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靳手中的薄刃还倾斜着角度比在苹果上,在果肉上可笑地印出了一道刀疤。
他的手腕有些细微抖动,索性垂下来在空中甩了甩活动了下关节,从始至终都没向边述看去一眼。
别听,不要听,不要理他。
别生气,别发火,林琅意很快就回来了。
程砚靳的喉结滚了滚,咽了下发干的喉咙,重新抬起手削皮。
再起头,手上就有些重了,那些果皮上粘连了少许果肉,坑坑洼洼。
他呼吸偶或躁郁,也许是心境的问题,这剩下半个苹果削得破破烂烂,难看极了。
程砚靳削完一个,手指上还留有甜腻的汁水,他也不管,又从果篮里取了一个,继续低头开始削水果。
边述也不做别的事,就这样坐直在床上盯着他削完一个又一个。
每一个都丑得千奇百怪,像是一堆失败的黏土作品一样排在床头柜上跳大神。
程砚靳以为自己转移注意力就能压下心中翻滚暴躁的郁气,可他用刀越来越快,最后十几秒削完一个水果,意外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那一刀下去,纵然他紧急刹住,食指还是立刻见了血。
他盯着指腹上的血涌出一条线,很快绵延晕开,居然生出一股无关痛痒的陌生情绪。
就好像梦中以一个灵魂出窍的状态在空中冷眼俯瞰,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代入感。
他小学就能将各种折叠刀玩得炉火纯青,已经多少年不曾被刀具伤到自己了?
他用大拇指一压,那些血更是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染在苹果上,好像是一个腐烂氧化的过期品。
程砚靳将小刀直接捅入水果,插了个对穿,而后将这个被血污染的苹果丢进了垃圾桶。
他将所有削好的苹果重新丢进果篮里,起身想要离开……不行,他根本没法跟边述共在一个屋檐下。
才刚打定主意,边述忽然说了一句:“我看得出来,小意对你并没有多少感情。”
这一句话说完,敞着腿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忽然像是一只被激怒的豹子一样猛地逼近,手掌大力攥住边述那身病号服猛地往后一推。
边述的后背磕上另一边的护栏,沉闷的一声“咚”。
整张床都在颤,吊瓶叮叮当当地敲击,就连输液管都像是一条乱舞的线,半晌都没稳定下来。
程砚靳手上半点都没有收着力,他缓慢地将手腕拧过半圈,让那身衣服的领口越挤越窄,最后掐紧了边述的喉咙。
手指上的刀口开始密密作疼,针扎一般。
程砚靳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真不会对你动手?”
边述呼吸不畅,他应当是头晕的,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一次都没有抬手扶额示弱,而是继续平稳诉说:“你不是小意喜欢的类型。”
程砚靳不怒反笑,手臂用力,锁着喉咙把人一点一点往床外压迫,冷冰冰地看着眼前的人面色发红。
“不喜欢我?那她也不会喜欢你,别自作多情了。”
不知道是因为锁喉的时间过长达到了极限,还是这句话忽然就刺痛了边述的神经,方才还矢志不屈的他忽然皱了下眉,闭紧眼睛晃了下头,仿佛已经开始有了晕眩的症状。
程砚靳猛地撤开了手,边述人一歪,撞到护栏,手掌撑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程砚靳丝毫没有想要叫医生的意思,重新坐回座位,脸上还是阴沉沉的。
边述这人却历来是一根筋,他喘顺了气,检查了一下自己手背上没有脱针,重新靠回床背,不怕死地复述了一遍:“但不管怎么样,她以前确确实实喜欢过我。”
程砚靳将食指上的刀口按住,撇开头,充耳不闻。
林琅意马上回来了,马上回来了,不要跟这种人浪费口舌。
边述却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他问:“刚才那个,献血的男人,跟小意是什么关系?”
“什么?”即使做足了心理建设将边述说的话都当成放屁,程砚靳还是被这一句意料之外的话问得拧起眉,不知道边述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只是朋友吗?”边述又问。
程砚靳不耐烦地转回头,正要讽刺,却骤然对上了边述清明的目光。
那目光好像能穿透一切雾霭,将真相剥离出来,赤裸裸地袒露在太阳底下。
程砚靳那些讥讽的话语猝然堙灭,他感觉自己后颈处的皮肤忽然就如同干裂的土壤一般板结僵硬,而他的身体也一同被冻入冰天雪地,肢体僵直。
他一动不动,问:“你什么意思?”
边述顿了两秒,摇了下头:“没有,我只是问问。”
程砚靳被这突如其来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心烦意乱,同样的压抑和胸闷再次束缚住他,让他此刻破坏欲爆棚。
“你少说些有的没的。”他冷嘲,“养好你那颗头,早点滚回国外去。”
再然后,孟徽就带着护工阿姨进来了,程砚靳和边述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彼此都两看生厌。
至于林琅意,她是最后回来的。
程砚靳装作没事人一样帮着她一同整理了购买的物品,眼角余光却始终忍不住往她脸上飘。
她自从进门后,一眼也没往病床上的人看去。
这不太符合常理,程砚靳想起她离开之前明明一直将目光钉在边述身上。
他因此甚至还往边述脸上看了一眼,看到对方一直落在林琅意唇上的目光。
无名之火又燃起,程砚靳将新买的水杯大力拆开包装,重重地叩在床头柜。
林琅意朝他望了一眼,程砚靳看到了她泛红的脸颊。
她说她跑了几段路,所以热。
程砚靳却记得她体能一直很不错,还盘算着之后每天晚上吃完饭后带她去散步,去骑自行车,或者一起玩滑板。
她不会,但是他可以让她踩在同一个板子上,带着她玩。
……
程砚靳回忆完,直挺挺地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他想要多占据她一些时间,也多出现在她的身边。
同样的事出现了第二次,但心境却天翻地覆。
池疏出现时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烦躁和无名孽火源自哪里。
他甚至还昏招频出,拖着外人入局,想让林琅意不要因为情情爱爱而放弃两人之间的联姻。
而现在完全不同,他希望林琅意不要旧情复燃,他希望她能爱他。
上一次根本没有原楚聿什么事,是他将原楚聿叫了进来。
可这一次,他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再将两个人之间的事牵扯到外人身上,原楚聿的名字却突兀地出现在边述口中。
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程砚靳想起一见面时自己曾振振有词地说过原楚聿是这种类型的高配,让林琅意眼光放高一些。
他心里忽然就像是被千刀万剐般,心脏传来凌迟的闷痛,晚上掐住边述脖子的那只手仿佛现在卡在了他的咽喉处,让他喘不上气来。
晕眩感一阵阵袭来,程砚靳猛地坐了起来,一手按住自己的心脏,弯下腰剧烈喘息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阵阵发胀,呼吸不畅,按在胸口的那只手握成拳,用力沉闷地砸在心口处,试图缓解自己心脏处的那阵尖锐的疼痛。
原楚聿倒不一定,往后自己多留一分心眼就是了,也许边述也只是像自己一样,觉得林琅意会喜欢同一种类型。
但是边述的出现却是板上钉钉,他还为林琅意受了伤,占尽先机。
如果林琅意拿着当初那句“开放式关系”,与边述破镜重圆,他又该怎么办?
程砚靳屈起双腿,上半身更深地往下弯,将头颅完全埋入膝盖间,紧紧抓住自己心口的衣服布料。
他的左手还牢牢地牵着熟睡中的林琅意,不肯放开。
他从来没有如此后悔过自己曾经夸下海口的那些话,后悔自己故作潇洒要求的什么“开放式”,当初的这些话每一句都幻化成了从过去刺向未来的剑,把他扎得遍体鳞伤。
而他要为之前所有说过的话承担如今悔不当初的痛苦,在深夜里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
林琅意第二天醒来时,床边已经没有人了,她瞌睡还没醒,懵着脸躺了一会儿才抱着被子坐起来。
身旁的枕头上还余有睡过的痕迹,只是不管是被子还是枕头都冰凉,程砚靳应该是离开有一会儿了。
房间里冷气凉爽,虽然昨晚两个人挤一床被子,但是现在倒是被人好好地叠紧,压在她的胳膊和腿下。
林琅意打了个哈欠,起床出卧室,一眼就看到桌子上放着五六个小食品袋,透明袋子内层雾上了一层水珠,看起来放了有一会儿了。
而浴室里还有人洗澡的声音,阳台上洗衣机正在转动,林琅意眨了眨眼,回到卧室内置的洗手间洗漱。
她才刚洗完脸,还湿着头发的程砚靳搭着一块毛巾走了进来,他身上连衣服都没穿,下半身围了一块浴巾,就这样堵在门口看她。
如果没看错的话,他刚进来的时候眉眼都是低迷不振,但看到她的第一眼依然振了振精神,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平常。
“你起这么早?”林琅意震撼。
程砚靳面上略有些疲倦,眼下更是倦怠:“我睡不——我醒了,所以索性去外面晨跑了,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了早饭,一起吃吧。”
林琅意坐到座位上,看他一个口袋一个口袋解开,丰盛的早点陆陆续续摆了一桌,令人食指大动。
唯一有点不足的是……林琅意嗔怪:“你这买太多了啊,两个人怎么吃得完!”
程砚靳原本坐在她对面,坐下后又觉得距离太远了,把椅子一拖,坐到她旁边,小菜一碟道:“你先挑自己爱吃的,剩下我能吃完。”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门铃声,还有外卖员敲门:“外卖给您放在门口了哈,麻烦给个好评。”
两人都怔住,林琅意却忽然眼皮一跳,率先“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将椅子往后拉出好大一声响。
她去开门,程砚靳也跟在后面,门口放着另一份早点,还有一份拌酸奶的现切水果桶。
林琅意疯狂往那位外卖员瞟去余光,在看到身形与原楚聿八竿子打不着才勉强安下心。
“你还点了外卖?”程砚靳吃惊,“怎么不早说。”
林琅意轻咳一声,状似无意地左右手各拎起一袋往屋内走:“我也不知道你买了早饭,我平时一直是这个生物钟起床,所以外卖会定在这个点。”
她边说边打开,发现早点健康又精致,营养丰富,用足了心,就连那个盒子都比一般外卖要考究,与其说是一份饱腹的早点,不如说是一份精心准备的爱心便当。
不像是外卖……像是跑腿送来的定制品……
而且最大的问题是,怎么看,这份早点都是一人份。
林琅意解袋子的手僵住,身后的人也沉默了。
好半天,程砚靳才幽幽地问:“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