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他们的话,龚卫国沉下脸:“你们不知道代孕是违法的吗?”
曲先生陪着笑脸:“是是是,我们错了,不该动这个心思。不过,这不是还没有发生吗?我们也算是主动交代、将功赎过,是不是?”
曲太太说:“对。我们完全就是被黄金凤给蛊惑了,我们也是受害者。给了她100万港币,还和她签了一个合同,你们赶紧们去抓她吧,我们可以当污点证人。”
第185章 樊灵薇
夏木繁将邱雪带着接待室,给她倒上一杯热茶。
邱雪双手捧着热茶,热气透过玻璃杯传到手上,刚才的惶恐才慢慢的平息。
邱雪并不傻,回想起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她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既然夏警官想办法让人给她传纸条,约她在停车场见,又让她到公安局来,说要带自己去看另外两个女孩,这么大费周章,应该不会为难自己。
想到这里,邱雪壮着胆子看向夏木繁:“你把我叫来,是为了什么?”
夏木繁微微一笑:“我叫你来,是为了帮助你。”
邱雪怔怔地看着夏木繁:“帮我?你们怎么帮我?我妈妈病了,借了一大笔钱治病;我们家房子快要塌了,需要钱盖新屋;我哥订婚了需要钱,付彩礼;我交不起学费辍学了,需要钱才能继续读书。这一些你们能帮我吗?”
夏木繁听完邱雪的话,沉默了片刻。
邱雪现在所有的困境似乎只有钱才能解决。但是,是不是拿到钱了,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
这些问题夏木繁回答不了,但或许樊灵薇和舒兰能够回答她。
夏木繁说:“在停车场的时候我就已经告诉过你,黄金凤我们已经盯了很久,这一次曲先生和曲太太与黄金凤签了合同、谈妥了代孕条件,他们的证词足够让黄金凤坐牢。我之所以通知你,就是为了把你从这滩混水里抽离出来。”
一听到黄金凤会坐牢,邱雪感觉心口发冷,低头喝了一口茶,热茶进入肚子,稍稍暖和暖肠胃。如果黄金凤坐了牢,那公司肯定得关门,到时候自己也得抓起来接受调查。
邱雪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夏木繁,颤抖着声音问:“黄金凤坐牢了,那我怎么办?”
虽然知道警察是在帮自己,但邱雪依然六神无主,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尽数涌了上来,十八岁的她完全不知道前路在哪里。
自己曾经仰望、羡慕的人,就这样倒台了?
猥琐好色、财大气粗的曲先生面对自己时那么肆无忌惮,可是被警察带到公安局问讯时,变得像鹌鹑一样老实。
美丽自信的老板黄金凤,散发着成熟女人的魅力,给姑娘们做培训时侃侃而谈,描绘美好蓝图时整个人似乎带着圣光。可是,她即将坐牢。
代孕赚钱的路被堵死了,她以后应该怎么办?人在穷途末路之时,除了出卖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快速赚到钱?
夏木繁似乎看穿了邱雪的复杂心理,温声道:“你现在面临的人生选择,我不能帮你做决定。不过,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如果你跟着黄金凤走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邱雪感觉到了夏木繁对她的尊重,渐渐直起了腰:“你,不审问我?”
夏木繁微笑:“我审问你做什么,你又没有犯错,你是受害者。”
一句“你是受害者”差点让邱雪落泪,她嗫嚅着:“我以为你把我带到公安局,是想要我给你们做证人,告黄总的状。”
夏木繁摆了摆手:“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只是想帮助你。”
事实上,夏木繁目前掌握了不少黄金凤违法犯罪的证据。
黄金凤帐目不清,做阴阳合同,存在偷税漏税的行为,这一点叶荣已经查明,只是目前按兵不动。
曲先生、曲太太那边已经把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只需要申请搜查令,就能把他们刚刚签订的代孕合同、密码箱里的100万港币找到,这一切足以把黄金凤送进监狱。
只是有一点,这一单交易还没有开始,如果黄金凤和手下拒不承认代孕事实,说一切都是糊弄曲先生、曲太太,那最多只能算诈骗,到时候警方就被动了。
如果想要将这一条代孕产业链连锅端,还需要更多证人。
不仅要让邱雪站在警方这一边,还必须说服樊灵薇、舒兰,只有获得她们的支持,才能够坐实黄金凤的所有罪行。
怎么才能说服这些年轻的姑娘?
邱雪这傻姑娘说不定还在为警方断了她一条财路而愤愤不平呢。
夏木繁也是从农村读书出来,对农村女孩天然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同情。既然邱雪现在还如此懵懂,那不如带她一起去,让她也清醒清醒。
或许是夏木繁眼神中的怜惜,或许是夏木繁态度中的尊重,又或许是内心的那一点点不甘,邱雪终于下定决心:“好,我和你们一起去见樊灵薇和舒兰。我想看看,那些女孩现在过得怎么样。”
第二天,邱雪和夏木繁、冯晓玉以及虞敬一起出发前往樊灵薇家。
樊灵薇家住湘西的一个小山村里,那里崇山峻岭,群山环绕,交通很不方便。虞敬开着吉普车开了一整天才到达位于半山脚的县城。休整一晚之后,在当地派出所同志的陪同下,徒步走了五、六个小时的山路,终于来到了樊灵薇家所在的十里村。
之所以叫十里村,是因为这里的村庄都在山里头,一个村子大概几十户人家,村与村之间相隔有十里之远。
十里村没有通汽车,也没有通电话,农作物以玉米和土豆为主,人均年收入只有几十块,生活很艰苦。
在村干部的带领下,夏木繁一行人终于见到樊灵薇的父母。
樊灵薇的父亲是个干瘦的庄稼汉子,徒然看到这么多警察上门,紧张地招呼着大家坐下。
当夏木繁提出要见樊灵薇时,樊父小心翼翼地说:“我跟你们说过,小樊已经回家,她很好。我们已经销了案,你们还要来看她做什么?”
夏木繁表情很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虽然你们说人已经找到了,但口说无凭,警察办案讲的是证据,如果没有见到本人,这个案子销不了。”
樊灵薇的父亲被夏木繁的语气刺痛,垂下眼帘看着地面:“我是她爸!我说她找到了就是找到了。她现在身体不太好,不方便见人。”
身体不好?邱雪呼吸一滞,胸口发闷。怎么会身体不好?不就是生个孩子吗?黄金凤说过,公司有专业的医疗团队、营养师,保证把身体养得好好的,难道她是骗人的?
夏木繁问:“身体怎么不好?能否让我们探望一下?”
樊灵薇的母亲是个瘦小的妇人,坐在樊父身边,犹犹豫豫地扯了扯樊父的衣角,悄声道:“警察同志来都来了……”
夏木繁说:“如果你们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在旁边看着。”
身穿制服的夏木繁英姿飒爽,可是她将姿态放得很低,这让樊灵薇的父母有些不好意思拒绝,两人对视一眼,正准备开口说话,一眼看到从里屋走出来的姑娘,同时闭上了嘴。
从里屋走出来的姑娘眉眼倔强的年轻女孩,她左手提一个瓦罐,右手拿一摞茶碗,将茶碗放在堂屋方桌上之后,给每位警察倒上一杯刚沏好的农家茶。
茶香袅袅中,邱雪接过茶,抬眼看着那女孩,轻声道了一声:“谢谢。”
女孩看了邱雪一眼:“你也是警察?”
邱雪是唯一没有穿警服的,听到女孩的问题,脸一下子涨红了。夏木繁摇了摇头:“她是我们刚刚救下的一名被拐卖女孩,因为家里穷,只得到星市打工,可是没想到被坏人拐走,正好被我没遇上,所以就救下来了。”
女孩“哦”了一声,眼里带着一丝嘲讽,“不会是被那个新希望家政公司拐走的吧?”
“灵鹃!”
樊父、樊母同时出言斥责,眼神里满是警告。
樊灵鹃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警察同志就在这里,你们怕什么?当时是我报的警,那这回既然你们说要销案,那就由我带着警察同志去看看我姐吧。”
樊灵鹃目光扫向父母,眼神很犀利,不知道为什么樊灵薇的父母竟有些怕她,扯了扯嘴角:“去就去呗,我们也没说不让警察去看你姐嘛。”
樊灵薇的母亲生了四个女儿之后才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现在儿子才刚刚上小学,还撑不起这个家。樊父、樊母老实本分,只知道埋头干活,老大樊灵薇到了十六岁便承担了家中大部分家务劳动,樊灵薇打工、失踪之后这个当家人便换成了樊灵鹃。樊灵鹃性格刚毅、做事麻利,樊父、樊母都有点怕这个二女儿。
当初樊灵薇失踪,也是樊灵鹃跑到星市找姐姐,并且坚持报警。樊灵薇回来之后,樊灵鹃闹着要报警,倒是樊父一心想要息事宁人,到城里去撤销案件。
樊灵鹃领着夏木繁、邱雪走进东厢房,在里屋见到了躺在床上的樊灵薇。
樊灵薇身形瘦弱面容面色苍白、脸颊深陷、头发枯黄,一身的病态,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邱雪有点害怕,下意识的往夏木繁身后躲了躲。
看到这样的樊灵薇,夏木繁心口一缩。这真是樊灵薇?和照片上那个健美青春的姑娘完全是两个人。
樊灵鹃眼中闪过一丝泪意,走到姐姐身旁温柔的帮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姐,警察来看你了。”
樊灵薇缓缓睁开眼,看着身穿制服的夏木繁,眼角缓缓滑下一滴泪,嘶哑着声音说:“警察同志,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夏木繁站在床边,看向樊灵薇:“到底发生了什么?”
樊灵薇摇了摇头,双唇紧闭,什么也不愿意说。
樊灵鹃在一旁跺了跺脚:“姐,现在警察都上门了。你干嘛还替她们瞒着?那个坑人的黑心公司,就应该去告它,让它关门大吉!”
樊灵薇依然没有开口,她的目光落在了夏木繁身后的邱雪身上。
夏木繁看得出她眼神中的挣扎,侧了侧身,将邱雪往前推了推:“她也在新希望家政公司找工作,公司给她找了个40多岁的港商,可是她有点害怕,所以想来问问你,可不可以去。”
听到夏木繁的话,樊灵薇一下子就急了,挣扎的想要坐起来:“不要!不要去!妹子千万别去。”
刚刚说完这句话,樊灵薇就有些力气接不上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樊灵鹃忙上前将姐姐扶起来,帮她穿上棉袄,往她腰后塞了个枕头,再将被子拉到她的胸前。一边忙碌,樊灵鹃一边温柔地说:“姐,你别急,慢慢说。”
樊灵薇喘匀一口气之后,冲着邱雪伸出手来。
她伸出来那只手看着瘦骨嶙峋,手背满是青筋,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瘦成了这样。明明照片上的她健康丰润,脸庞满满都是胶原蛋白,怎么才三年就快速衰老,成了一个病弱的妇人?
在樊灵薇执着的眼神里,邱雪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来,握住了她的那只手:“灵薇姐,你到底怎么了?是她们虐待你了吗?”
樊灵薇苦笑:“我以为公司会信守承诺,没想到吃了那么多苦,最后结账的时候她们扣掉了我的医疗费、伙食费、住宿费,最后到手的只有两万多。”
邱雪一听眼睛瞪得老大:“怎么会这样?当初签合同的时候,明明说好了,这些费用都由公司承担……”
说到一半,邱雪突然回过神来,她和公司签合同的时候,合同有厚厚的十几页纸,具体的细节根本就没有时间看,全都是听她们说,然后在指定的位置签上自己的名字,摁上手印,谁知道还会有这样的陷阱?
樊灵鹃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钱钱钱!姐你到现在还在说钱,那是钱的事儿吗?”
樊灵鹃转过头来看着夏木繁,眼神里迸射出愤怒的火焰:“警察同志你们来的正好,本来我就想去报警,偏偏我爸妈拦着,非说丢脸。我姐人老实,说和公司签了保密协议,什么都不能说出去,一旦说出来,她得赔公司一大笔钱。”
“那个公司就是一个黑心的骗子公司。她们找到需要生孩子的有钱人之后,就把我姐带到深市,关在一个小区里,那里有专门的人守着,我姐哪里也不能去,每个月只有那个男人来的时候才能自由点。我姐怀上孩子之后,养到三四个月就被拖到一个乡镇医院里边做B超,发现是女儿,就逼我姐堕胎。”
“我姐可怜啊,连着怀了三次都是女孩!最后一次那个黑心的医生看错了,一开始说是男孩,结果到了怀孕五个多月的时候又说是女孩,月份大了只能引产,活生生的从我姐肚子里挖出一块肉来,你们想我姐多遭罪!”
“先前公司说什么怀了孕会有营养师调配营养,其实都是狗屁!我姐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全由旁人磋磨,看管她的那个老巫婆把她当牲口一样对待。我姐去年好不容易生下一个男孩,孩子一生下来就丢给我姐两万多块钱,把我姐赶出了原本住着的地方,说什么银钱两讫,从此两不相干。”
“可怜我姐连月子都没有坐,在一家小旅馆里住了半个月,买到火车票跌跌撞撞地回了家,一到家就晕倒在地上流了一大滩的血。”
“我姐是赚了一点钱,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全都给了医院。医生说我姐堕胎次数太多,子宫壁已经薄的不能再薄,以后再也生不了孩子了,而且她的身体亏空太大,就算是这一回养回来了,以后也不能再干重体力活。”
医生的原话是“寿数会受到影响”,可是樊灵鹃不忍心说出来刺姐姐的心,只能以“不能再干重体力活”搪塞了过去。
越想越气,樊灵鹃狠狠的咬牙:“警察同志,我要报警!告那家黑心的新希望家政公司,你们一定要把那个什么黄总给抓起来。亏得她还有脸跟我姐说什么女性的劳动应该体现经济价值,我呸!她这是拿别人的付出来赚自己的黑心钱,如果不把她这样的恶人抓起来,她还会害更多的女孩子。”
说完樊灵鹃横了邱雪一眼:“既然警察同志救了你,你可千万别别犯浑。那种人连违法的事情都敢做,你还相信她能信守承诺?”
邱雪的声音弱弱的:“可是,公司说出发之前会给我两万块钱,有了这两万块钱,家里的欠债就能还清,房子也能修好……”
樊灵鹃冷笑一声:“有些人根本不值得你对她们那么好。你看我姐,我姐失踪之前也给家里寄了一笔钱,可是这笔钱我爸妈全存了起来,说等我两个弟弟长大了娶媳妇,一分钱都没用到我们姐妹身上。现在我姐回来了,我爸妈连医院都不肯送,舍不得花钱。”
有些话,樊灵鹃不敢当着樊灵薇的面说。现在樊灵薇不能生孩子了,嫁人显然不可能,就算她手里有两万块钱又怎么样?能花一辈子吗?现在大姐还有她护着,等到将来她嫁了人,谁来管病弱的姐姐?
走出樊家,邱雪整个人像游魂一样,眼神呆呆的,跟在夏木繁身边一步都不敢离开。
樊灵薇的经历给她的冲击太大,邱雪内心惶恐不安。
越想越难过,邱雪看着夏木繁问:“公司为什么要这样对灵薇姐?你不是说我们是摇钱树吗?”
夏木繁的话很冷静,但是也很残忍:“你把自己当成一件货物,别人怎么可能把你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