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穗拆开筷子,期待地搓了搓掌心,面上桌的一瞬间,香味四溢,黎穗的肚子很适时地叫了一声。
清亮的汤面上铺满了虾仁和花蛤,再配上大大的梭子蟹,令人胃口大开。
黎穗先吃了口虾,见周景淮也夹起一个,她突然想起张姨的话。
“你之前是不吃海鲜吗?”
“嗯。”
“那现在怎么吃了?”
“之前不吃,不是不喜欢吃,是因为没怎么吃过,自己觉得兴趣不大。”周景淮勾了勾唇,“最近吃了几次后觉得,还不错。”
黎穗不确定,周景淮这句话,是不是意有所指,但对于她来说,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的确有些拨云见日的意味。
她突然想,她对于糖画,会不会也是如此?
不是不喜欢,只不过她根本没有好好去了解过,就因为曾经的小孩儿脾气和一些刻板印象,给了自己“不喜欢”的心理暗示。
不知不觉,一碗面下肚。
黎穗还在回味着那股鲜香,就听到周景淮说:“现在感受到喜欢做一件事,是什么感觉了吗?”
黎穗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又有点明白了。
喜欢,或许很简单,就像想吃一碗面,从半路就开始期待,吃的时候什么都不想,满心都是眼前的它。
“但是,吃东西是休闲是享受,糖画是工作,谁能享受工作啊?”黎穗抽了张纸巾,慢吞吞地擦着嘴角。
“如果不当它是工作呢?”周景淮伸手帮她倒了杯水,“黎穗,你不是当初的小朋友了,不用当它是爷爷留下的责任、不用把自己架到文化传承的高度、更不用把它当作必须做的事,单纯只当一个兴趣,去试试享受它?”
试试享受它?
这五个字,在黎穗脑海中不断环绕,慢慢变得清晰而笃定。
是啊,现在已经不是五六年前。
她没有了经济压力,她其实完全可以慢下来,去试着找找,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黎穗从来没想过,这些压在她心里不曾很谁分享过的纠结、烦恼,有一天居然会被她分享给周景淮。
但比起这,让她更惊讶的是周景淮的态度。
不知道是不是温柔的灯光迷惑了氛围,黎穗总觉得,今天晚上的周景淮,也温柔到不可思议。
接近零点,俩人才走出餐厅。
扑面而来的晚风,瞬间把她从刚才那种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拉了出来,黎穗偷偷觑了他一眼。
跟心有灵犀似的,周景淮也看了过来,似乎在问:怎么了?
黎穗的食指关节蹭了蹭鼻尖,低声问:“你这两个月,是去上了什么平心静气禅修班吗?”
周景淮气笑了:“什么?”
“不然为什么,脾气突然变这么好?好到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周景淮投来一个看傻子般的眼神。
黎穗莫名松了口气。
“……谢谢,这下习惯了。”
第12章
黎穗给了自己一个上午的时间,去测试自己能否享受画糖画这件事。
不局限于传统图案,她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白色的石板上很快出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哭唧唧流着眼泪的小狗、不算规整的小猫爪,还有她自己觉得画得最成功的一坨便便。
灼热的糖浆再次缓缓流下,先是一个圆,画出眼睛和嘴巴,然后是头顶的三根毛,再是圆鼓鼓的腹部和四肢。
在画最后一笔时,周景淮的右手撑上餐桌,低头欣赏了一番。
黎穗指向石板上的图案,表情嘚瑟:“你猜,这个作品叫什么?”
周景淮:“中年三毛。”
“不。”黎穗伸出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这叫,三十年后的你。”
周景淮没什么反应,拿过她手里的铜勺:“我试试。”
黎穗起身给他让座,还难得贴心地抬着他的手腕,告诉了他基本的手部操作要求。
但初次上手,周景淮很明显把握不准勺子倾斜的角度,不是太少就是太多,黎穗恨铁不成钢,索性把掌心贴在了他的手背,微微使力。
“差不多这个位置,然后你慢慢移动。”
“这样?”周景淮学得不行,但态度倒是十分端正。
先画了一个半圆,底下横线封口。
然后又在横线上画了一扇小门。
见他停下,黎穗愣了愣:“这就好了?”
周景淮:“嗯。”
“这是啥啊?寿司?土房子?”
“这个作品叫——”周景淮站起身,欠嗖嗖丢下一句,“一百年后的我们。”
黎穗嘴角一抽。
哦,是坟墓。
这个上午,在俩人的插科打诨下,过得尤其快,黎穗一抬头,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画了三个小时。
她记得之前看到过,在心理学上有一个名词叫心流,大概是指人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会投入忘我,甚至达到忘记时间的状态。
黎穗以前也有过类似感受,比如在打游戏的时候。
但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在画糖画的时候感受到这种状态。
甚至,抛去束缚和界限,她没有了往日歇业时的疲累,反而有种还能再画几个小时的亢奋感。
唯一遗憾的是,自学出来的成品,线条不够流畅、衔接有问题、整体不够美观……实在达不到能给外人看的程度。
对此,周景淮给了她一个真诚的建议:去南门偷个师。
“文化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黎穗一边往南门走,一边给自己肯定,“这叫学术交流。”
摆糖画摊的奶奶还坐在树荫下,专心致志地帮眼前的一对母子画着糖画。
棕黄色的小狗依旧惬意地匍匐在奶奶脚边,享受着傍晚的凉风。
黎穗排在那位妈妈身后,目光聚集在纯白色的石板上。
随着奶奶的右手快速移动,不到二十秒,一个生动形象的奥特曼就出炉了,他双腿叉开站立、左手握成拳、右手高高举起,做着迪迦奥特曼变身后的经典动作。
奶奶小心翼翼地把竹签压了上去,递给眼前的小男孩。
没有一个男孩子能不爱奥特曼。
果不其然,小男孩爱不释手,双手高高举着,还不忘和妈妈炫耀:“妈妈!是迪迦!迪迦!”
“我看你像敌家派来克我的。”妈妈虽然语气嫌弃,付钱时却带着笑意。
“谢谢啊。”她向老奶奶道了谢,牵着儿子的手,从黎穗身边经过,“怎么不吃啊?买了又不吃,尽浪费钱。”
“妈妈!这太帅了!我舍不得,我能不能明天带去学校给我同学看看?”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行。”
……
母子渐行渐远,奶奶的视线从他们的背影移动到她身上,很明显愣了下,放下铜勺,尴尬地搓搓手:“是不是修电线的钱不够啊?”
“不是不是。”黎穗连连摆手,“奶奶,您能帮我画一幅糖画吗?”
“啊?”奶奶或许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行啊,你想画什么?”
黎穗看着角落的二维码,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块的纸币放进了纸盒里。
“别。”奶奶拿着钱想还给她,“奶奶送你。”
黎穗婉拒一番,自己根据售价,找了自己九块钱找零:“奶奶,我想画……一株麦穗。”
奶奶并不意外:“你的名字是吧?你爷爷跟我说过,她孙女儿叫穗穗。”
“嗯。”
熟能生巧,即便只是随机点的主题,奶奶依旧画得如鱼得水。
等把那株弯着腰的麦穗拿到手里,黎穗不由惊叹,那一颗颗麦粒,均匀饱满,充满着盎然的生机。
她突然想起爷爷曾经跟自己说的话。
他说,种地用不用心,来年的麦穗会告诉你答案,这就是她名字的来源。
黎穗想,那么糖画用不用心,或许,顾客的态度,也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袭上心头。
可是那其中,却又好像掺杂着一些难言的情绪,连黎穗自己都说不清。
她向奶奶道了谢,转身刚想走,却又突然被对方喊住。
“穗穗。”
黎穗疑惑回头。
奶奶一边收拾着工具,一边说:“我差点忘了,你爷爷之前有些东西留在我这儿了,你要有空的话,等我一会儿?”
黎穗惊讶地回到摊位前:“什么东西啊?”
“是一些书。”奶奶指了指对面的小区,“我家就在那儿,我回去拿。”
书?
黎穗倒是记得,爷爷闲暇的时候喜欢看书,但爷爷去世前后兵荒马乱,她完全没注意,那些被爷爷视若珍宝的书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