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金静尧真是像个笨蛋。
他一遍遍地告诉她,周竟是疯子,他有多坏、多危险。
但重新回到片场,他唯一敢对她做的事情,只是主动把枪送到她手上。
她没见过这么笨的人。除了拍电影什么都不会。不会说话,也不会挽留。
在黑暗中,黎羚沉默地用手指抚摸着金静尧湿润的眼角。
她丢开了枪。
大概有几秒钟,金静尧完全是愣住的。
她捧住了他的脸,用嘴唇碰他的眼皮,再一点点地往上,像在亲吻一座冰冷的雕像。
她主动吻他。他的心怦怦跳着,因为美梦突然成真,而更怀疑是一场梦。
他低下头,撬开她的嘴唇,用力咬下去。他觉得太幸福,幸福的尽头就只剩下恐慌,不真实的、患得患失的恐慌。
他毫无章法地、没有任何技巧地吻她。或许比起接吻,更像是在互相地撕咬。莽撞,凶狠,像啮齿动物一样标记,扯下彼此的皮肉。
在黑暗里,他们共同看到巨大的神像跌落悬崖,被汹涌的海浪吞噬。
黎羚抚摸他的脸,不期然地又沾了一手的潮痕。他还是在哭。细密的泪,像春梦的雨。
她想要吻他的眼角,却又被他用力地扯住,含住,吮咬,拖进一个湿热的囚笼。
有时候,爱的举动与施行酷刑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第63章
吻下去的那一刻,黎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完了。
她根本不是在演戏。
她抛开了电影,也抛开了剧本,抛下了一切虚假的身份。
她既不是警官,更不是阿玲,找不出任何的借口。
她只是想吻他。
黎羚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来摄影棚之前,她是想要跟金静尧把话说清楚的。
为什么戏拍着拍着,一切都失控了。那种危险的冲动像一颗上了膛的子弹,不顾一切地发射出去。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好像真的喜欢他。
……她完了。
黎羚不记得有没有人喊过卡。
从金静尧的怀中起身时,她很尴尬,也有些害怕。
她感觉金静尧比她更尴尬。他都不敢看她了,像被人打了一棍、眼冒金星的贞洁烈男。
饶是如此,他还是攥住她的手腕,不允许她擅自离开,垂下眼睛,很认真地帮她整理好了刚才乱得一塌糊涂的上衣和头发。
黎羚的心跳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害怕。
趁他不备,她迅速开溜,第二天在家门口的地毯上发现了满满的一袋药。
因为她的嘴巴被他咬破了,咬得很厉害。
也因为他担心自己把感冒传染给她。
黎羚:“……”
不能再住下去了。
他留了纸条,木乃伊小人上蹿下跳,说想跟她说谈一谈。
她连夜扛着火车进了新的剧组。
新电影叫《无神论》,小成本,独立制作,在黎羚试镜的几个项目里并不占据绝对优势,但题材很吸引她。
导演梁婧淇很年轻,刚从纽约大学Tisch毕业。电影取材自她自己的亲身经历,是一部自我审视的女性成长史。
影片时间跨度很大,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女主角淇淇孤独地挣扎着,生长于父亲为她制造的裂痕里。
她总是想要弥合裂缝,用一场野火烧掉自己的童年,却又不可能真正走出父权的阴影和原生家庭的荒原。
第一次读到剧本的时候,黎羚就知道,这个角色应该是她的。
甚至没有试镜,她和导演只是在咖啡馆里聊了一下午。梁婧淇讲自己的父亲,黎羚也说了她的父亲。两个人后来都哭了。
不知为何,在那个眼眶湿润的时刻,黎羚脑中又出现了金静尧的脸。
她回忆起他在熹微的晨光中,用无限接近于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如果没有他,她或许还是没有勇气讲述这段过去。
但现在她已经不害怕“生日快乐”了。
《无神论》的拍摄风格和金静尧差别非常大。梁婧淇是新导演,她的片场更像是一个集体创作的舞台,所有人都会来参与讨论、自由碰撞。
黎羚很享受这个过程,也很喜欢这部电影。她对梁婧淇说,这部戏就像是脐带,连接她的生活和过去。
只是,快要杀青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很难从中抽离,结果却恰恰相反。杀青宴上,她竟然是玩得最疯的一个人。
“你出戏一直很快啊。”梁婧淇夸她,“你是天生的演员呢,入戏快,出戏也快。”
真的是这样吗。黎羚有些惆怅地想,那为什么都两个多月了,她还是时常会想起金静尧。
两个多月,已经足够她重新开始,但好像她还是不能摆脱他的影响。
她本来以为自己拍每一部戏,都会很难走出来。
原来只是他的电影,让她很难走出来。
有时候她也会问自己,如果现在再回去补拍那场审讯戏,她还会吻他吗。
……可能还是会的。
她甚至比当时更想要吻他。
杀青宴上,黎羚见到了梁导演的丈夫。那是一位非常儒雅、风度翩翩的男士,比妻子大了十几岁。
“我觉得我有点恋父情结。”梁婧淇不太好意思地说。
黎羚理解地笑了笑。《无神论》脱胎于她自身的经历,同为缺少父爱的人,她明白对方的想法。
虽然她对何巍并没有任何旎念,但当年,她的确也曾试图从他身上获取父亲的温情。
只是,何巍死了,她自己的父亲也死了,她过早地成熟,才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似乎并不需要一个道貌岸然的指引者。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懦弱和自私。
她不再相信年长者,只想要反叛他们的权威。
真正让她有所触动的,反而是年轻。
年轻人的热忱、力量。年轻人的青涩、锋芒。年轻人的一往无前……还有年轻人的笨拙。
这两个多月里,黎羚拍戏之余,闲来无事,常常会将自己和9787532754335的聊天记录拿出来重温。
她渐渐发现,9787532754335和金静尧之间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差别,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大差不差。
他隔三差五就露出马脚、漏洞百出,并不很擅长于伪装,也不曾掌握绝佳骗术。
只是她也很迟钝,才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堂堂金大导演,怎么会是一个烂片女演员的粉丝。
或许,金静尧变成9787532754335,不是在装,也不是在骗她。
只是每个人都很孤独,都有一些话难以启齿,但还是想要说出来给人听。
在9787532754335那些半真半假的话里,很多事情都水落石出。
他说他的儿子遭遇过严重的校园霸凌。
周竟也是。
在电影杀青前夕,他想要和邻居家的小女生表白。
她不知道那个女生是不是她。
……应该就是吧。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黎羚其实很高兴,高兴得几乎没怎么睡觉,第二天到处请人喝奶茶。
可是后来她又生出疑问,既然如此,为什么杀青至今,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对她说。
金静尧确实对她很好,非常好。好就等于喜欢吗,也可能他只是单纯地人好。
他所谓的表白,会不会也只是入戏太深,一时产生错觉。戏拍完了,错觉就消失了。
当时喜欢她,现在还喜欢她吗。
黎羚一向是勇敢、大胆的人,可是在遇到感情的时候,竟然也变得患得患失、犹豫不决。
《无神论》已经拍完了,金静尧还是没有联系她。
她怀疑他是真的变心了。
-
黎羚没有想到,自己最先见到的人,反而是骆明擎。
某一天她去录音棚里补录一些台词的配音,电梯关门的时候,一名打扮低调、个子很高的男人挤了进来。
对方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小声地喊了一句:“姐姐。”
黎羚低头假装在玩手机,并且觉得他装偶遇的演技很烂。
骆明擎借着电梯内壁的反光偷偷看她,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比较讨好地说:“姐姐,你待会儿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饭。”
黎羚还是懒得理他,拿起手机,假装跟人打电话。
随便说点什么都好,不知为何,话一出口就变成了:
“是的,我是亲了他。”
骆明擎:?
“明明就是拍个电影,为什么拍出了一种酒后乱性的感觉。”黎羚叹了口气,信念感很强地说,“哎,不会真的喜欢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