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敬虽然是案件组组长,但此时此刻夏木繁展现出从所未有的强势,让人不由自主地听从她的指令。他与孙羡兵跑上二楼,一眼就看到躺在主卧室门口的王丽霞,脸色苍白、昏迷不醒,身旁还有一堆呕吐物,污秽不堪。
空气里有一股难闻的酸腐之味。
顾不得计较这些,虞敬大步上前,招呼孙羡兵一起,深吸一口气,沉腰发力,弯腰将王丽霞横抱而起。
近一百六十斤的体重,也难怪夏木繁抱不起来。
救人如救火,孙羡兵在一旁托手,和虞敬一起将王丽霞抱出屋,放进警用摩托车里,飞快发动车辆,赶往最近的荟市六医院。
夏木繁没有马上离开,站在二楼卧室门口,目光快速扫过室内陈设。
这一回,夏木繁牢牢记住了魏勇所说的:保护好现场。
她没有乱动卧室的陈设,而是安静站在门口,目前从每件物品扫过。
窗台、地面、梳妆台、床头柜……
——看到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瓶壁、瓶底都有残留牛奶,瓶口处插着一根吸管。
豆豆没有说错,王丽霞家里订了瓶装牛奶。
豆豆说牛奶气味难闻,是不是里面被人刻意添加了东西?
投毒杀人,这可是大案!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夏木繁皱起眉毛,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自从上次碎尸案徒手拎起碎尸垃圾袋之后,夏木繁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在衣服口袋里放一双橡胶手套、一个证物袋。
快速从口袋里取出手套戴上,夏木繁踮着脚走到床头,将牛奶瓶和吸管装进证物袋,拎在手上。
来到一楼,豆豆扑上前来,抱着夏木繁裤脚不放。
【呜呜,要见妈妈。】
【我要去见妈妈……】
【他们不让我跟着,我追不上。】
狗,是非常忠诚的动物。
一旦认主,便是一生。
对豆豆而言,王丽霞就是它的妈妈,此生永远追随的主人。
夏木繁弯腰摸了摸豆豆头顶:“医院你去不方便,就在家里等着。”
豆豆抬头看着她,眼睛里满满都是渴望。
【那你,帮我看着妈妈。】
【我在家等。】
安抚好豆豆,夏木繁没有先去医院,而是打车来到刑侦大队找岳渊。将证物袋交给岳渊,夏木繁说出自己的猜测,请他帮忙对残余牛奶进行检测。
岳渊接过证物袋,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提醒一句:“只有牛奶需要检测吗?呕吐物有没有取样?”
夏木繁“啊”了一声,觉得有些懊恼。被豆豆提供的信息影响,她只关注牛奶瓶,却忘记直接从呕吐物取样。
一股酸臭味袭入鼻端,夏木繁低头看去,眼睛一亮,指着左肩问:“我帮王丽霞催吐,她吐在了我这件衣服上,可以取样吗?”
岳渊看向她指着的位置,米色衬衫不经脏,虽然固体物已经被夏木繁清除掉,但明显有一大片污渍,他点了点头:“可以。”
说完这句话,岳渊叫来一名女警:“晓玉,你去后勤保障科领一套新制服,陪小夏换一件。她身上这件是重要证物,要送技术科检测。”
女警生得一张圆圆脸,面对岳渊的时候态度很恭谨:“是!”可是却没有挪窝。
岳渊虎着脸,加重了语气:“怎么不去?”
女警肩膀抖了抖,低着头瞟一眼夏木繁,小声解释:“那个,她不是我们大队的……”
岳渊冷着脸说:“你先去,我马上给后勤保障科打电话。”
女警这才松了一口气:“好,我马上去。”逃也似地跑开,仿佛岳渊这间办公室有毒一样。
岳渊拿起电话,和后勤保障科那边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挂上电话,他转过头正对上夏木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咳嗽一声,指着刚才那名女警离去的方向:“冯晓玉,认得她不?”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冯晓玉看到他就吓得跟鹌鹑一样,明明他面对女性同事态度更温和一些。
夏木繁点了点头。上次来刑侦大队旁听审讯时,负责做笔录的女警就是这个冯晓玉。
岳渊说:“你这件衣服需要浸泡处理,穿不得了。后勤保障科有备用的,都是一个系统,你只管穿,不要有负担。等下冯晓玉拿衣服过来,你就跟她走。”
夏木繁点点头,并没有忸怩:“行,那就谢谢了。”
岳渊就喜欢她这爽利劲:“换了衣服之后你先回去,检测结果出来我会打电话给你。如果发现问题,让家属报警,立案侦查。”
换上崭新制服,夏木繁赶到医院。
虞敬、孙羡兵在急救室门口的长廊等着,一看到她,异口同声地问:“怎么才来?”
夏木繁没有过多解释:“换了件衣服。”停顿片刻,她问,“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虞敬摇了摇头:“情况不太好。医生说是心脏问题,正在抢救。”
孙羡兵倒是比较乐观:“医生当时说了句幸好送来及时,我想应该没什么事。医生说的那些术语我听不太懂,大概就是心肌无力,突然停止跳动,可能是精神压力大、身体疲惫操劳造成的。”
夏木繁问:“不是中毒?”
虞敬笑着叹了一口气:“你呀,哪有那么多刑事案件。医生的检查结果你还不放心吗?就是心脏急症,心肌缺血造成的暂时性麻痹。”
夏木繁“哦”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急症还是中毒引发的心脏问题,等检测结果出来就能知道。
医生说是心脏问题,或许只是表相,某些神经性毒素也能引起心脏功能衰竭。
虞敬看向夏木繁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佩服:“幸好你决策迅速,翻窗进屋。要是等到王丽霞的丈夫中午过来开门,再把人送医院,恐怕王丽霞早就……小夏,你怎么就那么肯定,王丽霞有危险?”
这个问题,在回医院的路上夏木繁便想好了理由。
“我在乡下经常与猫猫狗狗打交道,熟悉它们的习性。豆豆当时全身颤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冲着我摇尾巴、掉眼泪,这代表它遇到危险向我求助。
有什么危险?为什么求助?
豆豆四肢没有骨折、眼神清澈,身体没有问题;豆豆是宠物狗,平时养在家中,没有什么玩伴,不是为朋友求救,那多半是为主人而来……”
孙羡兵脱口而出:“王丽霞有危险!”
夏木繁看了他一眼,眼露赞许:“对。王丽霞曾经两次到派出所求助找狗,豆豆很聪明,也学会了有事找警察。”
孙羡兵冲着夏木繁竖起大拇指:“小夏,干得漂亮!你又立了一功。”
虞敬相对沉稳:“小夏,我们已经和所长汇报,魏所说今天派出所也没什么事,让我们仨就在医院守着,等王丽霞的家属过来之后说明情况,免得被他们投诉。”
“投诉?”夏木繁看向虞敬,“为什么投诉?”
对于这点,虞敬也感觉有些无奈:“毕竟,我们是擅自闯入居民家中。”
虞敬还算有义气,没有说“你擅闯民居”,用的是“我们”。三人一起行动,有难同当。
虽说只当了几个月的民警,但夏木繁在警校读书四年,当然知道办案要讲究流程规范,不过当时事急从权,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怎么是擅自?这是出任务!”
虞敬反问她:“出任务?有人报警吗?有填写接警表格吗?”
夏木繁眸光闪动,没有说话。
有报警的,只不过报警的是一条狗,不是人。
来到王丽霞家里,摁门铃无人回应,打电话联系周耀文,他说等他开完重要会议中午回来处理。
总之一句话,没有人报警、没有搜查令,别墅主人并没有授权警察进屋。
孙羡兵哼了一声:“我们救了王丽霞,他们怎么能投诉呢?”
虞敬耐心解释:“办案过程中大多数群众都是通情达礼的,不过偶尔也会遇到胡搅蛮缠的。这个时候,规则、流程就显得非常重要。”
虞敬担心夏木繁有压力,便安抚道:“你不用担心,我们三个人一起出警,能够证明当时的确情况紧急,采取非常规手段是情势所迫,为了救人才翻墙入室。魏所只是要我们向家属解释一下,说明原委,免得对方歪缠。”
孙羡兵说:“家属?王丽霞是独生女,父母已逝,儿子在国外上大学,一时半会赶不回来。我们要面对的家属,只有他丈夫周耀文了。”
提到周耀文,孙羡兵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狗比人还有情义咧。王丽霞出了事,豆豆上窜下跳急得要命,可是他丈夫周耀文真是沉得住气,嘴上说马上来马上来,现在两个多小时都过去了,人还没来!”
虞敬看看手表,皱眉道:“也是,怎么周耀文还没过来?”
先前不知道王丽霞昏迷在家,保安打电话过去,周耀文不急不慢说要开会。后来虞敬打电话通知他王丽霞在医院抢救,他竟然还能这么稳得住?
孙羡兵“呸!”了一口,“没良心。”
一直到王丽霞从手术室出来,推进病房安顿好,这个被孙羡兵呸了一口的周耀文才出现。
周耀文四十多岁,浓眉大眼、相貌堂堂,体型微胖,戴金边眼镜,身穿一件细条纹的白衬衫,脖子上打了条宝蓝色领带,领带上别着暗金色领带夹,看着很有成功人士的派头。
周耀文一进病房,和虞敬三人打了声招呼,便直奔病床边,弯下腰来,轻声呼唤着:“丽霞,丽霞。”
在他的呼唤声中,王丽霞悠悠醒来,嘴唇翕动了两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周耀文微笑道:“你醒了?”
王丽霞左右看看,发现这里是医院,眼神有些茫然,哑声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周耀文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温柔回应:“你在家里昏倒,警察同志把你送来医院。”
王丽霞神智渐渐清晰,缓缓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虞敬三人,虚弱地笑了笑:“谢……谢……”
周耀文直起腰,对待警察的态度礼貌而客气:“谢谢你们,听保安说,是你们翻墙进屋,这才及时救了我妻子。”
听他提到“翻墙进屋”,虞敬认真解释:“保姆不在家,周总你在公司开会,王丽霞一人在家,我们按门铃一直没有应门,豆豆狂吠不止,感觉事情紧急,所以决定翻墙进屋,希望周总您不要介意。”
周耀文摆了摆手,语气很温和:“我怎么会介意呢?要不是你们当机立断,我爱人恐怕有危险,这件事我得谢谢你们!你们放心,等丽霞出院,我们俩一定会来派出所送锦旗,感谢你们热心为人民服务。”
听到周耀文这么一说,虞敬松了一口气:“不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锦旗什么的不重要,只要周耀文不计较擅自闯入民宅,就行了。
虞敬放下了心,夏木繁却竖起了浑身的刺。
她在认真观察着周耀文的一举一动。
——他来得很晚。九点多通知,十二点了才来到医院。
——他打扮得精致无比,头发纹丝不乱,看不出有半点慌乱。他安抚妻子时声音温柔、举止亲密,一举一动都透着“模范丈夫”的味道,可就是这种恰到好处的“模范”让夏木繁感觉很假。
——面对警察,他脸上虽然带笑,笑意却没有达到心底,强调“翻墙进屋”,明显就是点她。
夏木繁目光灼灼,闪着寒芒,毫不掩饰她的审视与观察,这让周耀文感觉到了压力,他看了夏木繁一眼:“警察同志,还有什么事吗?”
虞敬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既然周总过来,那我们就走了。”说了几句场面话,他带着孙羡兵、夏木繁离开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