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放心,放心交给我处理。”
这一个视频电话打得林琅意通体顺畅,那些话倾泻出来后,她才想起程砚靳还在礁石上。
“那你回去吧。”她重复。
“我给你把夜宵送过来就走。”他把头往肩膀处扭了一下,胡乱擦了擦眼泪,居然在话都说明白了之后还想着给她送吃的。
他听懂了没有啊?!
林琅意本想拒绝,转念一想,这不是把人从那块黑咕隆咚的石头上叫下来的好机会吗?
程砚靳直接站起身,那手机镜头骤然拔高,看得人头晕。
林琅意拧着眉看从上往下拍的视角里更加险峻的岩石和汹涌的海浪。
他将那些空酒罐一一收拾带走。
镜头一转,视角突然回到了沙滩上,远处张灯结彩的彩灯一列列挂起,沙滩伞像是种在海边的蘑菇,每一朵下面都有熙攘的人群,桌子上烛火明亮,依稀可见是烧烤摊。
林琅意终于认出这是哪里了。
最热闹的海边夜市,这个点,都是来吃啤酒烧烤的人。
“我给你定了好多烤串,我看过攻略,这家的炭烤五花肉最好吃。”程砚靳脸没有出现在镜头里,声音一阵阵传来,“她家生意太好了,要排队,现在可能差不多了,我去带过来给你。”
“等一下。”林琅意拉着脸,面无表情,“你大晚上在海边是?”
“给你买夜宵。”
“那你在石头上喝酒是?”
顿了顿,他的声音才传过来,又开始哽咽:“我难过,林琅意,他们都是一对对的,就我一个人……我老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你,所以我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天知道他居然是个哭包,没两句话又开始吸鼻子:“我喝了酒才敢给你打电话……”
林琅意满脑子都是“跳海”两个字,最后在上面大大地打了个叉。
“滚。”
她言简意赅。
“什么?”被海风吹乱的一颗头又冒出来,他往沙滩上靠近,不远处的光终于让他的那张脸在屏幕里慢慢亮起来,一双眼睛哭得又红又肿。
林琅意站起身脱离出镜头,椅子再一次拉出沉闷的声音:
“滚回去。”
第90章
最后, 那些烧烤还是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她家门口。
但很可惜,林琅意的外卖先一步到了。
外卖员和程砚靳同时出现在门外时,林琅意盯着他, 质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知道她的公司地址不稀奇, 她临时租的公寓地址怎么也知道?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家人。
程砚靳刚才电话里被她骂了后短时间不敢直面她, 生怕在这种时候平白惹她生气。
他虽然有问必答, 但站在老远的距离外错开她的视线说:“我问原,不是, 我打听来的。”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不肯直说,林琅意问不到算了, 直接将门一关, 把好不容易排队等来后拎着打包盒的他扔在外面。
林琅意明天公司里依旧有要紧事,林向朔按理来说也有,但他放下了手上的一堆活,在今天傍晚就飞回去了。
葬礼明明是两天后。
林琅意慢慢嚼着油滋劲道的炭烤五花肉,将楚关迁意外去世的这件事好好盘了盘。
既然是意外, 按道理估计没有遗嘱, 那么如果公司章程没有特殊规定的话, 他手中那点股份应该由直系亲属继承。
原楚聿是个优秀的标准资本家,楚关迁那点股份哪怕全部给了原娉然,也依然不能撼动他的地位, 况且从外人的视角来看, 母子俩是一体的。
同样作为公司的股东,应元虽然占比不大, 但林向朔历来喜欢跟各方股东打交道,对原楚聿也存了对抗庄岚的心态, 所以这次楚关迁出事,他怎么也要回去探望哀悼一下,表现一下存在感。
这么说来,她也应该表现一下存在感。
但谁说存在感,一定要本人露面才有效呢?
林琅意想到林向朔风尘仆仆地赶往A市,哼笑了声,用纸巾擦了擦手指上的油,给庄岚发去了一条信息。
*
不是所有的股权变动都需要经过股东大会决议的。
如果是公司内部股东之间的股权转让,不需要经过其他股东的同意,只要两方拟定约定,就可以自由决定转多少股份。
林琅意在空降公司时,按照公司股权激励政策拿到了一小部分的股权。
这原本是作为一种激励工作产出的方针,是鼓励核心员工尽心尽力的一种常规操作。
但林琅意当时索要这一项激励政策可不是仅仅是为了多一点分红,虽然林廖远林向朔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事实上,她是要成为公司的股东,无论才占了多小的份额,只要拥有了这个身份,她最后一块拼图就完成了。
庄岚在第二天飞来G市与林琅意完成股权转让的手续,她也要参加楚关迁的葬礼,所以这种时候还愿意抽出时间飞来一趟非常义气。
林向朔不在公司,林琅意则挑着这个日子,在事情尘埃落定后通知了其他股东。
早早飞去A市的林向朔和林廖远在听到消息后前后给林琅意拨了35个电话,林琅意一个都没接。
当天下午三点过,林廖远千里迢迢飞回来,从电梯升上8层,一路都有人在冲他叫“林总好”,他却行色匆匆,连点头示意这样简单的反馈都没有心思做。
大步走到林琅意的办公室,门紧闭着,林廖远推门的手一顿,抬手敲了敲,里面却没有回音。
他忍住焦躁的心情,又抬手敲了敲,临时去了下洗手间的周秘书回来,看到他,展颜友善地询问:“林总,您是找林董吗?”
林廖远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眼尾皱纹夹着,点了点头。
周秘书礼貌地往身后摊了一下手:“林董正在开会,您稍等下?”
林廖远看着周秘书脸上精致得体的妆容,隔着同样泛泛的笑容,他一时觉得自己快要辨认不出藏在后面的真心还是假意。
他在女儿的办公室外,在对客的接待室里等待了将近一个小时。
直到周秘重新进来,友好地提醒:“林总,会议结束了。”
林廖远这才像是梦中惊醒一样乍然从怃然的状态回过神,他的胳膊肘不小心碰到桌子上的茶杯,里面半口没喝且早已冷却的茶水被撞出杯沿,洒了一小泼在桌上。
“没事,我来收拾就好。”周秘说,“一个小时后林董还有另一个会,您尽量趁早。”
林廖远进到会议室,里面零零散散还有几位公司核心部门的经理正在收拾材料和电脑,见到他,纷纷打招呼:
“林总好……那林董,我先回去工作了。”
林琅意坐在长桌的顶端:“好。”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从门口离开,而林廖远恍恍惚惚地站在门外,忽然意识到这一路上两个截然不同的称呼:
林总,林董。
是的,林琅意是董事会中的执行董事,这是正儿八经经过股东大会投票通过的。
林氏当时也投了赞成票。
会议室里的人全部离场,林廖远将门关上,看到林琅意头也不抬,正将手中刚提交上来的材料翻过一页。
她手中还夹着一支笔,身子不动,手腕翘起往长桌另一端遥遥一指:“坐。”
林廖远的脚步一滞,再提起来的时候分外沉重,两侧的位置上还留有没有来得及收拾的茶杯,他只能坐在长桌的末尾。
坐下后,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无言的冷场。
林琅意并不急着开口,她细细读着交上来的报告,目光冷静从容。
枯坐了五分钟,林廖远才终于开口。
他说:“珠珠。”
“嗯,爸,”林琅意抬起头,“怎么了?”
林廖远人远在A市的时候都快急疯了,因为打不通电话,脑子里更是什么猜测和念头都有。可真到了现在,坐在她对面,喉咙里那口呼不出来的气息提起又按下,他迟迟说不出话来。
空气凝滞。
在她抬腕看了眼时间后,林廖远才徐徐道:“当时你进入董事会,是因为海珠条线的决议已经板上钉钉,而你手握关键技术,又与国外试验田负责人的关系良好,所以才几乎以全票通过的方式成为了执行董事。”
他说到“全票通过”时,那张疲态的脸上有短暂的恍然,那一瞬间各方股东的脸走马观花般地从脑海里闪过,他好像抓住了点什么,好像又没有。
林琅意看着他,泰然点头道:“是,很感谢各位对我的认可和支持。”
林廖远嘴唇颤了颤,继续道:“但是股东会,庄氏的股权,我听说都转移给了你。”
他强调:“之前没有任何风声,我是今天才知道的。”
林琅意将手上的笔往前一扔,骨碌碌滚过去,最后夹在书页中间。
她人往后靠,皮质老板椅往后延伸着下压:“是啊,怎么了?”
林廖远表情有些难堪,两只手握紧又松开:“庄氏在投资之前,是不是就跟你说好了。”
林琅意偏着头望向他,轻松道:“是啊。”
“你早就知道了!”林廖远忽然重重一拍桌子,一旁没有盖好的陶瓷杯盏震出“叮”的一声,扣严实了。
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气得直喘气:“当初我们一家人都在为这件事发愁,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说,就是不——”
“当时发愁的不是拉投资的事么?”林琅意双手交叠着垫在下巴处,打断他,“这不是完美解决了?爸,解决了你还气?为什么,因为不是你们解决的?但那时候不是你再一次给我打电话求助的吗?”
她语调拖长:“怎么每一次,都是我在解决问题啊?”
“除了我,其他人都是废物吗?”
林廖远亟待开口辩解,又被她打断:“我问你,公司资金拉到了吗?”
林廖远只能顺着她的话题:“确实是拉到了,但是——”
“但是控制权分散了,不捏在哥哥手里了。”林琅意对答如流,抢白道,“那现在,是不是又集中到姓林的手上了?那你又在生气什么?我这不是又帮你们安排得妥妥帖帖?”
林廖远感觉自己仿佛咬破了一颗苦胆,从舌根一直蔓延到整个胃部,他深吸了一口气,颓然道:“对。”
林琅意笑盈盈地看着他:“所以还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