦亦芃平静了下来。他依旧靠在廖小月的肩上,听着她一遍一遍的单曲循环。渐渐的,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思绪也越来越沉。竟是顶着这别扭的姿势进入了梦乡。
梦里一无所有,唯有一盏橘黄色的灯,始终照耀在心田。
廖小月的曲调慢慢停了下来,她没办法把个一米八多的男人搬回房,而梁洪和罗钰想必已经睡了。好在沙发够大够长,廖小月把人放倒,又轻手轻脚的去主卧拿了枕头和被子,给麦亦芃盖好,自己却睡不着了。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廖小月静静的听着麦亦芃清浅绵长的呼吸。如果说此前麦亦芃数次对她伸出援手,只是因为讲义气的话,那今天的行为,再用义气去解释,就显得可笑了。
不需要多敏锐,廖小月便能清晰的感受到麦亦芃对她的依赖。
两个孤独的灵魂碰在一起,互相汲取着彼此的温度,再正常不过。但是……廖小月看着麦亦芃精致的睡颜,心情复杂。因为她想要的,从来不仅仅是依赖。
只是有些心思,如今的她还没资格说出口。
时针一圈圈的走,廖小月长长的吐出了口浊气,提醒自己该去休息了,明天还得继续学习呢。
强迫自己躺回床上,原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她盘算着明天的菜谱,竟很快沉沉睡去。
然而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廖小月刚睡没多久,麦亦芃的手机突然炸响!柔和的铃声在半夜里尤为刺耳,隔着门板惊醒了所有人!
睡在沙发上的麦亦芃恍惚了一瞬,又猛地一个激灵!他的手机号知道的人很少,且专门设置了白名单,陌生人根本打不进来。也就是说,没有十万火急,不可能有人半夜打他的电话!
手机铃声持续地响,搭配着震动、在茶几上嗡鸣。来不及看来电人,麦亦芃抓过手机便按下了接通键。
“小麦!!!”师兄柯云深急切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甚至带上了哭腔,“刚才老师家的保姆打电话给我,说老师心梗了,正在抢救!”
麦亦芃一惊:“在长洲分院吗?”
“是的!”手机那头的柯云深声音颤抖,“我离得太远了,你去帮我看看……拜托……拜托了……”
“我马上去!师兄你别慌,长洲分院很强的。”麦亦芃快速的走到玄关处,一边换鞋,一边安抚道,“你现在心神不宁,千万别自己开车。先打车试试,实在打不到就打电话给我,我派人去接你。”
“谢谢……谢谢!!!”柯云深语无伦次的道着谢。
黄锦坤院士也是麦亦芃的恩师,柯云深的话,倒显得只有他自己是嫡传,别人都是外人了。但麦亦芃没办法跟他计较,因为他们同门里,唯有柯云深是老师真真切切从火坑里捞出来的孩子。所以对柯云深而言,那不仅是他的老师,更是他仅存于世的至亲。
半年前的麦亦芃,或许还不能理解柯云深的方寸大乱。他们搞科研的,情绪稳定不过是基本素养。很多时候,需要冷静到几近冷酷。可现在的他明白,有时候不是自己不够强大,而是因为过于在乎。
梁洪和罗钰不愧是专业的,不必人吩咐,他们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麦亦芃对两人使了个眼色,又对跟了出来的廖小月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回去睡,便拔腿冲向了医院。
特需病房的保安还记得麦亦芃,直接把他放了进去。一路狂奔到手术室外,很轻易的找到了正在等待的保姆和警卫员。
“什么情况?”麦亦芃气喘吁吁的问。
“心梗,发现的有些晚。”国家专门配给黄锦坤院士的警卫员言简意赅。
麦亦芃又看向脸色焦急的保姆。
保姆早绷不住了,不用麦亦芃问话,便竹筒倒豆子般的絮叨起来:“我该早点去看看的……该早点去看看的……”
“10点多他就不舒服……我问他,他说牙齿痛得很……”
“哪个晓得他半夜摔在厕所哦!”保姆要哭了,黄家专门请了两个保姆倒班,她正是值夜班的那个,但她没忍住睡着了。要是出了事,她肯定会被找麻烦的,黄家人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麦亦芃的心寸寸下沉,老师的心梗是老毛病了。前次他车祸时,就因刺激过度发作过一次。半年不到再次发作,且明显延误了治疗……
麦亦芃的指尖发麻,负面情绪一点点的侵蚀着他的意识。为什么?为什么!?他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的……在生死边缘徘徊?
我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吗?
“小麦!”一声轻呼打断了麦亦芃的思绪,梁洪走上前来,搀住麦亦芃,把他往走廊上的塑胶椅子上带,“放松,注意你自己的心脏。”
黄院士的警卫员视线扫了过来:“要叫医生吗?”作为院士的专职警卫,他是知道麦亦芃的情况的,也知道老院士很在乎这个最小的关门弟子。老院士身体本来就不好,麦亦芃再出点状况,更添乱了!
梁洪抓起麦亦芃的手腕,看了看他的监控手环,心跳尚算平稳。只是情绪怎么看怎么不对。本来今晚麦亦芃睡在客厅就很奇怪,现在更是脸色惨白,一头的冷汗。可千万别出事才好。
罗钰在手机上打了一排字,悄悄举起来给梁洪看:“通知小月吗?”
梁洪缓缓的点了点头,罗钰便悄悄退出了走廊,去安全通道那边打电话去了。
手术室外的气氛几乎凝固,众人焦虑的一眼一眼看着门上红色的灯牌,数着时间,度秒如年。
直到特需病房的护士长苏元梅带着廖小月匆匆赶来,才稍稍打破了些许凝滞。看到廖小月的麦亦芃怔了怔,张嘴时,却发现嗓子早已沙哑:“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来看看。”廖小月甩下自己的包,麻利至极的给麦亦芃塞了条隔汗巾,又不知从哪摸出块帕子,一把抹干了他额头上的冷汗。才得空转身向苏元梅道谢。
刚才她在特需病房外进不来,只好打电话给秦蓁蓁。大半夜的秦蓁蓁差点没给她吓死,听闻出事的不是麦亦芃,才惊魂未定的辗转联系上苏元梅,把她接了进来。
苏元梅客气的笑了笑,先十分负责的给麦亦芃做了个简单的检查。确认他没有大碍,又匆匆走了。
有了廖小月的照顾,麦亦芃的情绪明显好转。终于有了余力,继续打探起老师发病的原因。
“能为了什么呀?还不是小敏嘛!”小敏便是黄院士唯一的孙子黄思敏,被提问的保姆再次打开了话匣子,噼里啪啦的抱怨了起来,“都初三了,二元一次方程都学不会嘛!你想想啊,老先生是院士,小敏他爸上的普林斯顿、妈妈读的麻省理工。”保姆说着都替黄院士糟心,“哪个晓得小敏那么笨!到底像谁哦!”
远近驰名的大学渣黄思敏绝对是黄家一朵奇葩,提起他,文化程度不高的保姆都觉得窒息:“又要期末了嘛,老先生不放心小敏的成绩,非要给他复习。教了好几个晚上了,前天教的昨天就忘了,昨天重新教,今天一看,又忘了。”
听着这描述,麦亦芃差点眼前一黑。听着比他教廖小月还痛苦啊!
保姆说着激动得双手都摆动了起来:“别说老先生那么大年纪了,我在边上看着,都要心脏病发了。”
警卫员苦笑,谁不是呢?就是因为老院士咆哮了好几个晚上,他绷着根弦,才能在半夜里听到那声动静。不然,不定什么结果呢。他自己要挨的处分倒在其次了。
这都叫什么事啊!
保姆越说越委屈。谁能想到有人教孙子写作业真能教进医院的啊?她还以为网上的新闻都是瞎编的呢!
不过有人说话,多少能分点神,稍稍缓解了些焦虑。只是麦亦芃的微信一直在响,又刺激得众人绷紧了心弦。廖小月抢过了麦亦芃的手机,主动与微信那头的柯云深交谈了起来。
柯云深满屏幕的废话,廖小月没有半点不耐烦。终于,在柯云深说自己到了楼下,让人去接时,手术室的指示灯倏地熄灭了。
麦亦芃腾地从椅子上站起,就看见一大群医护从手术室里涌了出来。站在最前面的护士大声喊:“黄锦坤家属!黄锦坤家属!去叫一下电梯,转ICU了!”
众人的心咚地落回了肚子里,让家属帮忙推平车转ICU就证明手术成功了!
麦亦芃脸上绽出了个如释重负的笑,扶住廖小月的肩,略显虚弱的道:“暂时用不上我们了,我们先下去接师兄吧!”
第75章 撮合
ICU禁止家属入内,最多每天开放很短的时间,让家属隔着玻璃窗看一眼。大半夜肯定不属于开放时间,柯云深连老师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带去了麦亦芃的住处。
手术成功了,但ICU并不好过。多少成功下了手术台的,最后死在了术后感染上?所以师兄弟两个脸色一个赛一个的苍白,两人各自占据着沙发的一端,沉默无言。
廖小月很早就听过柯云深的大名,但真人还是第一次见。他个子不太高,只有一米七出头,且有点瘦。跟麦亦芃在一起时,感觉小了整整一圈。五官倒是生得不错,不是那种特别帅气的长相,但端端正正的,加上那满溢的书卷气,放在人群里,也是很显眼的。
只是现在双眼红肿、精神萎靡。瘫坐在沙发上,嘴里细细碎碎的念着别人听不请的话语,尤其的颓废。
廖小月推了麦亦芃一把:“去睡,术前你不能熬夜。师兄有我呢。”
刚经受过一轮精神冲击的麦亦芃,憔悴得眼皮起了好几个褶子,却是对廖小月摇了摇头:“你明天要上课,你先休息吧。”
最近秦蓁蓁专门给廖小月请了个上门一对一的家教,每天早上8点到12点,都是家教上课的时间。网络家教庄婉舒便配合着调整了教学内容,专门负责廖小月的预习和复习。最后剩下下午的4小时,则变成了廖小月的刷题时间。
如此一来,廖小月的学习节奏更加清晰规律。加上秦蓁蓁花大价钱请来的家教水平确实不错。短短半个月时间,廖小月的成绩就提升了一个台阶。竟隐隐能摸到大专线的边了。
所以廖小月现在是真学习紧任务重,熬上一夜,绝对影响效率。有些有高考生的家庭,夫妻两个人脑子都快打成狗脑子了,还要在孩子面前粉饰太平。同样重视高考的麦亦芃又岂会因为照顾人的小事,耽误廖小月的学习?
“我跟罗钰轮班吧。”梁洪沉稳的道,“你们都去睡。”
“不用管我,借沙发给我躺躺就好。”柯云深有气无力的。但他明显不愿影响别人休息,赶紧一头歪倒在沙发上,拉起刚才麦亦芃盖过的被子,蒙住头装起睡来。
天都快亮了,既然柯云深躺下了,麦亦芃和廖小月也各自回房,抓紧时间睡觉。早上9点多时,医院打来电话,说黄院士已经恢复了意识。麦亦芃早去了实验室,留在这边的柯云深着急忙慌的去看了一眼,又被医院赶了出来。只得重新回到麦亦芃的住处,发起了呆。
他有一对堪称人渣的父母,当年将他逼到绝路。是老师拉住了他的手,给了他新生。所以,他惧怕那个最坏的结果,又忍不住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此刻的他无助的像个孩子,面对命运的碾压,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柯师兄,吃饭了。”中午,廖小月下了课,外卖也送到了家。她摆好餐具,招呼起了呆坐在客厅里的柯云深。柯云深的姓比较少见,叫柯哥不顺口,叫柯先生又太生疏。廖小月只好跟着麦亦芃叫起了师兄。
柯云深猛地回过神,甩掉脑海里的可怕猜想,强迫自己坐到了餐桌边,干涩的道了声:“谢谢。”
廖小月装作没发现柯云深的异常,把筷子递了过去,状似闲聊般的道:“师兄不用客气。对了,我刚发信息问了下特需病房的苏护长,她说昨天院里是特意从市里把本部的刘大主任请过来做的手术。大主任的支架上得特别稳,黄院士肯定没事。”
“嗯。”柯云深应了一声,又说了声谢谢。
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廖小月起身收拾桌子。把外卖餐盒扔进垃圾桶之后,她转身又给柯云深端上了一碗温热的红豆沙。
柯云深愣了愣。
廖小月轻声道:“师兄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
柯云深捏着红豆沙的瓷勺,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一个长句道:“你真细心,怪不得小麦恢复的那么好。”
廖小月笑笑:“那是医生的医术好,我只是个打辅助的。”
两个人并不熟,餐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不过,吃完红豆沙后,柯云深的情绪确实稍微好了点。他起身,跟廖小月道了谢,又道了个别,便径自走了。
柯云深是个成年人,不必廖小月多管。稍稍收拾了下家里后,廖小月再次进入了刷题模式。
晚上麦亦芃回来时,柯云深并没有跟着来。
“师兄他很不喜欢麻烦别人,自己在附近酒店订了间房,就不过来了。”麦亦芃解释道。
廖小月其实不太关心柯云深,只是陪晚归的麦亦芃聊几句家常。免得大家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好像群租房里的陌生人,只有照面、没有交谈。
麦亦芃显然有享受这片刻的闲暇,今天下班略早,他像个小尾巴似得跟在廖小月身后,在屋内打着转儿,东拉西扯的说着实验室里听来的八卦。直到廖小月收拾完,才各自回房睡觉。
长洲分院业务能力强悍,黄院士很快脱离了ICU,转入了普通病房。又过了两天,麦亦芃无奈的跟廖小月道:“老师已经能坐起来了。但他病着发小孩子脾气,嫌弃医院的饭菜不好吃。你有空的话,给他做两道菜,明天中午送过去。看他吃不吃。”
廖小月爽快答应了。麦亦芃现在很不愿意影响她学习,但是一日三餐的事儿,他们经过各种磨合之后,有了新的安排。
读书总是有间隙的,正常人都不可能不间断的学习。不说是否能集中精神,光是一直坐着不动,廖小月的腰椎就受不了。因此,她的学习习惯是,效仿学校制度,每学45分钟休息15分钟。
而这15分钟的间歇,刚好可以给她洗菜切菜。
廖小月动作麻利,在备好菜的前提下,通常十几二十分钟,便能把全家的菜炒好。这也惠及了麦亦芃,外卖再好,吃久了也腻不是?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梁洪或者罗钰分别在中午和晚上回来一趟,替麦亦芃把饭拎去实验室。让麦亦芃天天能吃上家常菜。
所以麦亦芃才会作此提议。但他万万没想到,送个饭而已,竟然就送出了个神展开!
廖小月的厨艺是没话说的,当时麦亦芃胃口差成那样,都被她哄得开了金口。黄院士的情况可比麦亦芃当时好多了。
一道脆嫩清爽的虾蓉丝瓜,当场俘获了黄院士的心,直夸廖小月的手艺堪比大厨。其实黄院士家保姆的厨艺并不比廖小月差,但保姆跟的时间太长,黄院士吃腻了老保姆做的口味。廖小月做菜风格和老保姆不同,又喜欢在网上学新菜,一下子就让黄院士提起了吃饭的兴趣。
病人不能多吃,但口壮的肯定恢复得更好。到了黄院士的级别,他想吃什么,只要医生没否决,那都是要尽量满足的。甚至有个干部模样的人,专门找廖小月谈过话,总结一下就是,好好干,可以专门给她发奖金!
廖小月哭笑不得,那可是麦亦芃的老师啊,秦蓁蓁现在每个月还给她做饭的劳务费呢,她哪能收两份钱?双方愉快达成了共识,廖小月便每天带手给黄院士做两顿饭送去医院里。
黄院士吃上了顺口的饭菜,又在医院里闲出屁来了,自然要跟厨子扯两句闲篇。
然后,廖小月就被黄院士三言两语套出了自己的备考计划,再然后,她被老院士留在医院里,亲自守着写作业。
廖小月:“……”您是多爱辅导人写作业啊,还在医院住着呢,就好了伤疤忘了痛了吗?
但黄院士完全感觉不到痛,被自己亲孙子虐出了一脸血的他,发现廖小月简直一点就透啊!别说最初级的二元一次方程,什么换元法、求极限、分段函数、二次函数、对勾函数……黄院士只要稍加提点,廖小月便能迅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