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大概是对它的忍耐值已经到了极限,他才用力地抬起手指,下一秒就快速往上一划,让这张碍眼的照片消失在视线中。
池疏重新切换了账号,这一次是他的另一个藏叶于林的小号,同样的乱码昵称,同样的无头像无背景图,以及,同样的文字、排版、事件和图片。
就像是诡异的镜像世界,只是这一次,所有的内容里,男主角成了他。
池疏划到刚才那张银杏树的合照,在这张照片里,男生被替换,p成了他自己的模样。
他盯着这张照片,嘴角慢慢绽开一个病态的、无比满足的微笑,他用手指一次次蹭过合照里女孩的脸,蹭弄那张掩耳盗铃遮住亲吻的金黄色树叶,心中涌出巨大的幸福。就好像他真的参与到了那段青涩的校园恋爱里,参与到了他未曾感受过的与她的恋情中。
他想,虽然很多事上他跟那个人很像,但其实,从骨子里,两个人的性格就是截然不同的。
比如他就永远不会做出为了自尊心出国求前程,赌功成名就后再续前缘这种电视剧里才会播放的破镜重圆剧情。
他没有这么高傲的自尊心,也比那个人要更舍得出脸面和膝盖,甚至舍得堙灭本我,所以他不会离开她。
他会代替他。
第32章
池疏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粗粗地浏览完了自己的小号, 满意地收回手机,随意往前扫了一眼,收回来的视线却眺到了不远处的一辆熄了火的跑车。
他有些奇怪, 刚才林琅意离开时还没有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这的。
车副驾驶的窗玻璃完全降下,一条手臂浅浅地搭在窗框上, 黑色衬衫因此稍许向上提了一些, 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窗框。
熄火后的车厢内没有点灯, 大开的窗户像是一个黑漆漆的黑洞,除了那条搭在外面的手臂什么都看不清。
池疏从过于奢华的超跑上收回眼神, 刚要转过身前, 那辆跑车却车灯一照,直直地朝这里开了过来。
池疏脚步一停,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觉得那辆车是来找他的。
车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他终于看清了座位上男人英俊疏冷的样貌。
两人隔着这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对上了视线。
手臂从车窗旁收了回去, “咔哒”一声门打开, 那男人斯斯文文地下了车, 手背懒懒一支,背着身反手将门关上,而后视线缓慢地上下打量了下池疏。
夜里下起雨来了, 柏油路上几点雨水砸落又慢慢变淡, 那人也没撑伞,就这样在雨变大之前沉稳地一步步走近。
池疏皱眉, 真的是冲他来的,可他完全不认识来人。
他的背脊下意识夹紧了, 肩膀舒张:“请问有事吗?”
在听到回答前,他的脑海里瞬间转过许多念头,也许是做贼心虚,首先将来人与林琅意视频里的程砚靳对比了一下,立刻否决。
气质长相全都南辕北辙,根本不可能认错。
原楚聿半压着眼睫,居高临下瞧人时压迫感十足,他用这样不客气也不掩饰的目光将池疏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最后很淡地勾了下嘴角:“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如此兴师问罪的开头,池疏的声音绷得很紧,依旧以不变应万变:“什么,你是谁?”
原楚聿云淡风轻的一句:“我是林向朔。”
池疏一愣,他知道林向朔是林琅意的哥哥,但此前一直没见过真人,林琅意也不曾给他看过照片,不过此刻瞧着原楚聿的身量气质,不知为何还真与林琅意有一种豪门兄妹相似的气场全开的感觉。
“是哥哥啊……”池疏脸上的戒备一下子转变成了温顺甜腻的笑,“我是池疏,是Y大设计专业的大三生,姐姐刚刚回应山湖了,哥哥您是找她吗?”
见原楚聿就站在民宿大门廊檐边际,雨势若是一大就会淋湿,池疏还屈意奉承地在门口抽了把民宿的公用伞,撑开后靠近原楚聿为他打上:“哥,雨下大了,要不我们进去聊?”
原楚聿不咸不淡地瞧着他,完全不吃那一套:“劳烦别叫我哥哥。”
池疏脸上笑容不变,只是微垫着脚把大部分伞倾向原楚聿,做出一副非常尽心尽力的讨好模样。
这是林琅意的亲哥哥,无论怎么样,他都要搞好关系。
原楚聿动也不动,由着池疏打直手臂用这个吃力的姿势为他打伞。
几分钟的功夫,雨一下子下大了,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晕出一大片水雾,池疏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很快半个身子都被雨打湿了,袖子和裤腿更是完全湿透。
而原楚聿就那样一言不发地冷眼瞧着他,摆明了就是在搓磨他。
池疏脸上的笑很快就维持不住了。
“林琅意有未婚夫,我希望你搞清楚这一点。”
“当然,也有可能你原本就知道这件事,只是在那里装傻充愣,是吗?”
“哥哥,你在说什么……”池疏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好像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指责。
原楚聿用审视的目光在他面上逡巡了一番,伸手从池疏手中取走了伞,伞面一动,他根本没打算给眼前这位看起来无比瘦弱的男生遮上那么一星半点,而是漠然地让对方完全暴露在雨水中。
池疏半个身子都站在雨中,仿佛是被那几句话讽得可怜极了,才会顶着一张惨白无血色的脸。可他的大脑却在疯狂运转,揣测着“林向朔”的下一句话可能是什么,他又应该怎么应对。
如果是亲人的话,他应该表现出自己的忠心、奉献、老实,以及最重要的,不求回报,不求回应。
人都是自私且利己的,世上多的是那些把儿媳妇当女儿却在离婚时翻脸不认人的案例,多得是举案齐眉但是在大难临头愿意“保小弃大”的例子,没有血缘关系,再合得来,平时再亲近,在涉及到血脉至亲的问题上都会变了一副面孔。
林向朔作为林琅意的亲哥哥,无论今日前来敲打他的意图是什么,总归肯定是站在亲妹妹那里的,那个未婚夫的实际利益并不重要,除非这影响到了林氏的利益。
所以只要表明对林琅意的忠心就行了,这就足够稳住“林向朔”。
他讷讷道:“我只是在琅意姐手下合作办了一些面向大学生的活动……”
原楚聿果然继续淡淡道:“学生?Y大的学生……可真是有愧于百年校训。”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池疏的表情非常受伤,咬了咬嘴唇道,“我说了,我只是作为学生会主席跟琅意姐有一些公务上的交际……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学生会主席?”原楚聿轻轻挑眉,神情还是淡漠的。
“是的,上上届的学生会主席也与姐姐认识,您是她哥哥,您一定知道吧?”池疏将边述搬出来,“所以才会对我有所误解是吗?其实我只是作为主席的身份——”
面前男人忽然短促地嗤笑了一声,带着精英阶层傲慢无礼的压迫感,以及那种似乎在看底层蝼蚁卖命一般的、令人愤怒又无能为力的怜悯。
他说:“学生会主席?不必多次强调了,你看起来未免也将这个名头看得太重了一些,珠珠每天见的总裁和股东也如过江之鲫,倒还真排不上你。”
池疏听出了其中像是在施舍弱者一般的口吻,脸色一寸寸僵硬下去。他看到原楚聿左手手腕上戴着的百达翡丽,看到雨幕中如雌伏巨兽的柯尼塞格,看到踩在脚下的他甚至叫不出名字的纯手工定制的牛津鞋。
家境贫寒只是一个谎言,但他离面前这般如此身世煊赫的贵公子依然有着巨大的鸿沟。
人与人的差距是天上地下的。
他记得以前在社交媒体中看到博主形容影视剧男主身穿阿玛尼的套装,却被评论区中真正的富家子弟纠正了不同阶层完全不会了解到的常识:
“不要总是阿玛尼,实在有些登不上台面,十大料子品牌中例如英国世家宝、意大利杰尼亚、Loro Piana这些才会是世家的实际选择,更重要的是,上流阶层会更偏爱全定制,他们有钱有时间,完全可以飞去伦敦萨维尔街试样衣并量身定制。”
“请不要再说这些小家子气的“高奢”成衣来让人发笑了。”
池疏的目光涣散地落在空气中,这些过去、现在,以及将来都只可能在展馆珍藏或图片上看到的超跑和豪表,却被面前的人习以为常地淋雨、出行、佩戴并任由磨损。
所以在他眼里,自己也是那个“小家子气”的博主,没什么区别。
“琅意姐从来不会对我说这些话,”池疏咬了咬牙,被戳痛了似的攻击道,“或许这就是她跟您的区别,所以你们认为天作之合的联姻也并不会是她真正想要的。”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尖锐起来,一字一顿反问道:“您是她的哥哥,您切实考虑过她的意愿吗?还是为了您手上的表,身后的车,脚下的鞋,而坐视不理呢?”
“倒是说了两句像样的人话,”原楚聿半压着睫,从容不迫地看着他,“但是其一,珠珠从不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她生性随和,也觉得不需要与你说这种话,而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让我觉得我需要、有必要提醒你这些差距。”
“其二,联姻中感情是否深厚确实也很重要,但拿着真爱的幌子将家世的‘门当户对’全盘否定,通常都是一些妄想一步登天的失败者说出来的话。”
原楚聿漆黑深邃的瞳孔牢牢锁住他,将话说得直白又残忍:“为爱丢弃荣华富贵的选择可以由大小姐做出,但从身无分文却只会空喊真爱无价的穷小子口里说出来……”
他蓦地绽开一个无懈可击的攻击性微笑,微微上挑着眼睛,用俯视众生的眼神看着对面的人:“只会让人觉得他无耻又无能。”
“痴心妄想。”
雨越下越大,池疏整个人仿佛都在雨水中失了温度。
他后背的衣服冰冷地贴在身上,雨水顺着额头的发流下来,滴进眼中,让他除了眼前如一座跨不过去的高山一般刻薄傲慢的男人以外什么都看不清。
他的嘴唇一直在颤,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么,好不容易才慢慢找回溃散的意识。
失败的对话,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
他退一步:“林哥,您说的话我知道了,但我确实没有抱有其他的想法,但我知道您是在为家人考虑,我以后一定会注意……”
池疏轻微地眨了下眼,眼眶里的雨水流下来,重新让世界变得更清晰。
夜幕沉沉,苍白的月色无言洒下,很快又被打湿的云层遮住光辉。
他用力咬住舌尖,直到口腔里弥漫起淡淡的铁锈味,接上后半句话:“注意分寸。”
“很好。”原楚聿步步紧逼,冲池疏挑了下下巴,“手机。”
“什么……”池疏不明白他的意思,困窘地看着他。
“给珠珠打电话,说你明天自己能去学校。”原楚聿收了伞,伞面上聚集的水珠立刻顺着汇聚成小溪汩汩流下。
他微微提远一些,在檐下的位置稍稍甩了下伞上的水,等滤掉绝大多数的雨水后才将伞收纳好放入架子:“她很忙,别浪费她的时间。”
做完这一切,原楚聿才迈步往民宿里走去,与池疏擦身而过,扔下一句:“打车的钱我会替你在前台付了,有人会送你去学校,放一百个心。”
池疏死死地咬住牙关,任由他这么羞辱,一声不吭。
他迟迟没有转身,也没有动,就这样由着雨水冲刷自己,听到身后民宿前台对待原楚聿的态度跟对待他截然不同的态度。
只要愿意付出足够的价格,民宿再偏,又怎么会真的打不到车呢?
不过都是借口。
原楚聿再走出来时,前台甚至还出来送了两步,他见池疏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连忙吆喝:“哎呦,是远房弟弟是吧,快进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在房间里打前台内线好了哈。”
池疏没动,原楚聿还在等他打那个电话。
他背对着人,生硬地问:“哥哥的意思是,我以后都别浪费琅意姐的时间,是吗?”
“不必给我挖坑,既然是正事,我自然不会多说一句。”原楚聿意兴阑珊道,已然耐心告罄,“但你找她最好真的都是公务,而不是今天手割破了,明天错过门禁了。”
池疏顿了顿,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他的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他告诉自己,这些话只要不是从林琅意口中说出来,他都能好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毕竟其他都是虚的,只有她的态度,她的行为才会真正影响到他,或者伤害到他。
手机一解锁,骤然出现在面前的就是那张他p过后的银杏树照片。
池疏的脸色剧烈变化了一瞬,血一下子冲到脑子,就连心脏都停了一秒,随即手速极快地将照片点掉,然后又眼疾手快地将微博整个退出。
周围静谧无声。
他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所有的余光和注意力都在身旁身高腿长的男人身上,如惊弓之鸟一般唯恐“林向朔”看到了点什么。
作为林琅意的亲哥哥,他肯定知道边述的事,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曾经在边述那儿动的手脚,林琅意一定再也不会搭理自己了。
池疏并未对原楚聿刚才的明讽暗嘲有太多感觉,或者说,确实伤到了他,但并不致命。
可他万万不能接受林琅意对他的不理睬和永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