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意走到他面前,他的下巴随着她的靠近越抬越高,最后完全仰起脸定定地凝视着她。
林琅意没忍住,又抓了抓他的下巴,不咸不淡道:“不行啊。”
他眼里的光霎时褪去,手指不知不觉松开,攥在手心里的毛巾掉下去,挂在行李箱边上。
程砚靳往旁边转了下头,又低头,嗫嚅了半天,想装作云淡风轻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
林琅意拍了拍他毛茸茸的头发,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因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晚你不是还有滑板决赛吗?”
手底下的脑袋不瞎转了。
林琅意跟着蹲下去,跟他面对面,看他怔怔睁圆的眼睛,笑:“怎么了?弃赛了?门口的板子都放好了结果我们坐飞机走了,你不是说好了要找回场子来吗?”
“是啊……”他讷讷地回答,瞳孔里只剩下她的缩影,“我以为你忘记了。”
她笑起来:“比完赛,我们明天走。”
“好。”短短的一个字,听起来带着哽咽。
一拍即合,林琅意兴致勃勃翻手机:“我现在就给杭茜她们发消息,拎包出发,对了,既然是我的朋友,钱我出。”
程砚靳抬起手,坚实的手臂像是沉重的铁块一样扯着她的衣摆往下拉了拉,又左右摇晃了下,质问:“你出钱?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林琅意手指飞快地给心中的人选发消息,她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胳膊让他放开,自己往卧室里走:“那我先整理行李了。”
“好。”
她在卧室里哼着调翻找自己需要带什么衣服。
客厅里,程砚靳蹲在行李箱面前,将两只箱子都擦得干干净净,他听着卧室里传来的歌声,湿着手指点开自己的手机。
方才一直没有退出的界面,是他以生日礼物的借口询问原楚聿的助理他家老板的行踪。
助理知道两人是发小,没藏着掖着,解释了下原楚聿昨晚压缩了会议议程,开完就走了,应该是有事。
今早再问,得到的消息是原总还没来公司。
这句话之后,程砚靳就再也没继续追问了。
他跟自己说,捕风捉影不是男人所为,他不可以这样揣测他的枕边人。
除非巴掌打到脸上,除非真相摊在他面前,他不会自乱阵脚。
程砚靳将视线再次停留在这段与助理的对话上,这一来一回的几句话,耗费了他今天一整天所有的心力,他睁眼闭眼都是这几个字,像是钻进了他的脑子里,不死不休。
每一次看,心脏都好像被人用力捏了一把,皱皱巴巴地挤出酸水,还在一抽一抽地发疼,拼命地想着赶快恛惶无措地退出来。
别看了,别看了。
“诶,那我要换那只大的行李箱,我想多带双保暖靴。”林琅意的声音从卧室飘出来。
“好,我给你拿出来。”程砚靳应了一声,低下头,将他与助理的那些对话删除了。
要出去散心了,让她开心起来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不要再想了。
第76章
街式滑板比赛在晚上七点半开始, 按照上一次程砚靳邀请她去看他比赛的经历来看,他应当是迫不及待的,恨不得下一秒她就清完手中的活陪他早早在场地等着。
但今天, 他反而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半点催促的意思都没有, 两个人在家里慢慢悠悠地吃完了饭,他还主动帮她将旅行衣服分门别类地装进塑封袋中, 再端端正正地放在行李箱里。
期间, 他手机上电话和信息不断,除了与说走就走的雪山之旅相关的通讯外, 其他他一概没管,尽心尽力地安排好禾木吉克普林的食宿和雪场门票等准备工作, 还时不时地问她有没有别的想法。
“听起来真挺不错的。”林琅意也被调动起气氛来, 坐在床边将要抽气真空打包的羽绒服递给他,“但你……要不先接个今晚比赛的电话?”
“没事,是我那些朋友喊我,”程砚靳甘当苦力,用小型抽气筒拧上出气孔抽真空, 一边干一边说, “我东西都理完了, 你要是还需要时间,晚上比赛不去看也没事,我会拿第一回来给你的。”
“嗯?真的假的?”林琅意看他头也不抬地又抽完一件衣服, “我是指, 真不用给你当拉拉队?”
“真的。”他说,“比起让你陪我做我喜欢的事, 我现在觉得陪你做让你开心的事更重要。”
林琅意没说话,她双手往后撑在床上, 就这样交叠着双脚看着忙忙碌碌帮她整理行李箱的男人。
她想了想,说:“你要是能拿第一我就去,拿不了,那算了。”
程砚靳抬眼看了眼她,眉毛稍挑,总算露出几分平日里的潇洒不羁,他没吹嘘自己有多牛,而是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林琅意最后还是去观战了。
为此,程砚靳在衣帽镜前试了好几套训练服,把自己捯饬得仿佛是要走上选美T台的选手,一秒钟能问三遍:“林琅意你喜欢哪套?”
林琅意像个被迫陪着逛街,进店就坐下玩手机,试衣间一拉开帘子就抬头说“好看”的无情机器,最后随便点了一身,程砚靳二话不说立刻换好,开开心心地出发了。
他在今晚的比赛中展现出了绝对的天赋和技巧,那些楼梯、扶手、马路牙等障碍在他的板子底下仿若平底,无论是反向豚跳转身、磨边背飞、硬翻还是360度旋转都做得自信又松弛,两次线路滑行成绩取其优,他哪一次都足够碾压。
林琅意看到了上次跟程砚靳不对付的郭延,这还是因为程砚靳先注意到了,她以为他总要将上次的暂败耻辱加倍用言语羞辱回来,可程砚靳只觑了郭延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好像是在看一只无足轻重的蚂蚁。
比起像一只好斗的蛐蛐一样跟人吵架,他有更重要的事。
街头比赛的氛围非常好,大家都是同好,看到帅气流畅的表演自然也会给予最热烈的掌声,程砚靳在被人围在中心时举高了手,仰起头朝着林琅意望过来。
他脸上的笑灿烂辉煌,眼睛也熠熠生辉,在所有人为他鼓掌时手上滑板往地上一扔,眨眼就上板爆发加速,逆行着从楼梯扶手下往上冲。
角度倾斜,他冲到一半就完全偏离了路线,腾空的几秒里将楼梯边上观众群中站着的林琅意抱了下来。
人群爆发出惊叹,林琅意的尖叫更响,恨不得叫聋他的耳朵。
程砚靳抱着她在阶梯上借力转身,重新降落到平地时他往后移开一只脚悬在空中,留出空间扶着她让她站在板子上慢慢减速。
“我真是!”她那一瞬间短暂地感受到了跳伞滋味,心脏因为极限运动带来的刺激而激荡不已,半骂半笑,“我要是摔了你别想有一块好骨头。”
语音刚落,程砚靳忽然屈膝稍弯下身猛地抱住她的大腿,箍紧后立刻站直了,将她高高举起来。
两个人还在移动的滑板上,林琅意的视角陡然一转,感觉自己仿佛要扶摇而上飞起来了。
她下意识叫了一声,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从上往下地看着他抬起头时明亮的眼睛。
对视了不足一秒,那双眼睛闭上,他收拢手臂把她搂在怀里,抬起下巴毫不犹豫地吻上她的唇。
此刻,周围也许有口哨声和欢笑,但林琅意其实不太记得了,周遭的一切都不重要,人生真正的开幕式不是18岁,不是30岁,不是50岁,是真正关注自身、不再在意周围熙熙攘攘人群对自己评价的那一刻开始。
她更记得刚才从空中跃到滑板上失重的那一秒,以及失控的那一秒。
就像是机车冲刺时灵魂都被抽走的感觉,她现在觉得,极限运动果然能让人放下一切烦恼,运动时产生的多巴胺让人上瘾,难怪程砚靳一直这么喜欢。
她陷在工作中,好久好久都没有让自己放纵玩耍了,哪怕是人皆有之的摸鱼和偷懒,她在反应过来后,立刻会对自己产生虚度光阴的谴责和愧疚。
但工作之余的放松解压以及任性自洽是那么让人开心,昨晚是,现在也是。
她都好喜欢。
短暂的,绚烂烟火般的,昙花一现的,但是没关系,活在当下就是意义,笑的时候放声大笑,哭的时候酣畅淋漓,生气的时候该发火就发火,何必因为将来的不确定而影响当下的心情?
她像是折枝插花一般将自己的生活扦插得丰富多彩,而争相斗艳的花朵来自哪个花园,并不重要。
她自己,最重要。
程砚靳在比赛和运动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他就这样紧紧地用两条胳膊抱住她,抬起头凝望着她,轻声说:“你看,我说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林琅意,是第一名,我没有骗你。”
他的额头上沁出薄薄的一层汗,汇聚了,有一滴缓慢地沿着眉骨往下流,眼看着要滴进他那双清澈的眼里。
林琅意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掉了。
指尖湿润,她用指腹互相摩挲了一下,很快蒸发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滑板终于被刹住停下来,程砚靳把她放在板子上,自己则控住平衡,问她开不开心。
林琅意点点头,语气轻松:“嗯,还不错,让我对于接下来的滑雪之旅期待值更高了点。”
*
如他所说,到达禾木吉克普林只需要一觉睡醒就行。
林琅意叫上了杭茜和袁翡,她跟杭茜以前就一起练过滑雪,但袁翡是从未接触过滑雪的新手,想来想去,还是把哥哥袁应贺也一同叫上有个照应。
五个人,三个女孩子在前面边走边刷攻略,因为来得急,很多想法都需要一一补充进行程,下飞机租车去雪场度假村的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
杭茜就是那个只想跟姐妹一起玩不想带上男人的闺蜜,她对于林琅意身边出现的任何男人都非常挑剔,听到林琅意想叫自己一起去粉雪天堂滑雪的第一反应就是:
“来虐单身狗的?”
她听过程砚靳二世祖的美名,一路上对于他都处在一个真空隔离不接触只观察评分的阶段,以为会听到他的高谈阔论和爹味安排,结果到头来嗓门最大的还是自己的姐妹林琅意。
林琅意像是憋了好久终于放飞的鸟,这也想玩,那也想吃。杭茜被她感染着自己也上了头,非要跟她打赌一碗四斤重的羊肉炖萝卜能不能吃完,两个人互相不相信对方行只觉得自己行,恨不得现在就坐在店里等上菜开始大胃王表演。
杭茜一边跟林琅意对着杠,一边无意识地反复捞起从肩膀滑到手肘的包包肩带,她一个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半点空不出手来。
行李箱以及上面堆放着的大容量旅行包被卡住,杭茜推了一下没推动,以为是轮滑卡壳了,往地下一瞧,却看到行李箱上按着一只手。
她转过头,程砚靳帮她拿过行李,下巴抬了抬,示意她不用管,只要跟林琅意聊天就行了。
杭茜在原地停下了脚步,林琅意见她不走也跟着转过脸,看到了堪称负重练习的程砚靳。
他左右手都推着行李箱,那是他和林琅意的,现在又多一只杭茜的大行李箱。而他背上背着一只巨大的旅行包,腰间还鼓鼓囊囊地绑着一只牛津腰包,像是西天取经的沙师弟,全副武装。
袁应贺帮着自己的妹妹提东西,见状也有些不好意思,摊手:“我帮你分点。”
“不用,小菜一碟。”程砚靳的肩背挺拔如初,站得笔直,“就这点东西而已。”
他拒绝完袁应贺,见林琅意和杭茜都停下脚步在看他,提了下眼皮,吆唤:“走啊,干嘛呢?”
杭茜拉了下林琅意,两人继续往前走,杭茜小声说:“他还挺上道,我以为他是那种把自己东西到处乱扔让别人收拾的个性。”
林琅意想了下两人的同居日常,揭老底:“其实在家,确实乱扔,跟狗占地盘似的到处都要放一点他的东西他才乐意。”
袁翡想起程砚靳这段时间总是早晚接送的身影,补充:“是的,他每天还要去小意办公室溜达巡视一圈才放心离开,每天早晚各一次。”
杭茜斜她一眼,“扑哧”笑出声:“好啊,真是来虐我们单身狗的。”
“我可没有,我真心实意地请两位来玩雪的。”林琅意正色道。
这话说得没错,程砚靳如他一开始所言,在这段旅行中一直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存在感,或者说,他有些太低调安静了,只是跟在她们后面听话地充当着到用时方想起的小角色。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去马厩咖啡厅喝咖啡骑马,坐了雪地摩托,试了手抓饭餐厅,还在雪地里开了瓶洋酒,一人一个纸杯,倒上酒后捂在雪堆中品尝“常温”酒,林琅意因为酒量远近闻名地出奇地差,含泪抿了一口当作闷了,遭到了所有人的嘲笑。
她们还抱着附近民宿家中的雪橇犬拍了许多照片,狗狗在雪地里玩得开心,一抖身子就溅起一大片雪渣,换来女孩子们此起彼伏地欢乐惊叫。
程砚靳就是那个拍照的人。
这还是袁翡发现的,她看到程砚靳自己没怎么玩,跟在后面一直举着相机,镜头没有一刻离开过她们。
她好奇,问了一句,程砚靳面露难色,还是硬着头皮将相机里的库存放给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