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唇像是涂了一层油脂,在阳光下显得红艳艳的,又像是抹没揉开的丹彩,炸酱的香味儿弥漫,她吃得额头冒着细汗,两颊微微晕出淡淡红晕,一脸的快乐又满足。软乎乎的面条根根裹满炸酱,“刺溜”一口就吞入了口,不小心在唇角留下一点点酱汁,干净秀气的小手拿过纸巾轻轻擦去。
谢陆言就那么站在门口,修长精瘦的右臂支在门框上,他左手提着燕窝,清瘦贵气的衬衫外披着一件宽松的外衣,他微眯着,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足足有一分钟。
应宁察觉到门口的不对劲儿,抬起头来。
两个人凭空对视的一霎间,谢陆言的肚子饿了。
这是他七年来的第一次。
第6章
闻小楼赶过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拍了下谢陆言的肩膀,呼哧带喘地说,“正找你呢!”
应宁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三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嘴里的面条还没吞下去,应宁差点噎了一下。
多年以后,她才敢坦然承认,当年差点噎那一下的真正原因。
她是被谢陆言的颜值给惊到了。
少年肤白似雪,五官精致,翘长的睫毛下是双深邃的眸子,此刻薄唇微抿,抵在门框,正眯眼注视着她。
阳光斜斜洒落在他身上,将他衬得愈发矜贵而又不失少年气。
微风轻轻吹过,带来庭院里的淡淡花香,少年站立的身形和身后五颜六色的花丛融为一体,好像一副梵高的画。
“嘿?小神医你怎么躲这儿来了?走走走,病人都给你带来了!”闻小楼看向她,嘿了声,打破这片刻诡异的宁静。
应宁就这么被莫名其妙地推回了大厅。
这会儿客厅里的“吃瓜群众”比刚刚更多了。
谢淑白坐在椅子上,笑着朝她招手,“你就是小神医吧?正好我最近失眠呢,也懒得去医院,你来给我瞧瞧。”
一屋子人全都纳罕地看着她,有好奇的,也有等她出糗的。
怎么说呢,应宁其实不觉得这些人真的拿她当小神医,试问这园子里的人有什么是没见识过的?大概唯一没见过的便是她这个乡下来的土里土气的小郎中吧。
或许也都想看看,谢爷爷放着身边顶级的医疗资源不用,专门派人千里迢迢请回来的人物到底有什么本事儿?
应宁确实也没什么本事儿,别说她才十四岁,就是他爷爷都不敢说自己“有本事儿”,不过治疗个头脑脑热的,确实也没什么难度。
她从小跟在爷爷身边,光给爷爷抄的药方子就有上万张,这会儿她也不想给爷爷丢脸,落落大方坐下,一抬手,“我需要先给你把脉。”
谢淑白把手伸过来,其他人的脖子也跟着抻了过来,客厅里屏息凝神,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她这是老毛病了,刚刚故意说是最近得的,也是想试试看这小丫头真否真有两把刷子。
谢淑白默默不语地盯着她,应宁把手收回,凝思了会儿,又看了看她舌苔,随后把她的症状一一阐明,每说一个,谢淑白的眼睛就睁大了几分,应宁全部说完后,问她这样的情况持续几年了?
谢淑白如是回答。
应宁点点头,写下方子给她,“一日三次,开水煎服,坚持服用三个疗程。”
“确定能治好吗?”谢淑白看着方子起疑,之前也不是没瞧过中医,大差不差都是那几味安神助眠的中药,喝了也没效果,还不如安眠药效果来的快,而应宁给她的这张方子上全是她没见过的中药名,谢淑白一时发杵,有点不太敢吃。
应宁看出她的犹豫,耐心解释:“你的失眠是因为长期情绪压抑,得不到宣泄,以致于肝气郁结导致的。长期肝气郁结会影响脾胃,从而导致消化不良,而消化不良又会引发神经出现异常,有的人会神经衰弱,而有的人则神经兴奋,过度兴奋就会导致失眠。
如果只是服用安神镇定的药物,不从根本上解决肝胃不和的问题,那么失眠也许会暂时得到缓解,可一旦停药或者诱因再次出现,就会复发,属于治标不治本。”
应宁朝她笑了笑,“所以我给你开的方子是疏肝和胃、调和气血的,当然改善脏腑功能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你的情绪状态。”
“姐姐是有什么心事吗?”
谢淑白立马想起自己那个见不得光的初恋。他俩是高中时偷偷在一起的,可碍于她的身份一直不能公开,也没有任何人知道,后来家里给她介绍了个官二代,她放不下初恋,又没办法抗拒家里,就和初恋分手了。
这事儿她没跟任何人说过,平时大大咧咧的,可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平时去看医生时她也刻意隐瞒了初恋的事儿,从来没人瞧出过什么端倪,但是应宁一眼就看出了她症状所在,谢淑白不由得高看了她一眼。
竟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切,土方子根本就是骗人的!”这时闻却却切了一声。闻却却就是闻小楼的妹妹,她本来就瞧不起乡下来的野丫头,这会儿更觉得她在故弄玄虚了,“大姐,吃药跟吃饭似的,都是进嘴的东西,你可千万别乱吃呀!谁知道那玩意儿有没有毒呢,万一把自己吃坏了,人家拍拍屁股走人了,咱们可没地儿找切!”
闻却却脸上有几颗痘痘特别明显,她说完应宁便朝她笑了笑,语气依旧温和,“你说的对,药确实不能乱吃,不然吃坏了,脸上的痘痘会越长越多的。”
“你!!”闻却却捂着脸上的那两颗痘,气急败坏地从楼梯上冲了下来,从使劲儿憋笑的孟子坤和闻小楼中间撞开,来到应宁面前。
确实,她为了脸上这两颗下不去的青春痘还真没少折腾,又是喝药又是吃保健品的,那些昂贵的护肤品也用了一套又一套,可就是怎么都弄下不去。
应宁低头写好了药方递给她,“从现在开始,什么药膏都不要涂,东西也不要再乱吃,每天用清水擦脸,按我的方子喝够一个疗程,我保你脸上的痘痘能下去。”
孟子坤和闻小楼勾肩搭背,那是看得一愣一愣的。尤其是闻小楼,心里跟翻江倒海似的,打小围在他身边的小姑娘见多了,还真没见识过这样的。你说她厉害吧,其实也就鸡毛蒜皮那点毛病,真算不得什么,可当时大家都是小孩儿啊,你别看她灰扑扑的跟只小麻雀似的,可人姑娘不卑不亢,说出的话特有气势。
“我才不信呢!”大小姐要面子,凶巴巴放了狠话,应宁摇摇头,“不信拉倒喽!”作势就要把方子扔了,闻却却急得脸都红了,又不好意思开口,巴巴盯着应宁手里那张宝贝方子,生怕人家真给扔了,好在应宁最后只是晃了她一下,随手扔在了沙发一角。
“谁还看啊?”大姐笑眯眯道,“趁着小大夫在,你们可别错过这次机会,小四?”
谢淑白突然看向谢陆言,“你不让小神医给瞧瞧?”
谢陆言从始至终都在抱肩看戏,一整副局外人姿态,其实他心思压根就没在这里,他目光很淡,落在应宁脸上,晦涩不明,实际想的却还是刚刚那碗面。
这会儿孟子坤猛地推了闻小楼一下,“给他看看!丫天天喊腰疼呢!别回是肾虚吧!”
“滚蛋,老子那是打球累的!”
话这么说,可这会儿他却不知道怎么了,盯着应宁的那双小手,忍不住走上前去,坐在了她对面。
应宁照例先给他诊脉,指尖轻轻搭在少年健康有力的手腕上,肌肤相触的一瞬间,男孩儿小麦色肌肤下隐藏的青筋微微跳动了两下,应宁指尖的力度又向下压了两分,闻小楼还没回过味儿来,应宁便开口道,“他说的对,你确实虚。”
孟子坤哈哈大笑,猛拍大腿,“我说什么来着!”
闻小楼立刻把手缩回来,恼羞成怒,“你丫再说一遍?”
真傻了不是?这话还能让人再说一遍的?
“我说啊,你的脉象沉细数,也就是脉搏在深沉的同时感觉起来比较细弱,而且跳动的速度也比较快,这有点像肾阴虚的表现。不过你不用太担心,目前这个情况不需要吃药,你平时多加强点锻炼,吃些新鲜的瓜果蔬菜就好了,哦对了……”
“最好能够减少或者戒掉手'淫的习惯,这样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她说得淡定极了,真的,一点扭捏都没有,就是全场的男孩子全都石化了。
闻小楼耳朵红得跟要滴血似的,半天说不出话,空气中微妙的气氛在蔓延……有几个蔫坏的,也都在憋着笑,这时云綦清了清嗓子,主动出声打破这尴尬,“咳咳、好了好了,那就下一个吧,还有谁想看?”
这下谁还敢啊,大家纷纷后退,都说不不不用了!
这么纷纷一退,倒显得一直在原地一动不动抱肩看戏的谢少爷跟上前了一步似的,特炸眼。应宁这时候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她没说话,只是看了他很久,谢陆言也没有动,稳如泰山。
“你不看看吗?”见他始终不过来,应宁主动开口,这还是她今天第一次主动提及一个人的病情,“你看起来最不好。”
“你胡说八道什么!”闻却却脸色一变,跳出来斥责她,众人也都不敢吭声,多少有点看好戏的心态。
谢陆言身体不好,这本不是秘密,园子里人尽皆知的事儿,但是事实是事实,别人却不能提,尤其不能说他“不好”这类的话,谢家人顶忌讳这个,尤其是谢夫人,他妈,谢家三楼佛堂供着十二尊金身菩萨,全是保佑他的,在谢家,没人敢说他一个不字。
谢陆言此刻终于开了口,“哦?我哪儿不好。”
“需要诊脉。”应宁还是那句。
少年漫不经心地哼笑了声。
熟悉他的都知道,那笑可并无多少善意,是含着淡淡讽刺在里面的。他松开了原本抱肩的手,抬起步子,坐到了应宁对面。
谢陆言轻轻抬起袖子,随意地搭在面前的红木桌上,映衬得他的皮肤尤为细腻。他的胳膊纤细而瘦削,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紫色的血管。手指修长且洁净,一看便知是那种从未经历过世俗烟火熏染的少爷手。而应宁的手,因常年上山采药而显得粗糙许多,尽管她的皮肤天生白皙,但比起他那如玉般的手,还是逊色了不少。
应宁用三根手指搭在他的筋脉之上,开始专注为他号脉。她眼神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静静垂向某处,在深思。这一次,她号脉的时间格外漫长,比在场所有人的时间加起来还要久。然而没有人敢出声催促,大家都屏息以待,直到应宁略微一皱眉头,收回手指,
“好了。”
“好什么了。”谢陆言随手抽出张消毒湿巾,擦了擦手腕,丢进垃圾桶。应宁并不在意,虽然他这样的行为确实很无礼,但在此刻他就是她面前的一个病人,出于对病人的负责,她认真看着他说道:“你身体很差,病情很复杂,你的脉象细弱无力,反映你体内气血不足,脾胃虚弱,此外,你脉象中还带有非常强烈的弦紧之感,这说明你情绪焦虑,心神不宁,内心十分痛苦,也因此更加影响了你的食欲和消化功能,你有厌食症吗?”
她每说一句,他的脸便沉了一分,直到她将最后一句问出口,谢陆言的面孔仿佛已经结了冰。
“有怎样,没有又怎样。”
“我建议你先去看心理医生,因为厌食症并不是简单的食欲不振,它是一种心理障碍疾病,长期以往,会对你的身心健康产生极大的影响——”
周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说话。
“很抱歉,你的病我治不了。”应宁站了起来,谢淑白心疼地看着阿言,面露忧色,这时楼上有人喊应宁,爷爷要施针灸,需要她搭手,应宁很快应了声,往楼上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他,“要和我一起上楼吗?你的病,我爷爷应该有办法。”
谢淑白忙道:“去吧去吧,趁着老先生在,何况爷爷奶奶也催了你好几趟了。”
谢陆言却说没必要。
他不愿意做的事儿,一次两次地催他还行,第三次他就该烦了,这园子里,甭管是他爷爷奶奶,还是他妈他爸,无论是谁都没人敢触碰到他的底线,这会儿大家都不再说话了,连他大姐也不劝了。
应宁思考了一会儿,再次抬头,“或者我也可以试试,只是帮你调理一下,但不保证能彻底治好,因为我之前说了,你得先去看心理医生。所以你需要我给你开个药方吗?”
谢陆言勾了勾唇,看着她道,“你是医生,为什么问我?”
应宁立于楼梯的台阶之上,两人相对而立,一高一低。那少年尽管头部仰起,似乎是在仰望对方,然而他的气场却仿佛自高空降临,俯瞰着周围的一切,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冷冽与傲气。
那时他不过十五岁。
应宁也不杵他,挺直腰板对他微微一笑,“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会遵医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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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应宁与谢闻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第7章
闻小楼打那后就开始疯狂锻炼起来,爱吃的炸鱼薯条也不吃了,整天抱着个篮球在球场晃,就连之前最讨厌的击剑课也门门不落,这一下给闻家二老吓得不轻,还以为宝贝孙子中邪了,反倒人爸妈挺欣慰。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会儿是怎么了,闭上眼就会浮现那张清秀的小脸儿,藕节似的小手,轻轻搭在他刚刚打过篮球、大汗淋漓的手腕上,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荷尔蒙躁动的时期,深夜里的心脏,总是和他最隐秘的筋脉一起跳动。
闻小楼回过神儿来,觉得嗓子有点干,他摸了根烟放在嘴里,也没点,就那么叼着,站在风中,双手揣兜看着她。
“这几年,我跟阿言关系虽然处的不好,但说实在的,毕竟这么多年兄弟了,我还真放不下他,甭看他人前风光,可咱哥们知道,他那风光背后到底是什么。”
他拿掉烟,叹口气说,“你刚在病房也瞧见了不是?你说说,那些年他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身子,又被自个儿糟践成啥样了。”
应宁低着头,慢悠悠地往前迈着步子,想到刚刚在病房里见到谢陆言的那一面,心里就泛起了酸涩。
“听说你那个事儿,是他要起诉?”
“要说他也不是针对我,他想弄的是他大哥,只不过那公司是我和他大哥一起开的。”相当于他们站在一条船上,船沉了,俩人都得完蛋,“当年谢爷爷一走,他家里就没消停过……哎,其实我倒没事儿,大不了进去踩两年缝纫机呗,权当锻炼身体了,就是苦了谢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