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顶上冷冷的白光打下来,都掩盖不了它流体黑的镜面漆光泽,在这种旧车堆放的车库角落里庄重璨然。
当然,如果它的飞天女神标上没有染上廉价劣质的大红色油漆的话。
“这车,这车,这车……”林琅意瞳孔地震,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不是,我白天没看见这车啊?这谁家的车?我眼睛出幻觉了?”
原楚聿细细地观察着她的面色,见她几乎都要出汗了,抽了两张纸递过去,说话时仍是不急不缓的:“是我的车,你下午跟祖东运起了纷争,我便让人开过来停在你旁边的。”
林琅意霍然扭头,脸上的神情几欲崩溃:“你的车?!这还是辆典藏版啊,落地千万以上的价格啊!”
他轻轻颔首,像是对此毫无感觉,只稀疏平常地解释:“人为故意损坏进不了保险,这价格足够让他们坐下来好好与你谈一谈。”
他顿了顿,似有些忡忡:“就是不知道你已经有了安排,是让你哥哥出马……”
林琅意睁着一双死鱼眼:“所以你是让一辆典藏版幻影出马?原楚聿,你知道暴殄天物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两个人在车里久久对视,相顾无言。
“应山湖这块地拿下了。”林琅意总结陈词,然后重新加速,一改刚才的磨蹭做派,这回油门踩得用力,不怕林向朔坚持不住,主要是怕再晚个两分钟劳斯莱斯就坚持不住了。
到车库时,一下车,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没消停。
林琅意摔上门就要往里冲,原楚聿眼疾手快拦了她一下,沉声镇定道:“别着急。”
他在车库门外一旁的水桶里取了一条细长的不锈钢火钳,一手提着这根尾部还滴着水的冷家伙,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哒哒哒”地打了几个字,手机上幽冷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毫无波澜。
发送,锁屏,他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步履沉稳地率先往车库里走去。
地上留下一串滴落的水滴湿痕,车库门虚掩着,他的手腕稍稍一抬,用火钳一顶,直接将门用力顶开,“咚”的一声反砸在墙壁上。
里面纠缠得你死我活的三个人同时抬起鼻青脸肿的脸朝门口望过来。
原楚聿面色冷淡地站在大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手脚并用掐架的三个人。
穿堂风将他身上整规的衬衫吹得隐隐慑人,他单手还插在兜里,那根火钳一头轻触着水泥地,一头的圆柄套进他的手掌,堪堪卡在手背上凸起的骨节处,在灯光下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我可已经报警了。”林琅意站在他身侧,举了下仍在通话中的手机,“保安也马上过来了,不如几位先估摸下今天会掏出去多少钱?”
祖东运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那双贼精的三角眼迅速在原楚聿身上打了个转,又往门外瞟去两眼,双手举起:“几辆快报废的车而已,跟通风口里洒了杯奶茶有多大区别?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林大小姐却总是喜欢小题大做。”
林琅意往躺在地上的林向朔问道:“哥,你没事吧?这可是故意伤害,你是不是眼前发黑头晕想吐流血不止?”
林向朔捂着额头,上面青黑色的肿块确实流着丝丝缕缕的血丝,嘴唇磕破,鼻血糊住了小半张脸,嗓音倒还是响亮:“小意,我觉得我快不行了。”
“喊了救护车了。”林琅意想要往里走,把林向朔扶起来。
才一步,就被原楚聿侧行半步用身体挡住了。
他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看着仍压制着林向朔的祖昌富,言简意赅:“起来。”
祖东运立刻给弟弟拾了个眼色,祖昌富一把就将瘫倒在地上的林向朔提了起来,脸上堆着笑向门口走来:“没什么,只是看着吓人,而且说什么故意伤害这么吓人,他也动了手,算互殴。”
“我没有!”林向朔据理力争,“我根本没打到你,这里有监控,你别想胡说八道!”
听到监控二字,祖东运的表情霎时变了,他跟在身材肥胖的弟弟身后一起慢慢朝着门口靠近,待四人距离贴近时猛地推了祖昌富一记。
祖昌富反应也快,立刻将林向朔往林琅意那里一推,拔腿就要往旁边跑。
谁知道林琅意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丝毫没有要接住脚步虚浮的哥哥的意思,见人要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又将林向朔反推了回去。
林向朔本就昏头转向瞅着大脑供血不足的样子,被妹妹这么稳准狠地一推,重心一个踉跄,直直往后倒去,正好撞在冲过去的祖昌富身上。
两人同时“哎呦”一声,祖昌富被撞得一个屁股蹲摔在地上,好在身子肥软,林向朔更是如同摔在一块软垫上半点事都没有,只顾“嘶啦嘶啦”地抽着冷气扶着头。
另一边祖东运也根本没空管自个儿的好弟弟,他在祖昌富开溜的同时也一记扫堂腿过去,心想原楚聿这通身的做派怎么看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人家,无疑是第二个林向朔,好对付。
然而出腿的瞬间,原楚聿上半身依旧不动,左脚向一旁碾过两寸,拧身侧对,右腿迅即抬起,对着来人的膝弯一踢一勾,将祖东运干净利落地撂翻在地。
祖东运被迫压了下腿,他毕竟多年不打拳,全靠吃老本,突然被人强行做了个空中下劈叉,整条腿都是麻的。
他咬着牙往边上一滚,从背后摸到一个喷漆瓶奋力冲林琅意砸过来,还没到面前,就被一根火钳从空中斜抽了一记,像是打高尔夫一般直直朝着墙壁飞去,砸出了巨大的响声。
“你还敢动手?”林琅意火冒三丈,指着靠里的劳斯莱斯,“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泼油漆泼到哪辆车上去了!”
“能有什么好车——”祖昌富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半句话没说完猛地掐断,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一下子哑了。
“哥,哥,哥……”他顾不得其他,哆哆嗦嗦地朝里面指,“幻影,是幻影。”
“幻你——”祖东运烦躁地往那厢扫了一眼,这一眼如坠冰窖,直接将他浑身冻了个透。
警笛鸣起之前,林琅意将话都言尽于此:“我说了,都有监控,你们自己好好考虑吧。”
*
孟徽急匆匆地陪着林向朔去了医院,祖东运两兄弟二进宫,林琅意跟原楚聿本该也一同去,可是原楚聿家中常用的律师不知道是住得离应山湖近还是怎么的,事发后几乎是同时与警察一起到的,于是问话和笔录也做得很顺利。
两人回到应山湖时已经将近十点半了,林琅意仍然在一旁肉疼:“你那辆车……”
“没事。”
原楚聿与她并肩往公司走,见她脸上仍有忧虑,就连梳起的辫子都有些恹恹地耷下来,心里微微一动,在没反应过来之前将她未扎进去的一缕头发别到后面:
“会赔的,况且车只是车,应山湖没有后顾之忧的话,以后若是腾笼换鸟,应元作为合作方也跟着沾光,远不是一辆车的维修费可以比拟的。”
他的手指还夹着她的头发,轻声说:“头发掉下来了。”
林琅意所有的心思都在今晚的事上,闻言抬头去碰,却碰到了他的手指。
原楚聿一动不动,半点没有要抽出手的意思,他的脚步慢慢停下,那如点漆的墨色瞳仁就这样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林琅意几乎要被他深不见底的瞳孔吸进去。
“喂!林琅意!”
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林琅意卒然回头,眼前人影一闪,程砚靳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了这里。
他一冲上来就用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从头到脚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番,眉头皱得死死的:“我听说你跟人打架,你没受伤吧?”
原楚聿的手臂微微一僵,静阒无声地将手收回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立在一旁,充当着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
“你消息倒是快,不是我,是我哥。”林琅意三言两语,“没打赢,可结果赢了。”
程砚靳一听见没打赢三个字更急,当即表示要去走一圈:“你带我去,我给你找回场子,这种人跟护食的狗一样,要打,而且要一次打服,不然以后分不清谁是老大,总会想着办法趁机咬一口回来。”
他气愤难当,举起沙包大的拳头挥了挥:“或者你不用露面,远远给我指一指是哪两个人,我一个人套个麻袋把人塞小巷里教训一顿,保证让他们不清楚你跟我的关系,省的回头我当和尚的时候他们再来找你麻烦。”
“不用啦不用啦……”林琅意拉住他,“这回真解决了,不会再有别的麻烦了的,哦,还得谢谢原楚聿,谢谢老板大气。”
程砚靳自始至终一门心思都扑在林琅意身上,这时候才扭过脸发现了一直站在阴影处的原楚聿:“哥你也在?那怎么会打不过?”
原楚聿依旧沉默寡言,没解释什么,他自从程砚靳出现后,目光似乎一直钉在其后颈处,又似乎并没有焦距,只是空空地落在空气中。
还是林琅意承情,将泼墨版劳斯莱斯的事说了一遍,眼见着程砚靳听完前因后果后,表情一点点松懈下来。
他勾住她的脖子,把人往自己怀里圈,豪言壮语:“谢谢哥,等我关完禁闭,修车的钱我出了。”
原楚聿的视线一下子从他的后颈处收回来,先是垂眼往地上看了一眼,两秒后,才像是整理好情绪一般重新看向程砚靳:“不用。”
“诶,那哪能呢……”程砚靳依旧嘻嘻哈哈的,他的手臂太重,被林琅意嫌弃地从肩膀处甩下去。
他也不恼,只吊儿郎当地靠近原楚聿,忽然凑近了,用林琅意听不见的声音翻了旧账:
“还有之前在金沙公馆的泳衣,你怎么也不跟我说,我回头把钱转你。”
死一样的寂静。
原楚聿一点一点地撩起眼皮,他的眼神在暗夜里莫名带了重量,像是用了剜骨剔肉的力道钉在程砚靳的脸上,凑近的距离让他能清楚地、无可辩驳地看清程砚靳后颈处结痂的新鲜咬痕,以及再靠下一点,T恤圆领遮不住的、在肩胛骨位置长长的指甲抓痕。
程砚靳仍然偏着头与他对视着。
他的目光依旧张扬、自信,毫无芥蒂,坦坦荡荡,他不是来示威的,他根本不知道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意,或许也不屑知道,他只是理所应当地行使了一位未婚夫应有的责任和权利。
原楚聿心知肚明。
可他此刻左手还戴着手绳,内扣收拢的手腕让那粒桃花扣被手表表带箍紧,深深地勒入皮肉里,就像是落入眼睑的一粒沙尘,让他每一次眨眼时都不得不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粒会持续摩擦到让人发疼流泪的沙子。
原楚聿忽而抬手,用手背用力地抽打了下程砚靳的胳膊,像是平常间对兄弟过于客套时随意的一记捶胸。
那颗圆润的珍珠如结婚戒指上的钻石一样同样硌在了程砚靳的皮肤上,原楚聿想如出一辙地膈应到对方,毫无理智地,毫无道理地。
程砚靳果然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胳膊,用指甲挠了挠,又抬脸瞅了下原楚聿的手。
可对方若无其事收回手,手腕转动间,那颗月光白的珍珠散发着温润的光晕,在黑暗中尤为明显。
他轻描淡写道:“不必,小钱。”
第26章
“诶, 那个,聿哥他手腕上怎么带了条手绳啊?”
直到原楚聿带着团队打道回府,程砚靳仍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他围着林琅意左右前后地晃, 问他有什么事又顾左右而言他, 直到真的只余下两人才吞吞吐吐地问了这句话。
林琅意朝着窗外黑咕隆咚的夜色一指:“现场开蚌啊,他买了不少, 然后挑了颗成色好的加工了。”
程砚靳拖长音“哦”了一声, 斜着眼睛用余光瞄她,没事找事:“也不算值钱啊, 他家里还有两三块理查德米勒RM,这手绳和豪表戴一起, 不觉得奇怪吗?”
“那我就不管了。”林琅意双手一摊, “我如果是售货员,客户买了一只镇店之宝的包回去后,我管他是供起来还是装菜呢?”
程砚靳东瞧瞧西望望,支吾了半天,挤出一句:“我也要。”
“啊?”
他一下子别过脸, 表情有些凶地瞪着她:“啊什么, 我不能要纪念品吗?”
“那你自己去河里捞。”林琅意话出口后好像想到了什么, 眉毛都打起结,一张脸皱在一起,“天呐, 我光是想象你这样的肌肉手臂上戴了一串米粒大小的珍珠手链, 就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程砚靳:……
他泄气几秒,又重振旗鼓:“你看你最近这里这么危险, 不如就不要送我去念经了,让我留下来, 每天给你做保镖怎么样?”
林琅意轻飘飘地睨他一眼,不说话。
“你看,今天要不是聿哥在,就不止是你哥一个人被揍进医院了,你也跑不了。”他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一样疯狂在她面前晃悠,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可是有我在就不一样了,我保证谁都动不了你一根毫毛。”
林琅意撇了下嘴:“我信你有这种好心?你能被放出来那不跟出笼的鸡一样满世界狂奔连个影都没有,还指望你天天跟我待一起当我保镖?你被鬼上身了还是我被下降头了?”
程砚靳被呛声了也没跟着怼她,只有些别扭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断断续续道:“我也没那么不好吧……你,我今天看到你哥被送进医院后还发了一条朋友圈,我以为你也被牵涉进去了,马上扔下饭局就来找你了,我跟你吵架管吵架,对外,那,那我肯定站你啊。”
他小声蛐蛐她:“说得我好像特别没良心似的。”
林琅意听完这些还像是人说的话,完全转过身面对着他,上下打量了好几圈:“说吧,今天忽然服软了,是又有什么事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