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京工作室的门开着,甘棠敲了敲门,往里看了一眼,没瞧见有人。
方艾婷已经越过她,自顾自走了进去,坐在木椅上,半点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不明勾唇说了句:“三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儿没变。”
甘棠睨她一眼,坦然坐她身旁,丝毫不虚:“你也是,一样的爱装。”
刘京一来就听见二人对话,不由得笑道:“呦呵,两个人又开始斗上嘴了?”
不怪刘京有如此想法,从小到大两人眼光就出奇一致,今天喜欢同一个发卡,明天喜欢同一条裙子,拌嘴是常有的事。
但小时候或许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现在早已不是如此。
方艾婷云淡风轻笑一声:“斗什么嘴?我有什么可跟她斗嘴的?”
她经纪人丁平和许凤萍一同进来,在一旁笑道:“是啊,甘小姐的事我也偶有听说,前几年在俄国给Calliope老师救场闹笑话的事,可有不少人记着,丢人都丢到国外了。”
Calliope是俄国著名的钢琴教母,甘棠在俄国呆过一段时间,Calliope七十高龄,作为压轴人物在大型音乐节闭幕时表演,甘棠那年十八岁,经许凤萍举荐,有幸成为她的替补。
大师不能上场,替补一举成名的传奇并不稀有。
可甘棠没能接住,提腕落键异常糟糕,强弱规律不明显,甚至弹错了音,这种失败在闭幕时绝无仅有,台下首次嘘声一片。
这种大型的场合、这么糟糕的表演、观众这样的反应,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天大的笑话。
许凤萍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女生的指尖攥紧,有些许泛白。这些年大家都照顾她心情,对此闭口不提,可世界不都是善良的人,总会有人揭她伤疤。
许凤萍不忍再看,偏开了眼,盯着那位经纪人,她一向对他客气,现在也是瞧他哪哪儿不顺眼,忍不住出声道:“小丁对这事儿了得这么清楚?”
丁平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眸中笑意总让人感觉阴凉:“敬业嘛,对于艾婷身边的事,我心里多少要有点数。甘小姐是艾婷多年的好友,几年前闹出的动静不小,我当然也有听说。”
方艾婷没说话,呷了口茶,眼底尽是不悦。
她没想提这茬。
另一边,甘棠睨了她一眼,不卑不亢,不在敌人面前示弱,笑着开口:“是,艾婷不得感谢我,要不是我给你让路,谁认识你?估计还在给我做替补呢。”
这话太不理智,太不客气,太高傲。
明明自己也不开心。
可话说出来,看见方艾婷的脸发白,她也是真的痛快。
地震是天灾,她的手受伤是巧合,可是谁又能说,这和方艾婷半点关系也没有呢?
已是下午五六点,甘棠从停车场出来,见了讨厌的人,心情好不到哪里去。
方艾婷被人众星拱月,她觉得没意思,早早一个人出来了。
初秋的天,空气也是凉意爽人,她拎着包,从台阶上拾级而下。
林瑜在后面叫住她,甘棠回头,两个人并排向下走。
空气有点儿尴尬。
林瑜在网上搜了下五年前Calliope压轴登场的音乐节,很奇怪,浏览器上出来几篇报道,但关于这场演出事故的主人公——她在国内的照片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林瑜实在是好奇,去了外网,才找到几篇较为清楚的照片。
真的是她。
林瑜不禁偷偷瞄了女生一眼,难怪她第一次见甘棠就觉得眼熟。
“看我干什么?”甘棠低着头看台阶,冷不防问她。
“你…你长得挺好看的。”林瑜涨红了脸,半天憋出来这样一句回答。
甘棠抿了抿唇角,嘴边小梨涡似有若无:“谢谢,你长得也不赖。”
两个人你来我往恭维一番,林瑜刚才默默吃瓜,大概能猜到她和方艾婷关系不怎么样。
外网的照片里,陪在她身边的人是陆一舟,圈内有名的小提琴手。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你在这儿呆得久,应该和陆一舟挺熟的吧?他超级厉害诶,十九岁那年在意大利的炫技真的把我惊呆了。”
十九岁那年,陆一舟和外国大叔在克雷莫纳街头比琴,华人拍下视频传到网上,刚开始是因为男生的颜值有水花,后面吸引懂行的博主评析,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惊叹,那段视频至今都被誉为名场面。
甘棠觉得这人怪会问问题的。
她停下脚步,林瑜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睁着眼睛,稍显茫然道:“我是说错什么了吗?”
枫叶满地,不知怎地,甘棠竟然萌生出一股子物是人非的感觉。
“陆一舟呢,是我前男友。方艾婷……我不想提她。你喜欢的这两个人,近三年都和我失去联系了。”
林瑜张了张嘴,愈发不知道怎么找补。
下一秒,甘棠就揉了揉她肩膀让她放松,继续笑道:“你应该不是真的喜欢他们,功课做得不够。如果有细心观察的话,你应该很容易就能知道,他们两个是榆林乐团创始人的外孙,两个人是表兄妹关系。”
甘棠说完,头也没回地往前走。
林瑜晕头转向,被今天突如其来的大瓜砸懵了。
她立马跟上去,红着脸解释:“我就是想找个共同话题,我以为你会喜欢他们。”
因为团里大多数人都喜欢他们。
找认同感,搭建友好桥梁,以此来换取亲密关系的进步,算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有相同的兴趣爱好、在外地遇上同乡,两者类似,都会给人本能的亲近感。
林瑜确实有自己的小心机,被她轻易看穿,担心她觉得自己不真诚。
但甘棠看得很开,这只是一种无伤大雅的交友小tip,只要不藏坏心思,根本没什么。
甘棠扫了眼她的手机壳,红短袖黄裤衩的卡通人物,弯唇道:“其实我喜欢蜡笔小新。”
林瑜狐疑看着她,问道:“真的吗?”
甘棠一摆手,“假的啦。”见林瑜拧眉,她又改口,“其实是真的。”
林瑜:“……”
林瑜小声嘟囔了动画片里的一句台词:“讨厌讨厌真讨厌。”
甘棠从善如流接上去:“笨蛋笨蛋大笨蛋。”
两人脑电波突然对上,一个没绷住张嘴笑开,另一个也弯起唇。
笑得莫名其妙。
身旁路过的行人看着这两个姑娘,目露可惜。
长这么好看,精神好像有点儿问题。
她们不知道旁人作何观想。
停车场在不远处,行至中途,林瑜察觉她今天的兴致不高,被人提及过往出丑的事,任谁都不会开心。林瑜语气不乏认真,给她加油打气:“失败没什么的,不过就一次失误而已,加油。”
蛮轻飘飘的几个字,但包涵好意。
甘棠没有瞧她,小梨涡掩藏好落寞,默默重复道:“对啊,失败没什么的。”
她在来这里前,就千百次告诉自己。
失败没什么的。
晚风伴寒,甘棠回了临江平层,女生将外套脱下,身体的姣好曲线露出,她往角落看,照例入门先找大壮。
朱姨掐好时间将饭菜端上来,见她回来了,打完招呼说要离开。
甘棠在沙发上撸了会儿猫,手机铃声响起来。
她瞧了眼,秦屹淮的电话。
“你爸爸打电话过来喽。”甘棠对大壮说着。
大壮不记得自己复婚的爹,但也配合蹭蹭她的手心。
甘棠轻咳两声,一手给大壮顺毛,另一只手将手机放在耳边接听,没表露今天的失意,简单问道:“有事情吗?”
女生的声音清细伴软,像是在男人耳边低语。
秦屹淮坐在车后座,工作了一天,冷硬眉目里少见地带了丝温柔。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手机另一边响起:“秦太太,有必要提醒你一声,婚房已经准备好了。”
盯房的人也早已通知了她。
甘棠有些怏怏,把暧昧的话说得如此正经:“你在邀请我和你同居吗?”
秦屹淮再次提醒她:“我们是合法夫妻。”
想要的台阶已经递在她跟前,她顺着台阶下就行,但时机不完美。
甘棠挠挠大壮肥得快没有的脖子,娇矜道:“今天心情不美丽,我想拒绝。”
同睡过以后,她在他面前,自在感增强了许多,好像又拥有了在他面前耍无赖的权利。
秦屹淮无奈微勾唇:“那我明天再问一遍。”
“……”他也会耍赖。
甘棠不自觉轻抿唇浅笑。
“要不要出去兜风放松?”
总有能让心情变美丽的方法。
甘棠思索从林港到滨豪的距离,出声道:“太晚了吧。”
“不晚,下来吗?我在你家楼下。”
甘棠微愣,抱着大壮起身,光脚踩在铺着羊毛毯的地板上,透过落地窗往下面看,男人的车停在不远处。
她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盯着车内亮光问:“你来我家楼下干嘛?”
“路过。”
甘棠“哦”了一声,眼睛没移开那辆车。
心里像风吹过一般,似有什么,又没什么。
大概一个小时前,秦屹淮结束工作,路过这里,干脆叫邹叔停车,让他提前下班。
男人下去买了一包烟,到底还是没抽,自己慢琢磨,慢悠悠开车来了她家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