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繁的心往下一沉:“通知家属了吗?”
电话那边的岳渊似乎是点了点头:“已经通知,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邱田勤、贾湖花夫妻俩心痛独子身亡,偷偷抱走两、三岁的白胖男孩。可是他们拐了别人家的孩子却不好好养,一个接一个地虐待致死!
夏木繁问:“岳组长,你们提审这对恶夫妻了吗?”
岳渊道:“还没有,打算等少歧的尸检报告出来再审。”
一提到案子,夏木繁的眼睛便变得亮晶晶的:“我能参与吗?”
前面两次与嫌疑人交手,都只逼问了几句话,完整的审讯流程并没有参加过,夏木繁渴望将大学课堂上老师讲的、教科书上写的理论知识转变为实战。刚才自己分析的犯罪心理只是一种推测,还需要在审讯中探寻罪犯的真实犯罪动机。
岳渊停顿了半秒:“行,你来吧。”
挂了电话,夏木繁看一眼孙羡兵、虞敬:“大虞、孙师兄,我去市局一趟。”
她打电话的时候,孙羡兵、虞敬一直紧紧盯着,内心崇拜不已。岳渊是谁?那可是市局有名的“雷公”,发起脾气来声震四野,连刑侦大队队长来了都得退让几分,夏木繁竟然敢在他面前提条件,关键是他还同意了!
听到夏木繁的话,孙羡兵、虞敬齐声道:“好好好,你赶紧去。”
孙羡兵补充了一句:“回来再跟我们说说,岳组长审讯犯人是个什么状态。”传说岳渊审讯嫌疑人那是雷霆出击、势如破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再次来到市局刑侦大队。
绿树掩映下的小白楼看着简洁大方,多了一分亲和力。
岳渊的办公室在二楼,夏木繁径直上楼,刚从楼梯拐到走廊,龚卫国就垮着个脸迎上来:“小夏同志,你跟我来。组长说了,让你直接到审讯一室去。”
夏木繁一心只记挂着即将参与的审讯过程,并没在意龚卫国的态度,点了点头:“好。”
龚卫国在前面领路,偷偷看一眼夏木繁,见她一身制服精神百倍,完全没有半点熬夜后的疲倦,忍不住刺了她一句:“你可真有面子,让我们等了你一个小时!”
夏木繁道:“专门等我吗?我们派出所没有配车,我坐公交过来的。”
龚卫国没好气地说:“谁专门等你了?”
夏木繁“哦”了一声,“那就好。”
龚卫国感觉自己挥拳直上,却全都打在棉花上,眼前这个小女警似乎只对案子感兴趣,对他的不友好、讽刺感觉迟钝得很。这让龚卫国愈发憋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与夏木繁面对面站着。
夏木繁左右看看:“到了?”
龚卫国咬了咬牙,瞪大眼睛,加重语气:“不要以为你立了两次功就尾巴翘到天上,我告诉你,这里是重案组,你在我面前给我把尾巴夹紧点儿!”
“想打架?”夏木繁抬起眸子,看着龚卫国那双喷火的眼睛,挑了挑眉。
如果不是有纪律规定,如果不是因为身穿警服,夏木繁的拳头早就上去了。
龚卫国的嘴一下子张得老大:“打,打架?你到底是不是个女的!”他就是嘴劲,怎么可能和女人动手?再说了,女人不都是爱好和平的温柔使者?怎么会有夏木繁这种一言不合就打架的奇葩啊。
走廊北面有人开门走出来。
听到夏木繁与龚卫国的对话,这人轻声笑了。
笑声低沉悦耳,落在耳朵里如琴弦轻响,好听而熟悉。夏木繁转过头来,眼睛一亮:“顾法医!”
顾少歧一袭白袍,更显得长身玉立。
他冲夏木繁点了点头,将手里拿着的报告交给龚卫国:“你们组长要的东西。”
龚卫国接过,一看封面顿时来了劲儿:“尸检报告这么快就出来了?太好了。顾法医你这是一宿没睡吧?”
顾少歧的眼睑下方有一片浅浅的暗影,青色的胡碴在下巴处隐约可见,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没事,你赶紧去忙吧。”
龚卫国非常尊敬顾少歧,立定应了声:“是!”
顾少歧看一眼眸光熠熠的夏木繁,温声道:“小龚心眼有点小,你莫在意。”
龚卫国被顾少歧这么一说,闹了大红脸:“顾法医,你……”干嘛要当着外人说他心眼小。啊?他哪里心眼小了!
夏木繁与顾少歧目光对视,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善意:“行!既然顾法医这么说,那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龚卫国的声音从齿缝里挤了出来:“你,不和我一般见识?”
顾少歧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龚卫国的胳膊:“论打架,恐怕你不是小夏的对手。”和充满野性的夏木繁相比,龚卫国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差太远。
说罢,顾少歧转身离开。
清风徐来,风里带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走廊尽头,小窗有光线斜斜的投射在地面,顾少歧那高挑的身影似乎笼罩在光影之中,给他添上一抹神秘。
破坏这美好画面的,是龚卫国的冷笑。
夏木繁斜了他一眼。
从小到大,打架无数。自从上了大学,警校纪律严明、不许打架斗殴,夏木繁这才收敛许多。龚卫国如果敢动手,她绝对不会客气。
楼梯间传来一声:“卫国,赶紧的,组长在等你!”
夏木繁与龚卫国对了一个眼神,同时转过头去,哼了一声。
来到一楼的审讯室。
门一推开,岳渊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严肃、高亢,愤怒似火山熔浆一般喷涌而出。
“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
第12章 攻心
审讯,是警察与犯罪嫌疑面对面的攻心之战。
夏木繁在上《侦查学》专业课的时候,听老师讲过一些经典案例。警察们精心准备、现场问讯,与狡猾的犯罪分子展开一场语言交锋,唇枪舌战,让人心神为之所夺。
现在真正走进审讯室,现场观摩一场真正的讯问过程,夏木繁的心跳有点快。
青灰色的水泥地面,白色墙壁,简单的木制桌椅。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墙壁上八个黑色仿宋大字很庄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邱田勤戴着手铐,坐在椅中。
他穿着蓝背心、青色短袖衬衫、一条黑色长裤,光脚穿双解放牌胶鞋,比昨晚见到的时候着装整齐了许多,看来带回市局前岳渊给了他整理着装的时间。
他一直耷拉着脑袋,整个人仿佛抽掉了魂魄一样。
岳渊与一名女警坐在长桌前,女警埋头做着笔录。
岳渊看了夏木繁一眼,指了指身旁的座位,示意她坐下。
夏木繁没敢打断审讯,悄然坐下,动作轻巧得似猫一样。
只要一想到停尸房里那三具小小孩童的尸体,岳渊便觉得喉咙口堵得慌。吼了那一句话之后,岳渊长时间保持沉默不语。
主审不开口,审讯室里其他几个也不敢说话。
屋子里似乎还在回响岳渊愤怒的质问。
气氛很压抑。
夏木繁凑近做笔录的女警,想要看看她记了些什么。
女警长着一张圆圆脸,态度很和善,察觉到夏木繁的靠近,悄悄将笔录本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夏木繁快速浏览页面。
审讯应该是刚刚开始,岳渊问了些邱田勤的基本情况,包括姓名、年龄、民族、职业、籍贯、文化程度、家庭成员、经历以及有无前科等。
从邱田勤的回答来看,他智力正常、心理稳定、个性比较被动。
“一共拐了几个孩子?”
“四个。”
“为什么?”
“我快四十岁的人了,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哪知道一场脑膜炎,硬是要了他的命,心里难受得要死。花姐疯了,见谁家娃娃都觉得是柱子,偷偷抱回家来。”
“抱回来为什么不好好养?”
“我不怎么管孩子,都是花姐……”
看到这里,夏木繁在心里啐了一口。狗东西,把罪名都往老婆身上推!
审讯室里长时间的沉默让邱田勤有些不知所措,他茫然抬头,看着岳渊,一脸的老实巴交。
“警察同志,自从柱子死了以后,花姐脑子就一时糊涂一时清醒。她清醒的时候抱着娃娃宝啊宝啊地喊,给他们煮粥泡奶粉;糊涂的时候撩起衣服给娃娃喂奶,娃娃一哭她就大喊大叫,扯着娃娃脑袋往墙上撞。她疯起来的时候力气很大,我没办法。”
岳渊冷冷道:“看着她虐待孩子,你不拦着?那是杀人!杀人,知道不?自古杀人偿命,谁也躲不过!”
一句杀人偿命,让邱田勤整个哆嗦起来,颤抖着唇,拼命解释:“我没有杀人,没有,没有,都是花姐干的。”
岳渊眯了眯眼睛,紧盯着邱田勤的脸:“她疯了,你没疯。她没有控制情绪的能力,你却有!三个孩子,三条人命,三个家庭就这样毁了,你轻飘飘一句花姐干的?”
说着,岳渊拿出一迭现场照片,一张一张地放在邱田勤眼前。
小小的孩童身体,肉身腐烂、白骨森森,蛆虫在眼窝蠕动。
邱田勤开始干呕。
岳渊翻开顾少歧的尸检报告,将结果一条一条地念给邱田勤听。
“死者颈部可见指甲缘掐压所形成的新月形表皮剥脱。”
“颈部深层肌肉及组织出血。”
“舌骨大角、甲状软骨上角及气管环状软骨骨折。”
“尸体内部各器官有淤血、灶性出血。”
……
越听,邱田勤脸色越苍白。
岳渊忽然提高音量:“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造下的杀孽!”
邱田勤猛地抬头,眼神浑浊,透着深深的恐惧:“警察同志,我,我就是帮着埋孩子,我真没有杀人。”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