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有更多的解释,她直接将人拉黑,他若是发过来询问的话语却收到鲜红的感叹号,那一定会懂她的意思。
毕竟他那么聪明。
林琅意做完这一切,时间才将将过去四分钟。
她坐在客厅沙发上忐忑不安地等程砚靳出来。
可奇怪的是,往常洗漱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的男人此刻却迟迟没有动静,浴室里水声不停,时钟一秒一秒往后走,一直足足过了半个小时。
久到她的心绪都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
她从最初的类似“上学期间趁着父母外出偷玩电脑,却被半道杀回来的父母人赃并获地逮住”一样的慌乱情绪中抽离出来,越发心静如水地想着:
她紧张慌乱个什么劲呢?
她跟程砚靳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关系吗?
没结婚,甚至连订婚宴也没办过,两人毫无感情,全凭借双方父母签订商业合约一样生拉硬凑乐呵呵地绑在了一起,好像就此盖章签字成文备案,她跟他就连在外都不过是两人貌合神离的即兴表演,所以她紧张个什么劲呢?
她从措手不及的状态中平复下来,冷静克制地想着:
充其量,至多,撑死,她跟他不过是同一屋檐下的临时室友而已。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那个协议。
林琅意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经历方才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后陡然反涌起一股破罐破摔的疲惫感,她想,若是他知道了并且介意的话,不如趁这个机会将事情说开,就这样一拍两散算了。
浴室门终于打开了。
林琅意转过头望过去,脸上的神色愈加镇定。
她说:“我有话跟你说。”
“我也有话跟你说。”程砚靳的头发没擦干,顺着紧贴在脸上的发丝往下流,他的眼眶略微发红,林琅意的视线停留在他的眼尾处,一时不知道那是水珠还是眼泪。
“花洒里的水溅到眼睛了。”他别过脸哑声解释了一句,在她身边坐下后却岔开话题,“烟是别人抽的,现在我身上还有烟味吗?”
他忽然好像恢复了正常,林琅意预设好的满腹草稿被打断,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先说。”他没有扭过头看向她,逃避似的,语速略快自顾自道,“我时间紧张,回来跟你说了之后还要走的,所以你有什么话等我这一周出差结束后再说。”
林琅意噎住。
难道是她想多了?他忽然千里迢迢从出差途中返回是出了什么事?
“你说。”
程砚靳默了片刻,他一直执拗地梗着脖子目视前方,一刻都没有将视线转向她。
在死一样的寂静中,林琅意清晰地看着他的眼眶里漫起潮湿的水汽。
她的心一下子跟着掉到谷底。
她从来没见他流过眼泪。
也许,她想,答案显而易见,可如果可以的话,她并不想以这种方式将事实撕开。
“你——”她硬着心肠开口,对方却蛮横突兀地打断了她。
他霍然回头,像是下定了决心,望进她的眼底一字一句坚决道:“林琅意,我们结婚吧。”
林琅意的脑子嗡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程砚靳红着眼眶,脸上没有半点玩笑含义,好像生怕反悔一样再次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们结婚吧。”
林琅意紧紧皱起眉,她的脑子里被这一句南辕北辙根本没有道理的话搅得一团乱,只听到眼前人低声道:
“我昨天听说我高中同桌要结婚了,妻子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青梅,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修成正果了。”
“他一直认不清自己的心意,直到最后才知道她对他的意义。”
几番哽咽,程砚靳几乎无法流畅顺利地将这段话说完。
“我也……不是,我……所以中途回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件事。”
可林琅意的大脑还是混混沌沌的。
难道他从进门开始就死盯着她是在做踏入婚姻坟墓的心里建设?身上的烟味是旧友重聚沾染上的?红着眼睛是太过于感动同窗的绝美爱情以至于掉头跑回来跟她求婚?
这叫个什么事?
可是脑海中另一个小人在掩耳盗铃地努力劝说,反过来想,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呀。
因为以程砚靳骄纵的脾气,如果他发现了,不说世界末日,把这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也是非常正常的,总之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个还能坐下来心平气和进行沟通的状态。
林琅意的思绪完全被程砚靳带歪,愣愣道:“可我们又不是青梅竹马。”
“对。”他说,“但我同样非常非常喜欢你。”
林琅意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不是没感情吗?
沉默许久,她再开口,声音温柔和煦,语速缓慢,说出来的话却因为还没来得及捋清状况而有一种天真茫然的残忍。
她真情实意地疑惑道:“那你之前反复强调的,我们谁也别管谁,还作数吗?”
程砚靳泛红的眼眶中,那拼命强忍的、想要逼回去的眼泪终于难以控制地流了下来,与脸上未擦干的水珠混在一起,可怜又破碎。
他甚至被这一句话问得浑身在微微发抖,喉间哽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琅意微微皱着眉,就用着这极尽温和却困惑的语气迟疑问道:
“程砚靳,我不明白,可是开放式关系,不是你制定的游戏规则吗?”
第2章
五个月前。
晚高峰从四点半就开始了,林琅意像是蜂拥聚集在水里的大马哈鱼被挤着往前磨蹭,前脚下了高架,后脚又接到母亲孟徽的电话催促。
“你进来后车直接交给泊车员,别耽搁马上来,程家今天双方父母都来了,非常重视。”
“知道了,已经下高架了,再十分钟就到了。”林琅意打了转向灯,往后视镜瞄了一眼,整辆车快速滑入右转车道,“刚才被拉着多谈了半小时,不然我现在已经到了。”
“你今天穿的什么衣服来着?”孟徽努力回忆后未果,强调道,“算了,你进包厢之前先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吧。”
林琅意不答反问:“这么讲究,那程家小少爷穿的是什么?”
电话对面没回。
林琅意了然,程砚靳估计也没到,他应该比她还要排斥这顿饭。
她脚下的油门蓦地松了下,两秒后反应过来,重新加速。
临曲阜是程家旗下的一家私人下沉式会所,地方偏远幽静,A市三面环水,而临曲阜恰好毗邻水域,以自然为师,参照宋代美学,风雅清闲,意境深远。
早先年程家是由医药行业开始起家的,只是代代下来后发展更为多样化,涉及到了更多风口和产业,开始往珠宝和护肤品行业拓展,算来算去正巧与林家下游产业有重叠。林琅意非常清楚自己与程砚靳未来的联姻就是为了强强联合,合作后巩固两家商业地位。
她挎着一只巨大的、被塞得鼓鼓囊囊托特包,快步进了大厅,脑子里还在想林氏和程氏之间未来的合作,眼睛余光一瞥就见到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被侍应生带着拐弯进了屏风后,那里是电梯的方向。
尽管此前从未见过,尽管眼下只有侧脸一面,可是林琅意立刻认出了人。
孟徽发给过自己的有关程砚靳的照片,每一张照片里的程砚靳都在进行极限运动,帆船、跳伞、滑板,先天优越的基因加上实打实锻炼出来的身材看起来狡黠又有生命力,像是那些捕食能力一流的野生动物,但是他的脸却长得俊秀干净,年轻又朝气。
她当时翻完所有的照片,一抬头对上孟徽询问“如何?”的目光,诚实地脱口而出:
“他胸好大。”
在她身边挤过一个脑袋争着看照片的好友杭茜还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凑在她耳边发出重要点评:
“童颜□□,看起来很能干的样子。”
林琅意甩掉脑袋里奇形怪状的想法,直接一路小跑到前台把包寄存后放弃电梯,径直从楼梯往上跑。
去什么洗手间,整理什么仪容仪表,没时间耽搁了,守时是基本礼仪,但若是这餐饭的两位主角都不幸的没有遵守礼仪,她也要做那个五十步笑百步的五十步。
绝对不能比程砚靳晚到。
她得庆幸今天需要在外跑一天,所以穿的是便于开车和行动的平底鞋。
跑到三层经过电梯时林琅意正巧听到“叮”的一声。
她闻声扭过头去,电梯里的冷白顶光随着打开的电梯门倾泻出来,像是为万物笼上了一层光华。
她与电梯里的男人对上了眼。
程砚靳一身休闲装,插着兜站在电梯中间,他的眉宇间还微微拧着,眼尾都压着不耐,整个人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他看到刚刚扎完马尾辫的林琅意,女生肤色极白,只穿着简单的白T和微喇牛仔裤,身上没有佩戴任何奢侈品首饰,素净得与这家奢华富贵的会所格格不入。
他看到她转头看向他的时候,电梯灯光印在她的瞳孔里,她似乎有些吃惊,略微睁大的眼睛像是夏日泉水般清澈。
他并没有认出人来。
照片是双方父母做主交换的,他甚至没有点开来瞧一眼。
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面前的女生忽然跟身后有鬼在追一样撒开腿跑了。
?
莫名其妙。
*
林琅意跟程砚靳很快在五分钟后再次碰面了。
临曲阜内里曲径通幽,假山繁花流水令人眼花缭乱,林琅意一路奔跑,而程砚靳本来就对这顿饭烦的不行能慢则慢,两人在包间里再次对上眼的时候,林琅意已经笑容得体、嘴巴很甜地跟长辈们都问了一圈好了。
五分钟,足够让这一身“乖乖女”打扮并且“细声细气”又“害羞”且有礼貌的她收获一个比较好的第一印象。
所以责怪的话术全都指向了明明不是因为正事而迟到,且顶着一张臭脸的程砚靳。
程扬康对于儿子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向来看不惯,他用手肘往自己左边的空位指了指,怒道:“快点,一桌子人都等你一个。”
他的现任妻子封从凝在一旁帮腔:“是啊,砚靳,平时贪玩也就算了,今天这种场合怎么能迟到呢,还让人家女孩子等。”
足足等了五分钟の林琅意客套地摆摆手,脸上挂着标准社交的笑容。
程砚靳并不买账,他经过封从凝身边扔下一句:“我妈给我挑的未来老婆,你来干什么?”
封从凝的表情一僵,程扬康严厉含怒的眼神立刻直直射向程砚靳,一家三口连基本的场面和平都要维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