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抬手触碰那扇门的时候, 伴随着逐渐加快的心跳, 时岁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
……老祖宗刚才揍她的时候可完全没收着力气,肩膀上的贯穿伤还在流血呢。
她推开了面前的门。
这持续的一年的闹剧应该有一个合理的结局。
室内也是明亮的。
塔内外仿佛两个世界, 光线落在血族始祖浅色的短发上, 为他渡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
皮肤是白皙的,衣服也是白色的——那是完全不适合战斗的服饰,但能衬托出颈部的线条和宽肩窄腰。
他坐在正对着大门的方向, 眼帘低垂, 搭在膝上的手交叠着, 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岁意识到自己还没见过血族始祖打架的样子, 他每次都以这样优越的、亮闪闪的模样出现,让人挪不开目光。
他嗅到空气中传来的血腥味,掀起眼帘看向时岁。
时岁很清晰地捕捉到他流露出的疼惜。
……真是怪异。
时岁斜斜靠着墙, 看着他。
尤格站起身,他并未掩饰自己的忧心, 来到时岁面前:“看来她也说服不了你。”
时岁:“毕竟我这个人比较犟。”
越是想要推着她走,她越是不愿意那样。
血族始祖说:“嗯, 我知道。”
他抬手,隔着一定的距离在时岁的伤口上方抚过。
时岁清晰地感觉到肩膀上的痛感小了许多, 一侧目, 那道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
……他还有治愈的能力吗?
尤格轻声说:“我全知全能, 时岁。”
时岁扯了扯唇角:“都这样了,为什么不试试看强行把我吸干呢?”
尤格:“那么, 你会恨我么?”
时岁觉得好笑:“你都设计把我拉进这么危险的血族世界,还会害怕我怨恨你吗?”
尤格没有说话,细碎的光在他的眼中碎开了,像是落在地上的玻璃,变得一片狼藉。
房间内很快弥漫了时岁的血味,她感到稍许疲惫,但神志却是清晰地。
“……有没有能把血族变回人类的方法?”
“是为了时年在问我这个问题吗?很抱歉,在我可以见到的未来里,并没有。”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方法,尤格会最先变成时岁的同类。
不对……或许有。但就算如此,那种方法和原初的血族也毫无关系。
时岁顿了顿。
她不怎么需要抬头,就能和尤格对视,这位总是让她惊艳的血族始祖自觉地弯下腰,让她看向自己时绝不会感到吃力。
尤格轻声说:“如果你仍旧不愿意意也没有关系。只是,我有一个请求。”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时岁的十字耳环,他澄澈的蓝色眼眸中蕴含着浓烈的情绪,像是阳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但却可以把人淹没。
没有激烈的战斗或是争吵,他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局。
时岁仍旧感觉得到自己加快的心跳,预知危险的敏锐能力来自于一代代的传承,但这个心跳却独独属于自己。
她注视着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眸。
……真奇怪。
他究竟看到过什么样的未来?为此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他说:“我曾经犹豫过。”
这是在回答时岁之前的那个问题。
“有一段时间……或许是数百年,我在推演那样的过程,但结果并不怎么好。”
她并不怨恨尤格,只是无数次地试图终结自己漫长的生命,就算成为了血族,也依旧感到痛苦。
那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在长时间的缄默中,时岁得到了答案,她看向身后已经关上的大门,又看向房间顶部的灯光。
时岁说:“你想要什么?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可以答应你。”
他的指尖顺着时岁的耳垂,落在她的长发上,很慢很轻的下滑。
“……为我留下刻印吧。”
尤格想要留下一些她来过自己世界的证据,留在这一副不会腐坏的身体上。
这并不是个困难的要求。
刻印是单向的,时岁只需要付出一点血液,刻下痕迹,就能趋势比自己强大的种族。
时岁注视他的眼眸:“如果我要你毁灭所有的血族呢?”
“你不会,但如果真的那么说,我会为你做的。”
“那么,我要让你去死呢?”
那双眼眸中的悲伤更加浓郁了,温柔的青年轻声叹气,随后说。
“……其实,你的祖先杀过我一次。”
始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能被吹走的羽毛:“但永生是祝福也是诅咒,就算银器刺穿我的胸膛、贯穿我的心脏,我依旧没有办法死去。”
“倘若能够死去…那或许也算是解脱吧。”
时岁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微妙的痛感,细细密密的,让她莫名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于是她低下头,将耳垂上的耳夹拿下来,掩饰了短暂的失态。
这是还没有使用过的房间。
床铺上弥漫着浅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并不难闻,尤格没有挣扎,他被时岁推倒在了床铺上。
她犯了难。
时岁不知道应该在哪里下手,这样一副无暇的躯体多出烙印,是否显得有些突兀?
在她犹豫的时刻,尤格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眼睛。”他说,“在眼睛上,可以吗?”
时岁:“……那对我来说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啊。”
他的眼眸并不小,但对于其余曾经刻过的位置来说,这个地方还是太刁钻了一些。
但既然是尤格的愿望。
时岁捧住他的脸。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感。
除了眼睫会轻轻颤动以外,他始终都注视着时岁,手虚虚环绕在她的腰身上,以一种很明显的保护姿态。
那双可以看见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眼眸里,自始至终都会留下一个人类的身影。
这个十分钟比起过往的每一次都要漫长。
时岁将手中的十字剑重新挂回到耳朵上,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那双浅蓝的眼眸中印刻下的繁复花纹。
最为精细的一次。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随后被尤格握住,他动作轻柔的将她保住,锁定在怀中。
他的身体与所有的血族相同,是冰冷的。好像那让人联想到温暖阳光的外貌只是一层虚假的皮囊,只有在与时岁接触的这个瞬间,才透露出几分本我。
隔着漫长的岁月,尤格终于有机会触碰她,尖锐的针刺入眼眸的感觉在此时无限放大,他本能地想要把自己全部奉献给她。
——过去,人类曾经称呼他为神明。
他曾经高高在上,并不在意人类的情感。
倘若他们祈祷、乞求,那尤格就给出他们想要的。
可命运为何不能回应他的乞求?
时岁感受到他的颤抖。
刻下烙印对于每一个血族来说都是一样的,但她不清楚,尤格的颤栗来自于能力的控制、还是他本身就如此渴望着。
时岁下意识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她回给他拥抱和触碰,她能够感受到尤格似乎很痛苦,但他握住了时岁的手。
他说:“不用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时岁。”
午夜的钟声又一次敲响。
他将下巴枕在时岁的肩膀上,汗水顺着脸侧的弧度向下滑落,淌入她依旧穿戴整齐的衣物。
不论是时岁还是尤格都没有说话。
好像是一只快要消散的蝴蝶,虚弱地停靠在肩膀上。连呼吸都淡的几乎没有办法察觉,时岁没有把他推开。
徒增烦恼啊……
时岁说:“之后,我会回到人类的正常生活中。”
尤格的身体僵硬,他“嗯”了一声。
时岁慢慢说:“如果,条件允许,你可以来找我。”
……
时言心死了。
身体没有全部消散,剩下一具残破的身体,不过唇角是挂着笑容的,大概死前的心情还不错。
时岁觉得这样的她比较符合自己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