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霞:“是的,红姨是我妈妈的娘家表妹,从我两岁的时候就一直在我爸妈家做保姆,后来我爸妈去世之后她过来照顾我。红姨对我很好,我爸妈去世之后幸好有她陪着,不然我根本走不出来。”
夏木繁再问:“红姨为什么走了?”
按她的描述,红姨应该是王丽霞最信任的人之一,如果有红姨在她身边,或许对王丽霞有正面影响。
王丽霞:“红姨年纪大了,精力有些跟不上,不只一次和我说想回乡下养老。我从小到大都没做过家务,离不开她,所以她一直没有走。上个星期,耀文安排他三姐过来照顾家里,我这才同意红姨回去。”
“为什么周总的三姐没有来?”
夏木繁记得在别墅打扫卫生的是周耀文三姐的儿子蒋锦华,现在说要来城里当保姆照顾王丽霞的也是这个三姐。
王丽霞说:“本来说好了周六过来,结果家里老人生病耽误了。”
夏木繁有些不解:“既然周总三姐耽误了,那红姨也可以晚几天走嘛,为什么那么急?”
王丽霞明显神情呆了一下,半天才回应道:“耀文帮红姨订的车票,又约好了司机星期天送她,所以……”
夏木繁看明白了,王丽霞与周耀文结婚之后,事事依赖他,什么事都是“耀文安排的”、“耀文说的”,完全没有独立思想。
夏木繁问:“红姨跟了你几十年,和老家那边关系联系多吗?为什么要回去养老?”
说到这个,王丽霞有些情绪低落:“红姨结婚没多久丈夫就死了,婆家人磋磨她,差点死了,是我爸妈救了她,所以一直在我家生活,原本说好了由我养老,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说要回老家。”
夏木繁问她:“红姨叫什么名字?老家哪里?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王丽霞将红姨的姓名、地址说了之后,扁了扁嘴:“我还是想让红姨回来,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她做的菜,也习惯了她在家里晃悠,她不在了我一个人好无聊。住院这几天耀文虽然守在身边,但他不懂得照顾人,洗脸换衣都不方便。”
夏木繁提议:“那就叫红姨回来,你给她养老。”
王丽霞犹豫不决:“可是,耀文说我们得尊重红姨的想法。她想叶落归根,我也不好阻拦的嘛。”
夏木繁看着她,压低了声音:“红姨和你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和娘家人联系多吗?”
王丽霞摇了摇头。
“平时没联系,怎么可能那么执着于叶落归根?有没有可能,她有苦衷,并没有告诉你?”
夏木繁的话,令王丽霞呆坐在床上,半天没有说一个字。
她从小到大养在蜜罐子里,父母呵护她、红姨疼惜她、丈夫能挣钱、儿子会读书,妥妥的人生赢家。
但正因为如此,她习惯了所有人都围着她转,习惯享受红姨的所有付出,从来没有站在红姨的角度上想过问题,更没有想过她离开会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以红姨为切入点,王丽霞的内心那层硬壳终于有些松动。
夏木繁看她听进去了,便继续道:“红姨精力跟不上,那就再请一个人过来帮她的忙,让红姨当管家指挥就行,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回乡下?她被婆家磋磨差点丢了性命的时候,娘家亲戚不闻不问。在你家当保姆之后更是与亲戚断了联系,情分随着时间已经变得很淡。现在年纪大了回去养老,住在哪里?身体不好的时候谁来照顾?她身上如果有钱,那她就是一块肥肉任由人啃食;如果没有钱,那她就是块破抹布,任人随意践踏,这些……你想过吗?”
王丽霞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开始哆嗦,喉咙口仿佛被什么堵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夏木繁说的这一切,她从来就没有想过。
从她记事起,红姨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照顾她、疼爱她,从不诉苦、不叫累。可为什么一个外人都能想到的道理,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呢?
——也许红姨离开另有苦衷,也许她会在乡下被欺负。
脸皮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王丽霞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绝情与冷漠。
连夏木繁这样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红姨的人,都能想到红姨回老家可能会遇到许多危险,可是自己这个享受了红姨几十年照顾、疼爱的人,却丝毫没有为她想过一分一毫。
王丽霞急切地拉过夏木繁的手,声音开始颤抖:“红姨会有什么苦衷呢?我从来没有说过要她离开,也没有嫌弃过她呀。她走的时候我给了一笔钱,这会不会害了她?你去帮我把她找回来吧,帮我找她回来吧,求你了。”
夏木繁看着她的脸,确认她真情实意,半点没有伪装,这才点头道:“我们可以帮你把红姨找回来。但是,能不能留下她,那就得你想办法。”
王丽霞连连点头,一直噙在眼中的泪水纷纷而落:“好好好,我会问清楚,也会好好安排。除了耀文和儿子,红姨就是我最亲的亲人,我一定想办法把她留下,为她养老送终。”
夏木繁的眸光一闪,带着锋芒:“如果,她的苦衷是因为你丈夫呢?”
王丽霞呆了呆:“怎么会呢?耀文为人宽和,对红姨很尊敬。红姨说膝盖痛,是他带她到医院看病,后来红姨说要离开的时候,也是他拿的养老钱。”
夏木繁没有与王丽霞争辩:“我只是说如果。”
王丽霞眼神茫然,愣愣地看着夏木繁。夏木繁越是不说透,她越是心虚。许多被她忽视的细节突然涌上心头,逼她撕开现实的面纱。
——红姨叫她“丽霞”,但称呼周耀文一直都用的是尊称:周总。
——周耀文不在家的时候,红姨态度自然而放松。一旦周耀文在家,红姨便变得拘谨起来。
——离开之前,红姨拉着她的手,眼圈红红的。她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最后却只是简单嘱咐了几句:“不要和周总吵架,多顺着点,把心放宽,少计较。”
停顿片刻之后,夏木繁站起身来,“具体是什么原因,你问问红姨就知道了。你被她疼爱了几十年,应该好好报答她,可别让她寒了心。”
王丽霞抬头看着夏木繁,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昏沉的脑袋有了一丝清明。
夏木繁看着王丽霞,放慢语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也该学聪明一点,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说完这一句,夏木繁将豆豆放回挎包,告辞离开。
可是,她的话却成功在王丽霞内心种下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
只要有合适的土壤,这颗种子就会生根发芽。
第16章 红姨
从医院出来之后,夏木繁来到刑侦大队。
走进岳渊办公室,夏木繁提出一个请求:“岳组长,让我们派出所案件组参与这个案子的侦查吧?”
岳渊没有丝毫犹豫:“好,没问题。”
孙羡兵看看夏木繁,再看看岳渊,兴奋得双手握拳暗暗使劲。太好了!果然跟着夏木繁是对的,这么快又有案子参与侦办了。
夏木繁问:“您准备怎么干?需要我们做什么?”
岳渊坐回办公桌后,将计划说了出来。
“第一步,对所有接触过奶瓶的人进行调查。”
“第二步,查周耀文的社会关系、通话记录,了解出事前后他联系了哪些人,有没有情人,有哪些心腹,有没有干见不得光的事情。”
“第三步,对麻醉剂的来源进行调查。”
夏木繁边听边点头,眼神专注而热烈。
在这个案子里,她不仅学习到了刑事案件的侦查步骤,还对证据链的完整性有了更清楚的认知。
为什么不能拘捕周耀文?因为并没有实锤的证据。
在牛奶里下毒,除了周耀文、送奶工之外,其他任何一个能接触到牛奶瓶、打开奶箱的人都有可能。
一一排除,方能锁定嫌疑。
夏木繁专心听讲的态度让岳渊很有成就感,他继续道:“根据你提供的线索,还有两个非常重要的点,需要我们跟进调查。”
“第一,王丽霞父母的死是否另有隐情。”
夏木繁道:“对!我也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哪有那么巧,周耀文刚刚功成名就岳父岳母就出了车祸?说不定就是他干的。”
岳渊点点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但车祸在交通大队那边有案底,我们重新找肇事司机调查了解,还原当年真相。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完美犯罪,如果真的是周耀文主导这起车祸,那他一定会留下痕迹。”
说到这里,岳渊看向夏木繁:“当然,我们只是怀疑,也有可能真的只是一起意外。”
夏木繁“嗯”了一声,眼睛里却写着笃定。从头到尾,不论是因为豆豆报警说牛奶气味难闻、发生意外的时间巧合还是周耀文接到保安、警察电话时的反应,都让她怀疑周耀文杀妻。
岳渊知道她刚入行,自信是好事,但先入为主的思想容易造成视觉障碍,看不到其他可能性,从而忽视其他细节——这也是新手的通病。
想到这里,岳渊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目前并没有铁证指向周耀文,我们怀疑他投毒杀妻,仅仅只是一种假设。P-H-D作为刑侦学的理论基础,就是要我们不断‘疑问-假设-验证’,但是有一个前提,假设并非结论,而是一个可以不断推翻的可能性。你懂了吗?”
夏木繁陷入沉思,一双眼眸流光溢彩。
站在一旁的孙羡兵知道岳渊有意提点,竖起耳朵倾听,将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反复不断地揣摩着。
周耀文有罪吗?
可以合理怀疑,但警察抓人讲究证据确凿,不能一上来就定他的罪。
夏木繁抿了抿唇,抬眸看向岳渊:“岳组长,我知道了。不过,目前我依然觉得周耀文嫌疑最大。”
岳渊反问:“如果我们查出来牛奶投毒的并不是周耀文呢?”
夏木繁道:“大概率是他,不过……如果真不是他,那我们就考虑误杀、仇杀、激情杀人等可能性。”
她刚才已经想过,这起案子周耀文嫌疑最大,但岳渊说得没错,也有可能不是他干的。
可能是牛奶车间某个工人报复社会,故意在某一个或某几个牛奶瓶里投毒;
可能是送奶工仇富或者与周耀文、王丽霞结仇,提前在牛奶瓶里下毒;
可能是小区住户、租户、路人撬开奶箱,往牛奶瓶里投毒。
警察办案讲证据。
没有确凿的证据支持,没有完整的证据链,不可能随意对嫌疑人进行抓捕。
岳渊听到夏木繁的话,知道她懂了,欣慰地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说教,而是继续与她讨论后续计划。
“第二,联系保姆红姨,问清楚她回老家的真实意图,了解王丽霞与周耀文的夫妻感情与相处模式。如果可能的话,接红姨回来,让她保护王丽霞。”
夏木繁与孙羡兵对视一眼:“这个任务我们来做吧。”
岳渊大手一挥:“好,你们与王丽霞关系良好,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哦,对了,你们派出所没有车,下乡不方便,你们谁会开车?我借辆车给你们。”
能够自己开车?孙羡兵兴奋地搓了搓手:“我有驾照,是前年所里送我去学的,没怎么摸车,开得不太好。不过您放心,我们所里的虞敬是汽车兵,驾驶技术很好。”
岳渊从桌上拿出车钥匙,顺手扔给孙羡兵:“胆子大点,开这辆吉普去吧。”
孙羡兵接过钥匙,心头火热,咧开嘴笑了。
——当了三年警察,终于可以开车了,幸福!
等坐上吉普车的驾驶位,孙羡兵的兴奋劲渐渐缓了过来,低头看一眼脚下,努力回忆学到的知识。
点火,踩离合,轻轻松离合,点油门……
呜——轰!
汽车熄火。
坐在副驾驶的夏木繁感觉到车身一抖,侧过脸看了他一眼。
虽然夏木繁没有说话,但孙羡兵有点心虚,努力解释:“放心,我会开车,就是时间一长,手有点生了。”
孙羡兵稳住情绪,尝试了两次终于成功启动汽车,将车开回派出所,停在后院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