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柴柴很亲近夏木繁,任由她轻抚自己的狗头,乖得令在一旁做笔录的冯晓玉暗暗羡慕。不过夏木繁一向有动物缘,重案七组都习惯了。
小柴柴虽然才半岁,但因为一直在外流浪求生存,很懂得看人类眼色。
夏木繁身上有一种令它臣服的气息,这让它很自然地接受着她的爱抚与喂食。
【你们在找什么?】
【主人的宝贝都藏着呢。】
【主人说,以后他的宝贝都留给我。】
小柴柴的话,令夏木繁陷入沉思。
柯麓的宝贝是什么?藏在哪里?
为什么说,他的宝贝以后都留给小柴柴?
龚卫国问:“组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夏木繁反问他:“这些信件对柯麓而言,算不算宝贝?”
龚卫国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算。通信了七、八年的笔友,哪怕是一个月通一次信,那攒下来也有近一百封信。柯麓与崔乐邦都是内心阴暗的人,并没有什么朋友,给笔友写信是唯一倾诉的方式。这些信件在他们心目中,应该是一笔很重要的财富吧?”
夏木繁继续问:“既然是宝贝,他会藏在哪里?”
龚卫国想了想:“应该是个很妥帖的地方吧。毕竟,一百多封信用袋子装的话,恐怕得用一个大编织袋才装得下。”
孙羡兵说:“反正出租屋里没有,连一封信都没有。”
虞敬问:“有没有可能在咖啡屋里?”
冯晓玉加入了讨论:“咖啡屋里人来人往的,柯麓不可能会把信放在那里。”
龚卫国咬了咬牙:“这家伙太狡猾了。他让崔乐邦把信寄回给他,是不是存心要毁了所有痕迹?几张纸,一把火烧光,一切都化为灰烬。”
其余几个都面面相觑,如果真烧了,那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夏木繁却一直在琢磨小柴柴说的“主人说,他的宝贝以后都留给我”。
对柯麓而言,比起人类,他更信任动物。
他对陪伴两年的柴柴情深义重,却对养育了他四年的母亲憎恨仇视。
他对无辜死去的猫咪伤心愤怒,却对虐待至死的魏巧珍无动于衷。
他将来如果积攒了财富,一定会留给自己的爱狗。
他若有什么宝贝,哪怕陪葬也不可能馈赠给任何人。
陪葬?
夏木繁脑中灵光一闪。
如果说,与崔乐邦的通信是他灰暗人生中唯一一点亮光,那这些见证了他从漂流瓶开始保持至今友谊的信件,一定是他的宝贝。
他绝对舍不得烧掉!
他会将这些陪他度过年少时光的宝贝,留给他最重视的柴柴,让它陪着老去的柴柴安眠地下。
夏木繁的眼睛一亮,看向自己的队友:“老柴埋在哪里?”
话题跳跃度太大,众人一时半会根本反应不过来:“什么?”
夏木繁的声音急切:“这些信是柯麓的宝贝,而老去的柴柴也是他最重视的珍宝。如果找到柴柴的墓,我们就能找到那些信!”
龚卫国欣喜的瞪大了眼睛:“组长!你这脑子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啊?简直太厉害了!”
孙羡兵也来了精神:“有可能,真的很有可能!柯麓如果舍不得烧掉这些信,那把它们埋在地下的确是个稳妥的法子。”
虞敬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吧。”
冯晓玉提醒大家:“问题是,柯麓不可能会告诉我们老柴埋在哪里啊。”
夏木繁弯下腰再一次摸了摸小柴柴:“你的主人有没有带你见过他以前的狗?”
小柴柴眨巴着双眼,很老实地回答着夏木繁的问题。
【主人以前养的那只狗也叫柴柴。】
【老柴柴埋在一个树林里。】
【他带我去过。】
有戏!
小柴柴去过。
夏木繁再问:“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吗?”
小柴柴摇了摇尾巴:“记得啊,我每天晚上散步都会路过那里。”
夏木繁笑了,从鞋柜上拿下狗绳,套在小柴柴脖子上:“走吧,我带你散步,你带我去见见老柴。”
小狗本来就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一听说可以出门,立马乐疯了,一边往门边冲一边狂吠。
【出去玩。】
【出去玩。】
【带我出去玩!】
夏木繁冲队友们使了个眼色:“晓玉、虞敬,你们留下处理后续流程,卫国、羡兵你们俩跟我一起去遛狗。”
在房东、邻居们的注目之下,夏木繁牵着狗下楼,龚卫国、孙羡兵紧随其后。
房东看向冯晓玉:“那个,警察同志,你们真是好人呐,这么爱护动物。”
邻居根本不知道前因后果,面对眼前情况也一头雾水,好奇地问:“警察还帮人遛狗?”
冯晓玉忍着笑,拿出刚才做好的笔录,示意他们签字:“警民一家亲嘛,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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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七月流火,只有早上有些许凉爽。
柯麓被再一次带到审讯室。
这一回,他面对的审讯人员有所变化,夏木繁是主审,岳渊在一旁坐镇,负责做笔录的是孙羡兵。
不过,依然都是柯麓的熟人。
虽然换了个地方休息睡不好,虽然没有洗澡换衣后背有些粘粘乎乎的不舒服,柯麓的脸上依然保持着一个浅浅的微笑。
简单的个人信息询问之后,夏木繁并没有直入正题,而是问了一个问题:“柯麓,你很爱柴柴吗?”
柯麓点头:“是的。”
夏木繁问:“为什么?”
柯麓想了想:“它和我一样被妈妈抛弃,它陪我睡觉、上学,给我舔伤口,听我哭诉,它对我不离不弃,它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
夏木繁抬眸看着他,声音变得冷硬:“它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抛弃它?”
柯麓愣了一下:“我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坐火车没有办法带着它,不得已才把它丢下。”
夏木繁嘲讽一笑:“不得已?好,你是小孩子的时候不得已,那读大学之后呢?上班之后呢?来到荟市之后呢?你为什么不回去找它?”
柯麓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其实他也问过自己。
柴柴在正安镇火车站等了他十六年,在这漫长的十六年里,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找它?
骗骗别人可以,他骗不了自己。
夏木繁目光炯炯,盯着柯麓:“因为你无法面对自己曾经的抛弃,是不是?因为你害怕再见到柴柴时要面对的一切。它可能会饿死、可能会成为餐馆的盘中餐,可能会成为别人的宠物!”
仿佛有一支利箭射来,正中心脏。
柯麓的胸口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痛得他根本无法呼吸。
柯麓猛地抬头,迎上夏木繁的目光:“我没有想到,它会一直在等我!我知道狗很忠诚,但我真的没有想到它能独自活到十八岁,我更没有想到,它一生只认我一个主人。是我错了,真的,我知道是我错了。”
夏木繁嘴角微勾:“柴柴死后,你又养了一只和它很像的狗,是不是?”
看来警察已经对他的住处进行了调查,柯麓点头:“是。”
夏木繁再一次发问:“为什么柴柴只有你一个,你却又有了新欢?”
柯麓万万没有想到夏木繁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语结,半天才回了一句:“我是人,谁规定我一生只能养一只宠物?”
夏木繁身体前倾,曲折分明的眼角微微上扬,有一种慑人的魅力:“好,请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柯麓不知道夏木繁到底要做什么,但直觉却告诉她的话里有陷阱,他警惕地看着夏木繁:“什么话?”
为了让柯麓听得更清楚,夏木繁的语速很慢,吐词非常清晰。
“第一句话:你抛下柴柴是不得已。”
“第二句话:没谁规定你一生只能养一只宠物。”
等到柯麓听清楚,夏木繁道:“这是你刚才说的话,对吧?”
言犹在耳,柯麓无法否认,只能点头:“是。”
“很好。”得到柯麓的肯定回答之后,夏木繁的声音变得低沉:“你的母亲,武婧,十八岁高中毕业,刚到军工厂就被柯志刚强暴、囚禁,数次寻死未果,年少无知的她感到万分屈辱。”
柯麓变得紧张起来:“胡说!我爸告诉我,他们是自由恋爱。是她嫌贫爱富,是她一身的臭老九清高,看不起工人阶级。”
夏木繁嘲讽一笑:“那个只知道酒后发疯的无能男人的话,你也信?”
柯麓转过脸去,坚定地不看夏木繁,用态度表明自己的抗拒。可惜耳朵没办法塞住,夏木繁的话一字一句都传进耳朵里。
“我现在说的故事,才是真正的版本。柯志刚对你所说的,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犯下的罪行。”
“武婧发现自己怀了孕,从未有过做母亲的经验的她根本不想生下肚子里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是柯志刚,是她憎恨的强奸犯,是她厌恶的酒疯子,是她看不起的家暴男。”
柯麓脸部的肌肉开始抽搐,牙槽紧咬,抬手想要捂住耳朵。
可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听听吧,再听听吧,也许父亲说的都是假话,夏木繁今天所说的才是他一直在追寻的真相!
“可是,这个孩子在她腹中慢慢长大,他会打嗝,会翻身,会踢腿,每一次胎动都在提醒武婧,这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当孩子生下来,看着眼前这个凝着自己骨血的孩子,武婧心软了。母亲的本能,让她爱他,非常非常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