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放着一只小巧玲珑的装饰物。
池疏一眼就认出了那是经由他手,一线一珠串起来的歌剧院模型。
边述果然还是和以前在学校里一样,见不得别的男生给林琅意送东西。
池疏身体里仿佛被墨水打翻,各种阴暗粘稠的情绪渗透进每一条骨头缝里,让他只会死盯着窗台上的珍珠模型冷笑。
不仅跟一条死皮赖狗一样巴巴地从国外回来,还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边述有什么脸敢在自己面前示威?
一点似是而非的熟稔口吻就能让他破防拿走歌剧院模型,那他要是时间到了再次出国,自己可要变本加厉多多送一些礼物给林琅意。
池疏被桎梏着向前,他的脚步凌乱,被人强硬地塞进屋内后右脚故意收得拖拉去绊人,边述果然错踩上,两人身形俱不稳,一个踉跄双双砸在地上。
“师兄怎么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池疏非但没有因为自己被将计就计陷入困境而慌张,反而有一种无需再装后破罐破摔的自由释放感。
他嘲讽:“现在可不是当年了,琅意姐的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你的吗你就拿?”
边述呼吸有些粗重,眼见池疏收紧膝盖想要撑起来,他手上用劲,将自己的重量往前压,半点没留着力,瞬间又将人按在地上。
“你在那个模型里装了什么东西?”边述严词厉色,偏沉稳的嗓音都因为愤怒而变了调。
池疏被他控制住,腰背都被人用腿严实压住,动弹不得。
到底是从小干农活的……他在心里咒骂不休。
“说话!”边述连同池疏长到后颈的头发和衣领一同抓住,愤怒状态下将人拉起,让池疏像一条渴水挣扎的鱼一样被迫仰起脖子。
池疏被这样屈辱地禁锢住,狗急跳墙般手臂剧烈往后挥,下了死劲冲人还绑着纱布的头打去,叫嚣着放狠话:
“说什么?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你自己留不住林琅意跟她分手了,把气撒我身上来了?废物!”
边述即使避开两寸,那手依旧击中了他的鬓边。
他人晃了晃,喉咙里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鼻音,却根本不打算退开,而是腿一展完全坐在了池疏的身上,扯住他的头发用力往地上砸去。
“我跟她再怎么样,也没你的份。”
“池疏,我真是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低贱恶心的东西,你那时候一口一个师兄,现在想起来,你早就想跳过我认识林琅意了吧?”
“可惜她一直是我女朋友,你只配在暗地里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窥视!”
池疏紧急收回反击的手,双手撑在脸前做垫子,唯恐自己破了相,同时绷紧核心往一边翻滚,想将身上的人掀下来,语气尖锐:
“现在你不也跟我一样只能干看着?怎么了师兄,你又不在桌子上,有什么好得意的?”
边述左腿一屈,池疏趁机翻转过身,阴狠地又往人脑袋上招呼。
边述躲都没躲,不退反进,握紧拳头对着池疏的鼻梁就是一拳,温热的血立刻溅了出来。
边述的头有些昏重,可肾上激素的分泌让他持续处在一个高热愤怒的状态,好像就连传递疼痛的神经都麻木了。
“是,我现在是不在桌上,可你费劲了心思,在我跟林琅意分开的这几年里不也死活没有上过桌吗?”
“怎么了?是不想上桌吗?”边述的眼里罕见地带着暴怒的戾气,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好像在看一块发臭的腐肉。
他厉声道:“你!池疏!臆想症一样抄我写的东西爽吗?”
池疏的呼吸忽然就卡住,好像是一口气被人打散了。
“你连做梦的素材都要照搬照抄,可真是可怜。”边述衣袋里的手机终于掉出来,这点动静提醒了他,边述一把抓起手机,盛怒下用屏幕猛地抽了池疏一巴掌。
因为手上还余有不知道是谁的血,滑腻得捏不住,手机被大力抽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池疏的脸被抽到一边,他皮肤惨白又脆弱,很快高高肿起一大片。
边述从来没有这样凶狠地跟人动过手,即便是在乡下,见不得人好的红眼病邻居药死了他奶奶养的鸡,他也没有这样二话不说上去对着人的脸左右开弓。
池疏也没想到边述这样安静内敛的人原来也有这一面。
铁锈味在口腔里漫开,他的喉咙也涨得发疼,只能强行咽下去。
边述狠狠揪住池疏的衣服将人攥起,声线都飙起来:“你还敢p合照?你是什么东西配跟珠珠站一起?你这个恶心的变态狂!”
“那怎么样?”池疏依旧保持着侧脸贴地的姿势,脸上有多狼狈话语就有多挑衅,“我还有个号是写我跟姐姐的事的,师兄你这么在意,我投之以木桃,也借你抄抄,你要是p不好合照,我帮你啊。”
边述额头的血管都凸起,又是接连几拳砸在他脸上。
不解气,尤其是越是回忆往事越是觉得自己引狼入室。
边述的嘴角抽动着向下压,像是被人剜了一刀一样语气颤寒道:“你那时候说的,林琅意看不上我这样的穷小子,只是玩玩而已,是不是也是编的?”
池疏脸上的血四下缓流,将那张皮骨纤薄的脸抹出鬼气森森的阴冷艳丽。
他吞咽了下漫进口腔的血,右手不知不觉地摸进口袋,笑开来:“我骗你干什么?你跟琅意姐本来就不配,真以为她精准扶贫呢?也没点自知之明。”
“我问你你那段林琅意的录音是不是伪造的!”边述迅疾俯下身嘶吼。
“你管它真的假的,你要是真的不在意这种身份地位的差距,会被我几句话一段录音就改变了主意?”池疏居然“咯咯咯”地笑起来,血糊住嗓子,连声音都模糊了,“你自己本来就意向出国,少把责任都推给别人!”
见边述的呼吸急促而困难,池疏心里畅快极了,他整张脸和脖子都酸痛且火辣辣的,只能靠回地面借力,寻衅道:“我早就看不惯你这种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做派,知道自己配不上就滚啊?!”
边述的胸口像是翻滚着炎热的熔浆一般,身上的皮肤似乎都被拉扯成即将爆裂的气球,忍不下半点刺激。
池疏还在叫嚣。
“你跟琅意姐本来就不配,她不喜欢谈异地恋,你还坚定要出国,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池疏在角落里观察了三年,三年足够让他了解个透彻。
他的手一直在上衣口袋里。
口袋里有一把钛合金的小刀,他特意挑了一把不超过60度角,刀刃不超过6cm的折叠刀,可以上飞机地铁,带在身上也方便,比如现在。
池疏捏住刀柄,话锋一转,又开始阴阳:“哦对了,但是你放弃公派出国的机会的话,跟琅意姐就永远都是云泥之别是吧……真可怜,是个死局啊师兄!”
“你能为她做些什么?读书的时候给她讲点题?可是姐姐成绩本来就好,犯不上讲那两道题。”
“更别提现在出了校园了,她生意有多如火如荼你不知道吗?她跟你之间的距离没有因为你出国几年而缩小,你们还是天差地远!”
池疏咬着牙:“但我就不一样了,我没你那所谓的骨气,你知不知道,我当初努力朝你那副嘴脸靠近,琅意姐对我还不错呢。”
脖子被人猛地大力掐住,他笑得断断续续:“我真是又嫉妒又开心,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我就是当一辈子的别人的影子也没问题。”
“我的家境比你好,我还能为了她不吃不睡赶进度做产品,我每天看到自己装盒的各种珍珠都会无比开心……我可知足了,我只要看得到她,只要她觉得我有用就行了,跟你完全不一样!”
“你回来有什么用?你反正还是要走的,哪怕不走,你也早就没机会了!”池疏想到什么,脸上阴晴不定,长长的刘海遮住半只眼睛,让他看起来阴湿可怖,“琅意姐身边,像你这样恶心的东西可不止一个。”
边述双手依旧死死按着池疏的肩膀,像是想将人钉死在地上似的。
他的头颅埋下,肩膀稍稍蜷起,好似一头被锁链困住的困兽,拼命挣扎都挣脱不出。
“我能做什么?”他呐呐道,肩膀耸起,整张脸彻底埋入黑暗中。
他陷入无意识的放空思绪中,手上渐渐卸了力松开,被池疏眼疾手快扬手用刀刃挥开身上的人,逼退后一把掀开。
刚才那点较量让池疏对于两人的体能差异心知肚明,他不可能打得过从小帮着家里务农的边述。
手上推搡的力气半点也没有收着,池疏本没有觉得这有什么,要掀翻一个成年男人当然要费点力气。
这种刀,只要不往要害处捅,划胳膊的话伤不了什么。
可他没想到才一挥手,边述像是在黑暗里长了双眼睛一样精准地用掌心包住了刀刃,一声不吭。
薄刃割进肉的触感异常明晰,池疏手腕一抖,触电似的撒开了手。
可边述那像是头老黄牛的性格犟得不撞南墙不回头,他的掌心里陷着半把刀,就这样仿佛失去痛觉一样挥手打了池疏一巴掌。
脸上的冰凉触感转瞬即逝,随即变成火辣辣的疼痛,温热的液体从脸颊刺痛的部位争相涌出。
池疏的大脑空白一瞬,随即厉声嘶叫起来。
脸!
脸!
脸在她那里是海选敲门的入场券。
池疏的脑子和身体都失去了控制,有可能毁容的念头像是毒蛇的利齿死死地啮咬住他,让他完全失去理智。
他不管不顾去争夺那把刀,混乱间捏在手里开始疯狂无差别挥舞,明明切开的都是空气,而边述却主动将手肘一横,连着上半身的重量一起压制了上来。
短而薄的一把刀完全陷入了皮肉里。
失控的感觉像是剥去一根香蕉的皮,到最后掐着尾巴处的那一点芯,头重脚轻,怎么也握不住,果肉顺理成章地从手心里滑出去。
池疏手里的刀也这样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好像掉进了浑浊的肥皂泡沫水里,到处都是滑腻粘稠的液体。
极度的恐惧让他终于找回意识,池疏手脚并用,惊魂未定地一把掀开边述。
而边述就像是弱不经风的柳条一样往边上倒去,巨大的一声“咚”响彻房间,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听出病床摇颤的动静。
“谁在里面?!”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打开。
走廊明亮的光倾泻而入,护士抬手用写字板敲开电灯开关,房间里顷刻一览无余。
长时间的黑暗让池疏生理性地眯了眯眼,眼前模糊时,他听到了护士发出的惊呼声。
他迟滞地扭过头,看到了垂着头瘫坐在床脚的边述。
他头上的纱布从侧面可依稀看到新鲜的血迹,脸上也是血污,而左手小臂上一把小刀几乎捅了个对穿,血液如汩汩溪流染透了身上的衣服。
*
林琅意洗完澡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家里早已安安静静。
她走进卧室,想起自己手机还没拿,又转出来去包里翻了翻。
刚才程砚靳隔着门说什么要出去一趟,她没仔细听,都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去了。
当然,这不重要。
她按亮屏幕,第一眼看到的是边述的未接来电和一条信息。
很简短:
【我可能会出事,必要时,麻烦帮我报个警。】
林琅意心里一跳。
这句话没头没尾,怎么看都明显是求助短信,但却连个时间地点都没有,好像出自十万火急之时的一句混乱求救。
边述这样一丝不苟又严谨刻板的性格,怎么会发一句这样什么关键信息都没传达到位的信息?
林琅意快速翻了下未接来电,看到已经是二十分钟之前了,因为一个电话没接到,这条微信随后就发了过来,再之后就再无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