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蒋文俊是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老给他写信?”
“你知不知道学校里的人怎么说蒋文俊?”
徐淑美看她将车开得那么快,在土路上激起滚滚尘土,心里有点慌,忙努力解释着。可即使她说了自己已经结婚,和丈夫感情良好,现在就是去给丈夫送饭,姚雁飞却依然不肯相信她与蒋文俊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你结了婚还占着他,太不要脸了!”
“我去找他,他不理我,可是他一天到晚给你写信。”
“你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勾得他不肯谈恋爱?我告诉你,你赶紧和他断了,如果你再敢和他写信,我就去告诉你丈夫,说你不正经、作风不好,是双破鞋!”
“你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农村日子过得苦吧?看他是个大学生就想勾着他和你好,嘴上说什么普通朋友,其实早就动了歪心思吧。”
徐淑美再好的脾气,也被姚雁飞气得浑身哆嗦。
她嫁到五皮大队这么多年,自认勤俭持家、贤淑贞静,处处与人为善,即使是与几位知青交往,也从来都是堂堂正正、没有生过二心。
现在因为与蒋文俊通了几封信,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跑过来指着她的鼻子骂,徐淑美既觉得冤枉,又羞愤难当。
女人的名声在农村多么重要?怎么能容她如此羞辱!
狭窄的车厢里,徐淑美努力辩解着。
即使在愤怒之中,她依然措辞文雅,谈吐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婉转之气。
这种迥异于普通农妇的气质,让姚雁飞又嫉又恨。原来蒋文俊喜欢的,就是这样子的,姚雁飞哪怕再回炉重造,也没办法拥有徐淑美这样的娟秀温柔。
因为心里憋着一股郁闷,姚雁飞根本懒得听徐淑美的辩解,自顾自地往前开着车。开着开着,等她终于理智回笼时,才发现自己越走越偏,再一次迷路了。
已经开出新樟镇四、五十里路,徐淑美也辨不清道路与方向,看着越走越荒凉,心里开始发慌。
徐淑美让姚雁飞停车,可姚雁飞偏不。
姚雁飞向来任性,又羞于在情敌面前承认自己迷路,嘴里骂骂咧咧,将车开得更快。即使偶尔遇到行人,她也不肯停下,似乎只有看到徐淑美惊慌的表情,她才心里舒服些。
又往前开出一、两个小时,眼瞅着道路两旁杂草丛生、一个人影都没有,姚雁飞一口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这才停下车来。
徐淑美第一次坐小车,什么都不懂,别说抢方向盘,车上所有按钮都不敢碰,就怕碰一下车就坏掉,所以她错过了无数次求救、示警的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车终于停下来,姚雁飞帮徐淑美打开车门:“你走吧。”
姚雁飞也看出来了,徐淑美没什么杀伤力。
一来,徐淑美与丈夫关系良好,与蒋文俊只是朋友关系;
二来,徐淑美是个本分人,婚外恋?她没那个胆子。
三来,刚才车上徐淑美已经向她保证,今后不会再与蒋文俊写信。只要断了他俩的联系,感情自然就淡了,到时候姚雁飞再加大进攻力度,就不信拿不下蒋文俊。
等徐淑美提着篮子下了车,姚雁飞一脚油门就开走了。
通过后视镜,看到徐淑美抬手抹额,动作温婉柔美,姚雁飞顿时嫉恨之心又起,停车、倒档,快速向徐淑美逼近。
看到徐淑美脸上变色,慌乱后退,一不小心踏空,顺着路边陡坎滚下去,姚雁飞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说到这里,姚雁飞小心翼翼地看了蒋文俊一眼:“我,我就是太爱你,太在乎你,所以才想着警告她一下。我想着也就开了两、三个小时,她问问旁人肯定能自己回家,所以就没有管她。难道,她出了事吗?我没有想害她的啊。”
蒋文俊面色铁青:“你走之前为什么要倒车撞她?”
姚雁飞慌了:“我,我没有撞她啊。我就是和她闹着玩,吓吓她。那条路是土路,两边陡坎也都是泥巴,杂草长得到处都是,哪里就摔得坏嘛。她一个农村人,泥里滚水里淌的,哪有那么娇气?”
蒋文俊抬着看着姚雁飞,眼神里透着冰冷与嫌恶。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她的心里只有她自己,她做什么事情都有道理。如果出了状况,那一定是别人的错,她没有一点坏心思。
蒋文俊的眼神吓到了姚雁飞,紧紧捏着蒋文俊的衣角,哀声道:“她没有事的,对吧?她肯定已经回家了,是不是?”
蒋文俊狠狠掰开她捏住衣角的手,一把将她推回沙发中:“你可知道,那天之后徐淑美就失踪了?十六年过去,什么消息都没有。”
极致的恐惧感席卷全身,姚雁飞刹那间感觉到从脚底到头顶都冷得像冰一样:“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我车往前开了十分钟不到就看到一个火车站,很热闹的,她只要找到人问问路不就可以回家了吗?”
蒋文俊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逼近姚雁飞,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你把她带到一个荒凉地方,又将她撞倒在地,怎么就没有想过,可能她磕到头会死呢?可能她遇到坏人会被害呢?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这个蠢货!”
从认识蒋文俊之后,姚雁飞看到的都是他温和有礼、克制隐忍的一面,婚后生下女儿之后,他虽然不愿与她温存,但该有的照顾、体贴一样没少。姚雁飞一方面习惯了蒋文俊的忍让,另一方面她欲求不满也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因此将他呼来喝去,在折腾他的过程中取悦自己。
现在第一次见到他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姚雁飞惊得眼泪汩汩而落,张大嘴傻傻地看着他:“你,你凶我!”
蒋文俊丝毫不为之所动,怒目圆睁:“十六年了,徐淑美失踪了十六年,生死未卜,她的户口已经注销、丈夫另娶、女儿无依无靠。姚雁飞,你的眼里只有你自己,你什么时候在乎过别人的生死!”
姚雁飞啜泣着回应:“谁叫你当时不肯理我?我到收发室偷看了你的信,你老是给她寄信,她也总是回信,你们俩肯定是在谈恋爱。我只是想吓吓她,我不知道她会失踪,我真的不知道。”
说到这里,姚雁飞双手掩面,泪水自指缝流出,心中悔恨万分。她根本不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她真的只是想吓吓徐淑美,她没想害人。
蒋文俊冷笑道:“只想吓吓她?你未经她允许便带她离开,这是拐带!你将她将丢在百里开外的荒凉地带,这是遗弃!你故意倒车将她撞下坡,这是谋杀!”
被这么大的顶帽子扣下来,姚雁飞哪里还敢张狂,只能哀哀痛哭:“文俊,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不管我。想想我们的女儿,你得帮我!”
蒋文俊就这样看着姚雁飞,内心冰冷一片。
徐淑美若没有找到,他此生难安。
眼前这个自私、愚蠢、跋扈的女人,他一刻都不愿意与她待在一起。
笃笃笃。
传来一阵敲门。
一步步走到门边,蒋文俊拉开房门。
夏木繁与龚卫国站在门口,面色凝重。
蒋文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随身听,按下录音停止键,取出里面的磁带:“拿去吧,这里是她的供述。如果还需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
第30章 老柴
夏木繁与队友一起,带着姚雁飞回到荟市新樟镇。
姚雁飞的魂已经吓掉,暗自在心中祈祷徐淑美没事。
按照案件追溯期的规定,法定最高刑为不满五年有期徒刑的,追溯期为五年;五年以上不满十年有期徒刑的,追溯期为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的,追溯期为十五年;法定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追溯期为二十年。
如果徐淑美没事,姚雁飞的罪责最多就是十年以上刑期,现在过去十六年,追溯期已过,那就问题不大。
可万一要是徐淑美死了呢?是被她撞下陡坡而死呢?自古杀人偿命,她面临的也可能会是死刑、无期徒刑。还在追溯期内,恐怕徐淑美的家人会与她不死不休,誓要把她告上法庭。
不行!一定不能上法庭。
姚雁飞人虽娇横,但也不算蠢到家。她父亲现在已经退休,没有能力再庇护她。丈夫蒋文俊恨她入骨,也不会为她出头。
她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积极与警方合作,争取找出徐淑美的下落,并求老天保佑,徐淑美没有死。
到了新樟镇,她指挥警车往前开,努力回忆当初遇到徐淑美的场景。
“对对对,就是在这里,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个二流子晃悠,走在路中央突然停下来回头,害得我差点撞到他。”
姚雁飞想到那一幕,至今依然愤愤不平:“就是这个土憋讹了我一百多块钱,害得我心情不好。不然,我也不会对徐淑美态度那么差。”
孙羡兵实在是听不下去,怒斥道:“你给我老实点!明明是你主动害人,非要赖别人。徐淑美要是有事,你就等着坐牢吧!”
姚雁飞缩了缩脖子,一张脸憋得通红。
她这一生顺遂无比。
当姑娘的时候,父亲当大官;结婚之后,丈夫官职越来越高。背靠这两棵大树,姚雁飞走到哪里都有人奉承,不管犯了什么错总有人兜底,这让她脾气越发娇横。旁人要是敢让她不爽,她立马就能当场翻脸,半点面子都不给。
可是今天,坐在警车上,车上全是身穿制服的警察,个个虎视耽耽,说话毫不客气,姚雁飞一个也不敢说,怂了。
十六年前犯的错,突然被翻了出来。
父亲听说这件事情之后,脑梗发作,送进医院TCU病房。
母亲一辈子都是家庭主妇,父亲这一病吓得她六神无主,根本无暇顾及她。
丈夫向法院提交了离婚申请,搬进单位宿舍。
平日里亲近的亲戚、朋友,一夜之间全都避之唯恐不及。
再没有人为她兜底。
姚雁飞闭上嘴,在心里再一次祈祷:徐淑美你可一定要活着啊,一定要活着啊。
姚雁飞闭嘴之后,车内变得安静下来。
虞敬开着车从新樟镇往西开去,拐上那条三叉路,然后转向旧砖厂方向。
那条路现在已经拓宽,变成一条笔直的柚油路,两旁曾经一到春天便盛开白色花朵的桐树消失不见。
十六年沧海桑田,世事变化太多。
姚雁飞精神紧张,再加上时间长了记不住,几次指错了路。
“这里,这里。”
“好像不对啊……”
“倒回去,这里不是。”
“应该就是这里吧,我当时在这里迷了路。”
一次又一次地驱车尝试,一条又一条道路地探查。
折腾了一天时间,依然一头雾水。
正着走不行,那就反过来倒推。
夏木繁记得姚雁飞曾提过,她与徐淑美分开之后曾经过一个火车站,但站名叫什么她忘记了。
那就以新樟镇为中心,两百公里为半径划一个圈,在地图上寻找所有火车站,然后一个站一个站地搜索。
终于在最后,正安站进入众人视野。
位于正安镇的正安火车站现在已经被废弃。
六十年代这里有一个军工厂,曾红极一时,为了便于运输而设了火车站。八十年代军工厂迁走,正安镇很快就败落下来,火车站废弃不用。
候车厅早就破烂不堪,轨道旁边的围墙缺了几个大口子,附近居民经常翻过围墙走进站台内,当火车偶尔停靠时向乘客兜售茶叶蛋、瓜子、矿泉水、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