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木繁越往里走,越觉得凄清。
巷子名为打铁巷,是荟市城西早期工匠聚集地,巷口有几个生意清冷的旧铁铺,卖刀具、铁器。
深吸一口气,空气透着股铁锈味。
吴大猛父母住在巷子深处,位置偏僻,院墙不高,低矮平房年代久远,巷道电线杂乱无章地拉扯着,看着有点颓败之势。
但凡有点能力的都早早迁出这里,剩下的老弱病残根本没有资金与精力对巷道进行整治。
一边走,夏木繁一边回忆魏勇对吴大猛的分析。
吴大猛生于1956年,今年四十岁,是家中独子,初中毕业之后不肯再读书,跟着一个叫耀哥的人混社会,下手狠辣、狡诈多智,渐渐在外面混出了一点名声。
不过,他在外面和在家里是两幅面孔。
他对父母很孝顺,只要赚了钱就会给父母买各种保健品,有时间还会陪母亲买菜、和父亲下棋。
他对街坊四邻也很有礼貌,曾经放下豪言:等他赚了钱,一定翻修老屋、给打铁巷铺上青砖地面、改善巷子一共十六户人家的生活。
十年过去,吴大猛音讯全无,昔日放下的大话,成了笑话。可是,看着吴大猛长大的那些街坊们对他印象一直都停留在过去,听说他贩毒、打死警察,一开始根本不太相信。都说不应该啊,虽然大猛读书不行,但是个好孩子啊,见到我们这些老邻居总是笑眯眯、客客气气的。
时至今日,吴父吴伯谦中过一次风,落下偏瘫,不良于行;吴母刘爱珍有严重的类风湿,双手变形像鸡爪子一样,做一顿饭得花半天的时间,夫妻俩把“老弱病残”四个字占全了。再加上吴母没有工作,吴父退休金很少,唯一的儿子犯罪跑路,生活艰难无比。
公安局、派出所来这里做过无数次调查、苦口婆心劝他们提供有用线索,让吴大猛投案自首,可是每次都无功而返。
不知道吴伯谦、刘爱珍是口风紧还是真不知情,总之这十年里,吴大猛就像是海上升起的泡沫一样,不敢见一星半点的阳光。
魏勇追寻吴大猛十年,对他的过往经历了解得清清楚楚,夏木繁、孙羡兵、虞敬听完之后,大致整理出以下几点。
第一,吴大猛是独子,和父母感情很好。
这样一个人,如果还活着,不可能舍弃父母,十年不曾联系。
根据社区警察掌握的情况,吴大猛父母自从儿子被通缉之后便少与人来往,与亲戚都断了往来,再加上年老多病,一直深居简出。
这样的父母,吴大猛如果还活着,怎么可能忍得住不来探望?
第二,吴大猛出身寒微,对打铁巷有一种特殊的眷恋之情。
他既然放下狠话要改造巷子,那说明他很想改变过去。这样的人如果在外面混得好,衣锦还乡便是他的梦想,锦衣夜行他将十分痛苦。
正是因为这两点分析,魏勇一直让社区警察盯牢吴大猛父母。一到年底,他更是亲自守在打铁巷附近,因为他深信只要自己等下去,就一定能抓住吴大猛。
夏木繁听完魏勇所长的话,明白魏所赌的便是吴大猛的“心理牵绊”。
吴大猛贩毒、杀害警察,罪大恶极,被全国通缉,只要是有点理智的人,都不可能再回到故土。
可是,因为他对从小生长的地方有感情,对养大他的父母有眷恋,因为他内心有强烈的牵绊,所以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混得还可以,他一定会想办法回来。
或许,这就是人性的复杂吧。
年轻人思想活跃,魏勇所长一说完,夏木繁、孙羡兵、虞敬便开始讨论,最后订下了追凶计划。
——既然吴大猛舍不得从小长大的地方,那就对外宣扬政府有计划对打铁巷实施拆迁,引蛇出洞;
——既然吴大猛放心不下日渐衰老的父母,那就盯牢两位老人。不过这一回,夏木繁建议外松内紧,不派人盯梢,而是派煤灰出马,以逸待劳。
引蛇出洞这个计划,魏勇没有意见,迅速联系政府相关部门,临时成立一个城西拆迁办公室,开始放出风来,在社区居委会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开始调研。
可是以逸待劳这个计划,魏勇却觉得有些儿戏。第一次听说派小猫盯梢,怎么盯?一只猫而已,怎么发现异常、如何传递消息?
最后,在夏木繁的坚持之下,魏勇点了头。
走到巷子倒数第二户,夏木繁停下脚步,看着油漆快要掉光了的旧木门。
孙羡兵左右看看。
四下无人,巷子静悄悄的。
夏木繁弯下腰将煤灰放在门口,揉了揉它的小脑袋,轻声道:“看你的了。”
煤灰侧了侧脑袋,望向夏木繁。
【好嘞~】
“啾啾啾……”
头顶掠过一道灰影。
孙羡兵抬头看是只花尾巴的漂亮灰喜鹊,不由得有些惊喜。抬头见喜,这可是个好兆头。
夏木繁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只灰喜鹊是安宁路派出所后院槐树上的灰灰,也是她的宠物之一,特地过来帮忙盯梢的。
她指着蹲在院墙上的灰喜鹊,冲煤灰抬了抬下巴。
煤灰撇了撇嘴,有点不服气地喵呜了两声,还不忘记冲喜鹊灰灰龇了龇牙。
【讨厌鬼!】
【知道了、知道了,我听夏夏的。】
【有什么事告诉它,它飞得快,我知道——】
夏木繁点了点头。
安排好一切,她带着孙羡兵躲在隐蔽处。
孙羡兵压低声音问她:“你把煤灰送过去,他们家能收?”
夏木繁没有回答,将目光投向吴大猛家门口。
喵……喵……
煤灰开始用爪子刨门。
它的叫声娇憨可爱,带着股甜腻腻的味道。
看到这一幕,夏木繁眼中多了丝笑意。
城西派出所的人提供了一个消息,最近吴家闹耗子,在菜场买了老鼠药、老鼠夹,偏偏老鼠精得很,一只都没抓到,前几天吴大猛的父母和邻居说想要养只猫。这个时候把煤灰送过去,可不是瞌睡碰到枕头?
吱呀——
门开了,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老人正是刘爱珍,她身上穿的土布棉袄打着补丁,脚上棉拖鞋看着脏兮兮的。
煤灰立马半立起来,将前爪搭在她小腿上,娇滴滴地又叫唤了两声。
“唉哟!”
刘爱珍看到是只猫,眼睛一亮,冲着屋里喊:“老吴,有只猫。”
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咳咳——”
不等吴伯谦发表意见,刘爱珍弯下腰将煤灰抱起,稀罕地看了半天,再左右张望了一下,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你是哪家养的猫?怎么跑我家来了?”
“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吧?”
“你会抓耗子不?不会抓耗子的猫我可不要啊。”
话音刚落,煤灰耳朵动了动。
它动作快如闪电,飞快窜进屋去。
刘爱珍连忙跟进屋。
不一会儿,叮叮哐哐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
“喵呜——”
“唉哟,抓了一只耗子!”
“这只猫精神得很咧,老吴,我们把它留下吧。”
听到这里,夏木繁转过头看着孙羡兵,满意一笑:“怎么样?搞定了。”
孙羡兵“啧”了一声,“煤灰真能干,这就打入敌人内部了?”
两人相视一笑,转身朝着巷口而去。
孙羡兵依然有个疑问:“我们真不用摆个小摊守在附近?”
夏木繁摇头:“不用。”
孙羡兵不放心地看一眼身后冷清的巷道:“吴大猛如果只是传个消息回来,煤灰能分辨出来?”
夏木繁嘴角微勾:“放心。”
将煤灰放在吴大猛父母家里进行二十四小时监视,再让灰喜鹊传递消息,绝对不会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十年过去,被杀害的警察荀阳州渐渐被人遗忘,吴大猛的警惕心也应该放松了。
回到安宁路派出所,夏木繁态度很放松,继续跟虞敬学开车。
看到案件组三个人轻松自在的模样,再听说他们把煤灰送到吴大猛家,就等着一只猫反馈消息,魏勇眉毛跳了跳,有点不理解。
这十年来,他一到腊月就会从公安局借一辆车出来,蹲守在打铁巷口,饿了吃点自带的干粮,困了就在车上晚一觉。
身体极度疲乏、精神高度紧张,这种近乎自虐地追踪,让魏勇感觉荀阳州没有被遗忘。
虽然不理解年轻人的行事作风,但魏勇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行,要是有什么消息,及时通知我。”
既然选择让他们承担责任,那就放手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去做事吧。
三天后。
夏木繁身手敏捷、胆大心细,学车很有天分,不过几天便掌握了要领,可以开着吉普车在派出所门前的小路转悠一下。
刚将吉普停进派出所后院,灰喜鹊灰灰便落在引擎盖上。
【有消息,有消息!】
【抓了五只老鼠。】
夏木繁的心情大起大落。
刚听到有消息,以为吴大猛终于和家里人联系,心中一喜。结果接下来却是汇报煤灰的战果,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夏木繁走出驾驶室,伸出手招了招。
灰灰扑愣着翅膀飞起,停在她手掌之中。
这一幕落在孙羡兵、虞敬眼里,感觉夏木繁神奇无比——她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和小动物的关系十分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