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靳将手掌按在开关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向旋转成麻花的床头柜飘去。
别太会联想了,他跟自己说,关了灯就下楼。
安静几秒,他却突然放下手臂,径直走到床头柜前上上下下地盯了片刻,然后蹲下身,重新抽开最底层的抽屉,将那几盒安全套按照记忆里的位置丝毫不差地放了回去。
小的时候,他将乔婉藏起来不让他玩的电子产品和游戏机偷偷拿出来玩,后续也是这样百般谨慎地避开人,按照原位放回去的。
可是,在以前,他将游戏机放回去时是意犹未尽的痛快和希望下次还能继续的庆幸。
而现在,他将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却是没来由的无穷无尽的憋闷和不爽,还要堵着这口堪称是“自我意识过剩”的怨气,假装自己并没有打开过这个抽屉。
他将床头柜旋转开的抽屉都重新整理好,那些被他晾在一旁的书籍和杯子也有一一复原,最后站起身,倒退几步,上下检视了一番,见与一开始并无二致,才沉着脸往外走。
路径房门,他斜伸出一只手,看也不看,“啪”的一声将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关闭,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重新下楼,程砚靳远远就眺向了原楚聿。
隔着这么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到被擦干净脸蛋的小猫在叼着一个毛绒玩具用爪子挠着玩。
而原楚聿松散着筋骨,倦懒地靠在沙发上,一只手将手机举在眼前,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腿上的小猫,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手机上。
程砚靳看到了他唇角勾起的弧度,以及捂住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的愉悦欢欣。
两人自小长大,原楚聿不论是以前读书时,还是后来在公司里都是难以被窥视真正的情绪的。虽说为人温和,可就事论事时他一向严谨慎密,哪怕是促成了一桩大合作,他的笑容也是商业且斯抬斯敬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浑身像是裹了蜜糖一般缱绻。
“心情这么好?”程砚靳踩下最后两阶台阶,插着兜往沙发走来,“跟谁聊呢。”
原楚聿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根本没有将手机锁屏,而是无所谓事地将手机搁在腿边沙发上,轻描淡写道:“没,是在看宠物合集,很可爱。”
程砚靳往小猫那里瞟了一眼,它连抓带咬,将毛绒玩具拢在怀里闹腾。
前腿上那一小块白毛越发明显。
程砚靳心里起伏不定,越看这只猫越觉得合心意,却又莫名其妙地对一只猫产生了占有欲:“你这只猫,能不能借我养两天?”
对待那些名贵酒眼也不眨的原楚聿一口否决:“不行。”
程砚靳跟着走过来,敞着腿坐在沙发另一边,长臂一勾就将小猫掳来。
小猫听话乖巧,被人当作一块砖搬来搬去也不生气,光顾着继续与玩具作斗争。
程砚靳摊手:“握手。”
小猫连个眼神也不给他,玩具滚到另一边,它就将脑袋和爪子一同转过去。
程砚靳不依不饶,将手掌换了个方向,继续摊在它面前:“咪咪,握手。”
原楚聿适时道:“它还小,听不懂。”
程砚靳被小猫冷落也不生气,主动去握住它的前爪晃了晃,不够,再用手指来回反复抚摸它腿上的一小撮白毛,脸上终于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就借我两天呗?”
“不行,半天也不行。”原楚聿寸土不让,“它离不得人。”
程砚靳硬要强求,不服气:“我不是人?”
原楚聿懒得再跟他废话。
“主要是,我想带回去给林琅意看一眼。”程砚靳忽然改变了方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将旧事重提,“这么说起来,我记得当初这只猫是你跟她一起捡到的。”
他又摸了摸小猫的爪子,状似无意:“你也不给林琅意看看小猫的近况照片?”
原楚聿微微一笑:“她没问我要过。”
程砚靳看他一眼,也跟着笑:“那你也不知道主动发两张?”
原楚聿意兴阑珊地重新拿起手机滑看了几下:“她忙成那样,我们之间就是公事都三言两语简洁明了,我还发废话?”
程砚靳盯了他一会儿,腿上的小猫腿一蹬将玩具踢到地上,随即跟着跳了下去。
掌心里的绒然骤然消失,唯余下空空荡荡,手指蜷起,也只剩空气。
程砚靳没再横行霸道地将小猫抓回来,转而问:“它叫什么名字啊?”
原楚聿:“你可以叫贝贝。”
“啊?”毫无浪漫细胞的程砚靳猛皱眉,“一点也不符合啊,为什么不叫煤球,或者黑黑,小黑?”
原楚聿放下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听到程砚靳接连爆出这几个名字后脸色骤然冷淡了下去。
这么有默契?
原楚聿面无表情:“那你可以叫蝶。”
“叫爹?”
程砚靳被新晋奶爸这样护短的做派震慑到,连忙举手做投降状:“行了行了,我就是说了句名字不贴,你还生气了,贝贝就贝贝。”
他将桌子上的酒都装入木箱,托住底部轻轻松松地将十二瓶酒一起抬起:“那我先走了。”
“嗯。”原楚聿依旧坐在沙发上不动,“玩得开心。”
程砚靳换了鞋,出门之前最后往屋子里扫了一眼:“你真不去?”
“不去,说了,我要给贝贝洗澡。”
……
程砚靳与一众朋友约在俱乐部里,今天他是主角,本该好好放纵一场喝个尽兴,可他却一直收着。
萧璞城坐在他旁边,稀奇:“你今天怎么了?喉管堵住了?酒都咽不下去了。”
程砚靳倒不会拂面子,来敬都陪,但不似以往那样一杯见底。
他刚饮下一口,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竖了个大拇指,才回过头回答萧璞城:
“不是跟你说了,老婆管得严,我醉醺醺的回去像什么样子。”
“真变了。”袁应贺点头,“我妹也常说,身上有酒味难闻。”
程砚靳用手指捏住高脚杯的细柄,转了转,忽然问:“诶,你妹最近不是都在应山湖吗,忙不?”
袁应贺说:“我妹还好吧,她们不用天天坐班,不过她做事认真,常常去,之前确实是忙,最近好一点了。”
“哦,那她应该没林琅意忙。”
“那肯定啊。”袁应贺无语,“这能一样吗?林琅意是老板啊。”
程砚靳点了点头,筷子在手里握着就是不夹菜:“你每天都接送你妹?”
“是啊,有时候晚上才下班,怎么能让女孩子一个人回家啊。”
程砚靳夹了一块鱼到碗里,想了想,点头:“你说的对。”
今天聚餐开始得晚,饭吃到一半就已经有家属电话打进来问候了。
程砚靳抬头看了一眼被老婆催促的哥们,复又低下头,继续闷着头在碗里挑刺,碗盏旁的手机毫无动静。
他夹的鱼尾巴,也不吃,就用筷子一缕缕拨开,将那些细小的刺一根一根拨到碗壁上粘着,细腻的鱼肉像是嫩滑的豆腐一样堆在另一边。
有朋友又过来敬酒,意思家里人催,赔罪先走一步。
程砚靳放下筷子,如常站起来,也如常爽快义气地与对方碰杯饮酒:“行,你路上慢点。”
“哇靠,到底是有家室的。”萧璞城感叹,“靳狗你以前不尽兴可不放人走,现在终于当人了?林琅意真是居功至伟。”
程砚靳放下杯盏,却没坐下,而是拿起自己的手机往外走:“打个电话。”
他径直往外走,一路走到男厕隔间,锁上门,给林琅意拨去了一个电话。
冗长的呼叫声反复响起又熄灭,他以前从来没有数过一个电话会响起几声,可今天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音律一次次往上叠加数字。
就像他在梳理每一根鱼刺一样。
机械女声响起,他缄默片刻,才将手放下来,看了眼屏幕,挂断,转到微信电话拨过去。
依旧杳无音讯。
程砚靳在隔间里转了个身,再换视频电话,还是无人接听。
再打,不接,再打……
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电话,他终于放弃,可脸上却阴云密布,表情难看。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最后一个电话还没响完就主动切断,然后手指放诞地在列表里狂放地滑了下去,气息不稳地寻找另一个头像。
“Y”的名字一闪而过,他紧急刹住,大拇指快速往回拉,点进原楚聿的名字二话不说就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这一次,他的心脏都高高提起,每一声拨号声响起都被他刻意记下,仿佛那些鱼刺不再贴在碗壁上,而是转而变成每一秒过迟接起的电话,狠狠地扎在他的心尖上。
程砚靳不知不觉地咬住了口腔内的软肉,他的鞋底在地上无意识碾过,在没得到结果之前先开始忐忑不安地为自己寻找借口。
若是原楚聿也不接电话,有没有可能他晚上在加班。
心思急转之间,电话倏地被接起。
程砚靳心一跳,咬住腔肉的牙齿松开,听到对面熟悉的声音和音调。
“什么事?”
对了,是视频电话。
程砚靳将举在耳边的手机放下来,平视,看到原楚聿躺在黑灰色的床铺上,露出的半个肩膀穿了家居服。
在家里啊。
而且这个床单颜色,跟他床头柜旁边的四件套一模一样。
“聿哥。”程砚靳也没想好说什么,但镜头里没有什么异常,他将自己那些无中生有的直觉和猜测扫到一边,觉得压在胸口的大石头骤然被移开。
是啊,原楚聿怎么可能会主动去找林琅意,两个人一个接了电话,另一个没接,总不会是在做同一件事。
而且要抹除嫌疑的话,怎么想,也该是林琅意接起电话,原楚聿不接才更符合常理。
原楚聿通过镜头看到了他在厕所,拧眉:“你总不是让我来给你送纸的?”
“哈哈。”程砚靳心头放松下来,人也显露出往日的不羁懒散,“我不小心打错了,没吵着你睡觉吧?”
“没。”
程砚靳将手机换了只手拿,打量了一圈:“这时间也还早啊,你这么早就躺床上了?”
“我前几天重感冒,输了液才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