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酩等着他质问自己,露出被背叛的痛苦,或是失望。
可在秦屹淮的脸上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神情。
他只是冷冷瞧着自己曾经最相信的伙伴,那眼神与秦父带他回秦家之时如出一辙,像是在瞧一个陌生人。
秦屹淮跟秦父一样的冷血。
某种程度上,他们的底色甚至是有一丝相似的。
他们做事都同样不留情面,不留余地。
秦屹淮甚至都没有问一句为什么,秦酩竟然毫不意外。
因为他相信秦屹淮早已经调查清楚了他的动机。
他摸清楚了他的底细,却冷漠看着他在坦白与不坦白之间苦苦挣扎,像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秦酩站在一旁,忽地有些歇斯底里:“你凭什么认为我就该为你卖命,为你们秦家卖命?”
“我为我自己争取就是错吗?你不过比我多了一个好的出身,除此之外,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能做的我一样能做,凭什么一切都该是你的?”
他说着说着逐渐激动起来,“凭什么我要听你们不断污蔑我的母亲,凭什么我就该是个见不得光的养子,凭什么他说把我带走就带走,凭什么前半生我要听他的,后半生要听你的?”
“啊?你告诉我凭什么?”
“我是你的奴隶吗?秦屹淮?”
说到最后,秦酩已经有些面目狰狞,一声声的质问仿佛要把他所有内心的不甘都喊出来。
从前步步探查后的难以置信仿佛是空中浮云,秦屹淮在这一刻才真正感受到了秦酩的陌生,什么都可以是假的。
所谓父子,所谓手足。
什么都可以是假的。
秦屹淮冷静站在他的对立面,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你想要我回答什么?是我把你当奴隶,还是你自己把自己当奴隶?”
又是当谁的奴隶?他秦屹淮的?还是他秦酩自己的?
世界上大多人被外界影响,给自己的心上了一层又一层枷锁,他们给自己设定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人也被困在条条框框里出不去。
心为形役,并不由心。
一身自在风轻,世上并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秦屹淮把秦酩交给了警方,并没有留手。
秦酩不需要。
他也不需要。
那天秦屹淮很晚回去,他亲手把秦酩送了进去。
他是二十六岁接手百致就立足了威的人,不会没有手段。
旁人大多说他心狠,说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说他杀鸡儆猴。
仿佛只有冷情冷性才会是真正的秦屹淮。
说他怎么样都好,他并不是很在意。
那天秦屹淮没有回林港,自己一个人开车在外面转悠了会儿,路过潦河,想起某人的散步转圈散心疗法,将车停下路边,自己在潦河旁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
傍晚的榆城,车道上行人车辆逐渐变多,正是下班高峰或是放学高峰,西边日头将落未落,橙黄的暖光烧遍天边的云朵,在水下洒下弯弯金粉。
微风袭来,杨柳拂岸。
秦屹淮接到了甄淑华的电话,她真心将秦酩当做亲生孩子,事到如今却不知该说什么,她捂着脸,哀戚的情绪涌遍全身,顺着电话,恍若能传达给手机另一头的人。
母子两个沉默两秒,还是秦屹淮先开口。
“都处理好了,您别担心。”他听见自己这样说,应该还要有些其他的安慰,可他张了张嘴,说不出来了。
他有点累了。
可静默两秒,或许不止两秒,他还是按捺情绪,出声把话说完。
电话被挂断,秦屹淮下意识往裤兜里掏烟,才发现自己的烟早被甘棠拿走了。
习惯是可以潜移默化被改变的。
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甘棠右腿跪在沙发上,丝毫不避讳,在他大腿上摸来摸去,最后从他裤兜里把烟盒掏出来,摇了摇手里东西说:“为了我的健康,你还是不要吸烟啦。”
秦屹淮觉得好笑:“我吸烟,怎么跟你的健康有关系?我又没在你面前抽。”
“可是我会担心。”甘棠说得理所当然,“会担心你的身体,万一你真有个什么,我忧思过度,心焚郁结了怎么办?”
她嘴巴可真甜,从不藏着掖着自己的爱意。
她最后还说了句什么来着?
“如果实在心烦的话,说不定可以找我溜溜,我勉为其难抽出几分钟善解人意一下,烟就不抽喽,么么哒。”她比了个飞吻,长相可爱,甜美不油腻。
但秦屹淮还是狠狠被无语到了:“……”
秦屹淮当时没当一回事,可他现在坐在潦河边,还是选择拨通她的电话。
“喂?秦二哥。”甘棠打了声招呼就停止,等他接下来的对话。
“在哪儿?”秦屹淮的声音很淡,几乎听不出什么情绪,就像说今天天气真好差不多。
“在看展。”甘棠盯着面前的艺术性作品看了半天,其实什么也没看出来,她歪头想了想,如果不带任何滤镜的话,这座石膏雕塑其实就很普通。她get不到,不必硬懂装欣赏,看够了准备离开。
两厢沉默,甘棠不知道他这通电话的目的,多问了一句:“秦二哥,你在哪儿?”
秦屹淮往后靠在长椅椅背上,一手搭在上面,将语气尽量放松:“在你经常散步的潦河。”
她经常散步,排忧解烦的潦河。
展厅离这里很近,甘棠是十几分钟以后才到。
幸而,太阳还没有下山。
她这个人有时候没心没肺,很钝感。有时候有很细腻,心思灵敏,很能探查人的情绪,比如现在。
甘棠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递给他一个小盒子:“路过专卖店,特地给你买了一盒薄荷糖,吃吧。”
秦屹淮看着腿上的东西,微挑眉。
甘棠竟然能从他如此细微的一个面部表情中读懂了他的意思:你当我几岁?
“大人也可以有吃糖的权利。”她在一旁慢慢补充。
秦屹淮捡起裤腿上的盒子,听见她下一句话:“只要你不是老掉牙就好。”
秦屹淮:“……”
甘棠从他略显无奈的表情中得到一丝快感,欺负他真的很有成就感。
她将这股快感压下去,继续说道:“大人也可以有说不开心的权利,不是说你成熟,你就不可以失态。”
秦屹淮眼神虚虚飘向她,似笑非笑:“你说什么呢?”
甘棠很认真地看向他说:“我在善解人意,你不要打断我。”
女生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前,一种小学生端正坐姿既视感。
她很认真地开导他。
“……”秦屹淮不知道说什么,两秒过后,他低头笑了一下。
太阳悄悄落下西山,残留的晚霞照亮天际,微风轻轻吹,吹动裙摆,吹动头发,一男一女两个人坐在长椅上。
两个人背后是绿柳轻拂,画面如此美好。
“你还记得我比你大几岁吗?”秦屹淮凝望着她,轻声提醒。
“咦——,平时不爱提这茬,现在想用年纪和阅历来压人,所以又开始提起这茬了吗?”甘棠眨着眼看他,面容装得单纯无辜。不得不说,小姑娘嘴巴厉害得要命。
“如果你不想听我讲话,你又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呢?”她一字一句问道。
秦屹淮看着她,没有说话。
甘棠真的很有灵性。
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有种与生俱来的能力,这种能力就像是情绪的晴雨表一般,能让她轻易察觉旁人的喜怒,而她也愿意去给予一定的反馈。
在这一刻,她懂他,且愿意陪着他。
他望着女生的白皙面孔,真切意识到自己的心开了条缝。
不是说不清道不明,而是轰然倒塌一般。
秦屹淮低头,终于换了个话题,将外面的塑料薄膜撕开,打开盒子看了一下:“这什么味儿的?五颜六色。”
“薄荷糖,当然是薄荷味的啊。”甘棠用一种回答白痴的语气说话,脸上大写几个字:你在说什么屁话?
秦屹淮懒得跟她计较,打量过一眼后皱眉问道:“色素会不会太多?”
甘棠买过很多次这种糖,十分笃定:“不会,这是用鲜花的颜色调的,不是色素。”
那就行。
“啪”的一声,秦屹淮将盖子合上,把盒子还给她:“你自己吃吧。”
他站起来,将脱下的西装外套穿上身,白色衬衫下的硬朗线条隐有起伏,最后被外套半遮住。秦屹淮低头整理袖子,对她似有若无勾唇,腔调有些散漫:“我们大人不吃这种东西。”
甘棠撇嘴:“……无趣。”
他拍拍她脑袋,指尖触感柔软,动作里满是纵容和宠溺:“走吧,无趣的大人送你回家。”
甘棠抬头,杏眸看着他:“回哪个家?”
秦屹淮不假思索:“林港。”
“……哦。”她没反驳。
两个人背对着落日,一前一后往前走,秦屹淮宽肩窄腰,高大身影停在原地,转身,等她走上来以后,十分自然牵上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削瘦修长,骨节分明,手背隐有青筋。而她的手白净细嫩,刚好被他包裹住。
甘棠任由他牵,十指紧扣,半点反应也没有,还在给他推荐薄荷糖:“真的不打算试试?我经常买的。”
秦屹淮捏了捏她手心,面目轻松:“不会蛀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