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魏巧珍之后,崔乐邦将她清洗干净,特地避开林场,抛尸溪地。
警察当时差点查到大花岭,崔乐邦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过因为他伪装到位,平时邻里关系良好,根本没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顺利过关之后,崔乐邦遗传自父亲的暴虐抬了头。
原本弱小的他在虐待、杀人的过程中享受到掌控一切的快感,也感受到久违的力量。
他的内心开始渴望。
忍到今年,崔乐邦再一次出手,故技重施将一名徘徊在火车站的小姑娘带到林场老屋。
这个小姑娘和范蓉翠有点像,野性十足,不肯乖乖就范,崔乐邦很快就掐死了她。有魏巧珍的案子在前,崔乐邦依旧给她喂了西红柿鸡蛋面。
一来,是一种仪式感;二来,这也是荒野容易储存、方便制做的食材。
夏木繁问:“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崔乐邦的态度很随意:“她叫苗金铃,是三溪镇人,来荟市找工作。原本说好老乡来接,不知道怎么对方没有来,一个人在火车站着急呢,正遇上我,就跟着来了。”
夏木繁再问:“杀了苗金铃之后,为什么这么着急物色下一个?”
上午抛尸、下午在汽车站带走鲁萍萍,完全是无缝连接。
崔乐邦说:“抛尸之后,将车随意往前开,正好路过汽车站,一眼就在售票厅看到鲁萍萍。她长得真漂亮,健康有活力,眼神还那么干净,我想和她做朋友。”
趁热打铁,刑侦大队的人将崔乐邦带到林场老屋。
经他指认挖出埋了十年的范蓉翠,又从屋后泥地挖出苗金铃的身份证、包袱等物件。崔乐邦清晰完整地交代了虐待、杀人过程,警方获得更多实际证据。
范蓉翠、魏巧珍、苗金铃三起杀人案就此告破。
而另一边,二号审讯室里柯麓的讯问却并不顺利。
因为虐猫案件,柯麓和刑侦大队不少警官都混了个脸熟,对审讯室也并不陌生。面对做笔录的龚卫国,主审的岳渊,柯麓态度从容,像走亲戚拉家常一样。
岳渊看着眼前柯麓,丝毫不敢懈怠。
眼前这个年轻人熟知审讯流程、逻辑性强,心理素质强,压根就不怕警察,绝对是个硬茬。
“姓名?”
“性别?”
“籍贯?”
“学历?毕业院校?”
……
对于个人基本情况的询问,柯麓有问必答,态度良好。
岳渊再一次拿出崔乐邦的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吗?”
柯麓认真地看了一眼:“不太熟。不过这人好像来清茗大饭店后厨送过几次山货,打过照面吧。如果不是乔蕊提醒,我都快忘记了。”
回答得滴水不漏。
岳渊站起身,拿出一迭子魏巧珍的照片,放在柯麓眼前,一张张展示。
紧闭的眼、惨白的脸;
被冲洗得洗白的肌肤;
剥落的头皮;
遍布全身的瘀痕。
柯麓的瞳孔一缩,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岳渊却不容他闪躲,强行压住他肩膀,将照片放在他眼前:“好好看一看,这就是你的妹妹。”
柯麓目光躲闪,根本不敢在照片上多做停留。
他强作镇静,颤声道:“岳警官,我承认,我的确不喜欢魏巧珍,毕竟我从小被母亲抛弃,她却在母亲身边幸福成长。但是,我没有理由杀她啊。难道我不喜欢谁,就要杀了谁吗?现在是法治社会,杀人偿命,我还没活够呢,干嘛杀人?”
柯麓抬眼看着岳渊,态度很诚恳:“你们觉得我有嫌疑,这一点我理解。对魏巧珍的死,我也觉得很遗憾。但是我来荟市之后,只见过我母亲一次,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伤到了我。我也是个有自尊的人,从此就没有再去打扰她。我连我母亲都没有去打扰,我更不可能去接近魏巧珍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对我而言,她不过就是个陌生人,我不可能去害她。”
岳渊没有说话,目光威严,紧紧盯着柯麓。
在岳渊的目光逼视之下,柯麓的心跳渐渐加快:“再说,我也没有作案时间。”
岳渊眯了眯眼,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你连作案时间都知道?”
柯麓:“不是94年的11月吗?”
岳渊:“谁告诉你是11月?”
柯麓静默良久,神态渐渐放松:“我记得是两年前11月中旬的一个周末吧,我从省人民医院的护士那里知道魏巧珍失踪。而我从11月5号到18号的那半个月,我被饭店派到星市学习,这一点我们经理可以证明。”
岳渊“哟”了一声,“不在场证据准备得挺充分啊,除了人证,你是不是还有车票、酒店发票、水单这类物证?”
柯麓抿了抿唇:“如果您要,我也能提供。”
岳渊上下打量了柯麓一眼:“如果买凶杀人呢?”
柯麓摇了摇头:“您想多了。我一个刚工作不久的穷光蛋,哪来的钱买凶?”
岳渊冷笑一声,在心里暗暗期待夏木繁那边的审讯结果。只要崔乐邦认了罪,由他指证柯麓,柯麓插翅难逃。
接下来,岳渊认真询问柯麓的人生经历。
柯麓并没有隐瞒。
他的所有人生经历,在学籍档案里都有详细记录,做不得假。
柯麓记事很早。
有母亲陪伴照顾的那四年,是柯麓最幸福的时光。
武婧有文化,温柔斯文,细心养育儿子,陪儿子做游戏、讲故事,母子俩形影不离。
每当柯志刚酒后无德在家发疯的时候,武婧总是把柯麓护得严严实实。
即使到现在,柯麓都记得自己被母亲紧紧拥在怀中,沉默地忍受着暴风骤雨一般的拳头。母亲的怀抱是那么温暖、安全,为他撑起了一把保护伞。
四岁的某一天,武婧突然离开。
从此柯麓的人生陷入黑暗。
柯麓已经失去了母亲,不敢再失去父亲,于是在父亲酒后暴力之后,他默默躲在角落为自己疗伤,从不对外哭诉。
柴柴的到来,让柯麓感觉到真诚与温暖,从此一人一狗相依相伴。
到了柯麓七岁,父亲柯志刚因为安全事故被军工厂开除,只得带着柯麓来到邻近的珠市,在火车站附近做点小生意。
柯志刚原本就没有太大的本事,不过就是在那段混乱的十年里闯出了一点点名堂。他将自己所有的不顺归结于武婧的背叛,整日里骂骂咧咧,将所有负面情绪都发泄在与武婧长得很像的儿子身上。
柯麓对母亲的感情非常复杂。
他无疑是爱她的,但他又恨她。
母亲曾经给予的爱,让他一直渴望与她相见;但母亲的抛弃、父亲的诋毁又让他憎恨这个抛夫弃子的女人。
爱也好、恨也罢,柯麓慢慢长大了。
柯麓非常早熟。
他很早就懂得如何圆滑讨好他人,懂得人与人不过是利益的交换,懂得利用自己的外表获得同情与好处。
初二那年,常年酗酒的父亲酒后摔倒,一命呜呼。
他靠着老师、邻居们的救助读完了高中,考上大专,并顺利找到工作,养活了自己。
说到这里,柯麓抬头看向岳渊,凄然一笑。
“你知道吗?父亲去世之后,我只剩下母亲一个亲人,当我终于在荟市人民医院找到她,想要和她说几句贴心话的时候,她眼里的嫌弃狠狠地伤害了我。”
“哪怕她只是问问我,这些年来在哪里生活,日子过得好不好,我的心也会舒服一点。”
“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拖累她前程的累赘,是她漂亮履历里的污点,是她完美人生里最见不得人的东西。”
岳渊沉默不语,任由柯麓发泄着内心的不满。
难得有了一个表达情绪的地方,柯麓索性放开,在审讯室里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我找人查过她,她竟然把我和父亲的存在抹得一干二净,她结了婚,嫁了个医生,生了个女儿,考上大学,当上医生,她倒是家庭美满、功成名就了,可是我呢?我算什么?”
“我爸虽然不是个东西,但我是她儿子,是她亲生的儿子啊!”
第93章 痛斥
柯麓的内心极为扭曲。
或许是遗传因素导致,他的内心充满愤怒;
或许是因为被父亲洗脑成功,他对母亲的判断与认知基本都是错误的。
岳渊打断了他的话:“武婧在你身边时,日夜遭受柯志刚殴打,难道你不心疼她?她逃出生天,作为儿子你不应该为她庆幸?”
柯麓的无数怨恨,突然卡在喉咙。
岳渊眼神冰冷,话语掷地有声:“武婧固然是你母亲,但她也是个人!她能逃走,忘却痛苦重新开始生活,考大学、当医生,哪一样不需要她付出百倍的努力?你只看到她现在社会地位高、工作生活稳定,却从来没有想过她曾经吃过多少苦。你说她是你母亲,应该如何如何,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她儿子,你又为她做过什么?”
内心有太多愤怒,压得岳渊喘不上气来。
岳渊霍地站起,走到柯麓面前,低头看着他,目光似电,威慑力十足。
“如果你还有良心,就绝不会在审讯室里,如此谴责一个失去女儿的可怜母亲。”
“如果你有一点点同情心,就绝不会在魏则清找上门的时候,冷冰冰地说出她已经死了,你却还活着这样的话!”
“如果你没有起过害人之心,两年前收到魏巧珍死讯之时你应该上门安慰,而不是第一时间保留证据,撇清自己与案件的关系。”
说到最后,岳渊一字一顿地说:“柯麓,如果你真的爱你的母亲,你绝不可能如此冷眼旁观,看着她失去养了十六年的女儿,看着她一次次来刑侦大队询问案件进展,看着她苦苦追寻凶手!”
柯麓的眼神渐渐变得凶狠,咬牙道:“我爱她!可是我也恨她!她现在这样,完全是老天对她的惩罚,一切都是她活该!”
岳渊抬起右手,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
啪!
巨大而沉闷的声响在审讯室里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