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台、报纸、杂志都对这起牛奶投毒案进行报道,无数信件似雪花一般寄往省公安厅,无数电话打给媒体,都要求严惩凶手、严查耀文医药公司。
一时之间,荟市公安局、检察院、法院感受来自各方的压力。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办案神速,迅速进入审判阶段。
——周耀文谋杀妻子、买凶害死岳父母、行贿受贿金额巨大、渎职……多罪并罚,被判死刑。
——情人余雅芬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并退回所有不当得利。
——其余人等,均判处相应刑期。
随着新闻报道的推进,安宁路派出所这一回真的出了名。
案件组三名警察认真对待宠物狗的求助,主动上门将中毒昏迷的王丽霞送进医院,并及时发现端倪将保存证物,将牛奶送检。
也是这三名警察第一时间保护好王丽霞,将保姆从乡下接回来,让杀人凶手没有第二次下手的机会。
又是这三名警察做王丽霞的思想工作,让她主动配合警察提供线索。
这三名警察名叫夏木繁、虞敬、孙羡兵。
尤其是夏木繁,胆大心细、观察入微,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保护现场、做好证据收集,为案件侦破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安宁路派出所再次获得集体三等功,夏木繁、虞敬、孙羡兵三人受到市局领导接见、表彰,除了一枚亮闪闪的奖章外,三人又得到三百元奖金。
1993年工资改革之后,警察的收入得到大幅度提升,夏木繁毕业分配到派出所之后每个月能拿到两百多块钱的收入。现在一口气拿到三百块钱奖金,存款一下子丰满不少。
因为憎恨父亲给母亲销户,另娶后把她一个人扔在乡下,夏木繁与父亲的关系很不好。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父亲为了再婚,带着家里的户口本去派出所,要将失踪两年的徐淑美办理死亡证明。夏木繁抱着父亲的腿,边哭边喊:“我妈妈没有死,不要把她的名字划掉……”
哭声哀哀,父亲却冷起心肠将夏木繁的双手扯开,毅然离开。
从考上大学之后,夏木繁没有再拿过父亲一分钱,虽说学校管吃管住管服装还发补助,但全靠自己打工赚钱的日子还得过得比较清苦。
现在上班拿到工资,夏木繁感觉两百多的工资挺高。
小宝被拐案奖了三百块,现在又奖了三百块钱,夏木繁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么多钱,怎么花得完啊?
煤灰不贪吃,白天在外面晃悠,食堂留的剩饭足够对付,只要偶尔买点鱼干给它当零嘴就行,花不了几个钱。
至于夏木繁自己,单位派出所分配了宿舍与制服,食堂吃饭不用钱,夏木繁自小就对穿衣打扮没什么兴趣,除了偶尔买点鱼干、肉干、到书店买书和文具、必要的生活日用品之外,基本没有花钱的地方。
孙羡兵美滋滋地拿着奖金去邮局给爷爷、奶奶寄钱,走之前还不忘对夏木繁说:“喂,你要不要给家里人打电话报个喜?你参加工作不到半年就参与了三起大案,立了两次集体三等功、一次个人三等功呢。”
看着孙羡兵那咧开的嘴、压抑不住要与家人分享成就的快乐感,夏木繁情绪有些低落,摆了摆手,面上淡淡的:“不用了。”
孙羡兵还想说什么,却被虞敬拉走。
相处半年了,从来没有听夏木繁提起过家人,肯定有难言之隐。孙羡兵哪壶不开提哪壶,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回到宿舍,夏木繁抱起趴在窝里打盹的煤灰,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在它头顶。温暖的触感传来,夏木繁这才觉得没有那么孤单。
夏木繁自小能听到动物的心声,动物世界简单粗暴,她的性格难免带着些“野性”,讨厌约束、大胆直率。也因为比起人类,她更信任动物,所以不容易与旁人建立亲密关系。
或许,童年创伤,需要一生来疗愈吧。
母亲失踪之后,父亲有了新家,奶奶视她为累赘;姥姥姥爷去世得早,两个舅舅各有家庭。
上班这么久,夏木繁的血缘亲人,一个都没有过问过她一句。
——新单位、新工作适应吗?
——和同事关系怎么样?
——工资够不够花?
——有没有男朋友?
没有一个人想着要关心一下初入职场的夏木繁。
这一刻,夏木繁卸下往日坚强的外壳,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在煤灰面前展现出来。
“妈妈不见了。”
“她如果还在,一定会问我钱够不够花、衣服够不够穿,工作开不开心。”
“我立功了、发钱了,连个显摆的人都没有。”
煤灰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指尖,喵呜喵呜地叫了两声。
【夏夏别难过,有我呢。】
【我也没有家人,还不是一样活着?】
【我虽然不是人,你还是可以在我面前显摆的嘛。】
说到这里,煤灰的眼珠子转了转。
【你发钱了,是不是可以多买点鱼干给我吃?】
【天气冷了,我想穿件小衣服。】
别的宠物猫到了冬天都有漂亮的衣服穿,煤灰羡慕得要死。
煤灰的小心思让夏木繁心情忽然好了许多:“行,鱼干一天两条,衣服我给你做一件。”
有了可以花钱的地方,生活忽然变得有意思多了。
夏木繁买块花棉布,做了个简单的套筒,四肢处剪个洞口,穿在煤灰身上就成为一件小衣服。
虽然做工有点粗糙,但煤灰并不计较,绕着尾巴团团转,感觉自己美得冒泡。
有衣服穿,说明它不是流浪猫,而是有主人、有家的宠物猫,幸福。
煤灰的快乐,让夏木繁也快乐起来。
等到王丽霞和儿子周涵过来送锦旗,夏木繁看着锦旗上的文字笑了起来。笑容明媚,一丝阴霾都没有。
周涵接手医药公司,全面整顿药品质量与价格,积极应对舆论的负面影响,并将耀文医药公司更名为仁胜医药公司,以仁致胜,纪念被害的姥爷。
他从内心感谢市公安局以及派出所的警察,因为捐款、捐车被拒,便与母亲一起过来送来三面锦旗。
一面挂在派出所接待大厅,上面写着:心系群众,尽忠职守。
一面挂在案件组办公室,上面写着:人民的好警察。
还有一面,王丽霞郑重其事地送到夏木繁手中,上面写着:神勇机敏,为民除害。
来自群众的感谢与肯定,让安宁路派出所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孙羡兵与虞敬看着“人民的好警察”这六个字,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虽然差点被投诉、写检讨,但能够被认可,这就是一种幸福。
看到夏木繁手里的锦旗,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神勇机敏,夸得真到位!”
“为民除害?看来王丽霞是真恨周耀文。”
“小夏这回表现得的确神勇,小孙说她翻墙、爬树身手利索,比特警还牛。”
人太多、笑声太响,夏木繁感觉脸上有些发热。
煤灰说得没错,即使没有家人关爱,一样可以活着,开心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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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腊月,一场冷雨过后,寒风凛冽,气温陡降。
夏木繁穿上了冬装。
她身形高挑清瘦,肩宽腿长,穿上军绿色冬装更添了一份挺拔,衬得那张俏丽的鹅蛋脸生机勃勃。
牛奶投毒案之后,安宁路派出所又进入“平安无事”的状态。夏木繁感觉有些无聊,手捧一杯热茶,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后院那棵大槐树发呆。
天冷了,小鸟们也不太愿意飞出窝来,只偶尔啾啾几声,那是灰喜鹊一家子在闲聊。
【今天好冷。】
【好在有夏夏,存够了冬粮。】
【煤灰爱捣乱,讨厌得很。】
夏木繁收集剩饭晒干,投喂在后院槐树上安家的一窝灰喜鹊,很快就与它们成了朋友。只是,煤灰爱争宠,与灰喜鹊一家关系不太好,时不时窜到树上去捣乱,被啄过几回才长了记性。
夏木繁取名字很随意,灰喜鹊这一家子简单以灰灰、喜喜、大鹊、二鹊、三鹊……为名。
听到它们一家子的闲聊,夏木繁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这一幕落在孙羡兵眼里,却觉得她状态不大对,有些担忧地问:“小夏,怎么了?”
夏木繁刚来的时候话不多,略显高冷,一起办了几桩案子,案件组三个人越来越熟悉。像今天这样,既不像高兴,也不像生气,还真让孙羡兵有些捉摸不透。
夏木繁转过头来,看向孙羡兵:“你说,人为什么要结婚?”
有时候,人活得还不如一只鸟。
灰灰与喜喜伴侣情深,一起筑巢、养崽,恩爱如常、忠贞如一。
可是周耀文与王丽霞呢?
王丽霞举全家之力助周耀文功成名就,可是她得到了什么?
孙羡兵刚参加工作不到三年,连朋友都没有谈过,被她这个问题问得脸一红,讷讷无言,半天才回了一句:“这人,到了年纪不都得结婚成家吗?老话说得好,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嘛。”
夏木繁却摇了摇头:“王丽霞结婚二十余载,父母被撞死、自己差点被毒死。周耀文害人反害己,最后丢了性命。这一场婚姻里,没有一个赢家。”
孙羡兵听到这话,颇有同感:“唉,也是。”
虞敬到底年长几岁,性格沉稳一些:“这只是少数例子。结婚是结两姓之好,一个人太孤单,结婚成了家,人生就有了归宿。”
夏木繁扯了扯嘴角,没觉得这话多有说服力。
孙羡兵却觉得这话有道理,他是农村孩子,读警校之后分配到派出所当警察,工作稳定、收入稳定,可在荟市却一个亲人都没有,他挺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
一个温柔的老婆、一个可爱的孩子、一个不大不小的窝——听上去多美。
只是……
孙羡兵眼神微暗,他个子矮、家底薄,长得也一般般,哪有姑娘看得上他呢?
想到这里,孙羡兵看了一眼夏木繁。
他有自知之明,晓得夏木繁看不上他,连暗恋的心思都不敢有。
不过,孙羡兵由衷地羡慕夏木繁,喜欢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敢。如果他能够有夏木繁一半的勇气,人生一定会更精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