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勇同意合作,不过提了一个要求:岳渊亲自带一带案件组的三个年轻人。
岳渊原本不太乐意带派出所的民警,但今天一见,夏木繁身上那股难得的少年锐气让他有了兴趣。再看孙羡兵、虞敬,虽然办案经验少,但行动力强、熟悉辖区情况,有他们参与对案件侦破很有帮助。
就这样,岳渊答应了魏勇的要求,带着派出所案件组三个人一起查案。
郑伍的嫌疑很快被排除。他去年办理病退,上周扭伤腰,一直卧床休息,不可能杀人分尸并抛尸五处。
另一个怀疑对象黄志强迅速进入重案组的视野。
黄志强今年二十四岁,在肉联厂工作,身体健壮,性格温顺老实,做事勤快。见人常带三分笑,有事主动帮把手,因此左邻右舍都很喜欢他。
他八岁时生病打针导致耳聋,成为残疾。不过好在他耳聋时说话已非常流利,因此他能通过观察嘴型,边猜带蒙地与人交流。
十岁时,他父母离婚,母亲跟了个有钱的南方商人,从此杳无音讯。今年父亲病重去世,他伤心欲绝,抱着父亲的遗体哭了两天。
年轻力壮、肉联厂工作、父亲是环卫工人,这三点集中在一起,黄志强的嫌疑加大。
在肉联厂工作,杀人之后如果在屠宰流水线上将人分尸,再冲洗干净,神不知鬼不觉。虽说他口碑不错,周边群众对他的评价大都同情居多,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真实的一面是怎样的呢?
岳渊道:“我们并没有直接证据,先从外围入手。”
说罢,他开始打电话叫人。
一时间,重案组所有人都行动起来。
最后,岳渊看向夏木繁:“你们三个跟着我,以社区民警的身份与肉联厂保卫处联系,我们去单位会一会黄志强。”
终于有机会与犯罪嫌疑人面对面,夏木繁来了精神,立马站起,左手抬起按住右肩,右手顺着肩关节转了转:“走!”
孙羡兵、虞敬也跟着站起来:“走。”
看着这三个年轻人跃跃欲试的模样,岳渊有些明白为什么魏勇要开口为他们争取参与大案的机会。
荟市肉联厂是肉类加工厂,以生猪屠宰为主。
走进厂区,便能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那是畜禽粪便臭味、血肉腥味、铁锈味混杂而成的味道。
坐在办公室一楼的保卫处办公室,夏木繁安静等待着。
阳光撒进室内,她闭上眼睛。
窗外有鸟雀在叽叽喳喳。
【宰了好多猪,叫声听得好恐怖。】
【杀鸡杀鸭一样吓人。】
【杀人更可怕。】
【杀人?人杀人吗?】
【啊,杀人的人来了,快跑!】
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一只粗大的手掌推开办公室木门,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站在门口,眼神纯良,他就是黄志强。
杀人的人?小鸟不会骗人。
夏木繁转过身面对黄志强,眼神变得锐利。
看到虞敬,黄志强咧嘴一笑,发出一种古怪的笑声:“嗬吼……警察同志好!”
他的语调也有些与众不同,仿佛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因为八岁时医疗意外导致耳聋,黄志强的语言能力渐渐退化。
小鸟们知道得很多,窗外的鸣叫更加热闹。
【我听隔壁那只猫头鹰说,半夜里杀人,那女的一动不动地躺在案板上,不停地说我是你妈妈,是你妈妈,看着好可怜。】
【血水都被冲走了,肉也剁碎,谁也不知道。】
【脑袋太硬,砍不动,被他带回家藏起来。】
证据突然呈现在耳边,夏木繁目光渐渐深沉。
现在她已经知道对方杀了人,怎么才能引导重案组去寻找证据?
黄志强穿着工作服,围裙、袖套一应俱全,围裙上沾了些血迹。他有些拘束地坐在虞敬对面,无声地笑着,神情里带着丝讨好。
他撩起围裙,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一支削好的短铅笔递到虞敬面前,指指自己的耳朵,比划着手势:我耳朵听不见,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写给我看。
岳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是个聋子,因为残疾被街道办照顾安排到肉联厂上班,无论是同事还是领导都说他老实本分,白天上班,晚上回宿舍,不抽烟不喝酒无不良嗜好。这样一个人,会杀人碎尸?
虞敬问他:“7月17日、18日这两天,你在做什么?”
黄志强指了指办公室后面的车间,比划了几个姿势,嘴里随之发出声音:“上班,睡觉。”
这个问题,其实刚才岳渊已经询问过办公室,肉联厂每天上午八点上班,晚上六点下班,中午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黄志强在屠宰场上班,负责将杀好的生猪分类,再统一打包冷鲜处理。一个工作台共六名员工,如果黄志强杀人分尸,他怎么才能躲过同事的目光?
岳渊内心有很多疑问,但黄志强听不见,和他交流并不顺畅,这也增加了问讯的难度。
虔敬问:“这两天你几点起床,几点睡觉?有没有人能够证明?”
黄志强继续比划:七点起床、八点上班,晚上七点吃饭、八点上床睡觉。上班有同事,回家只有一个人。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黄志强在肉联厂附近租了间屋子,一个人住、一个人吃饭,孤独而简单。
虞敬又问了几个问题,黄志强都认真而费劲地回答,岳渊没有发现端倪,只得开口道:“虞敬,看来问不出什么,先撤吧。”
夏木繁一直盯着黄志强。
看到虞敬站起身与黄志强握手准备道别,夏木繁从窗边走了过来,悄无声息地靠近黄志强。
一张漂亮的脸蛋突然出现在黄志强眼前,吓得黄志强后退了半步,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
夏木繁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人是你杀的?”
黄志强眼睛里透着无辜,茫然地张了张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夏木繁目光炯炯,盯着他的眼睛:“她哭了吗?”
黄志强的脸色有些僵硬。
夏木繁冷笑一声:“来,跟着我,慢慢念出两个字。”
她双目一眯,眼中迸射出凛冽寒光,张开嘴,缓慢地、夸张地说出两个字。
“妈……妈!”
在黄志强无声的世界里,这两个字如惊雷响起。
妈妈,多么温暖、慈爱的词。
却如刺刀一般精准地刺入他的内心。
黄志强脸色通红、额角青筋暴露,眼中透着愤怒,拼尽全力呐喊出声:“滚!我没有妈妈!”
因为太过努力,他喉间发出啸音,语调又急又快。
夏木繁转过头,看向岳渊。
岳渊并没有怪她鲁莽,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第5章 仇恨
夏木繁刚才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面对耳聋之人,应该如何审讯?
因为交流不畅,语言必须言简意赅,直指核心。
那么,黄志强内心最最脆弱、一戳就破的点是什么?
仇恨的背后,往往是求而不得。
越渴望,越憎恨。
黄志强杀了母亲,内心不可能波澜不惊。
之所以在警方面前装傻充愣,不过是为了遮盖弑母之后内心的恐惧、担忧、愧疚与痛苦。
打破这份伪装,只需要两个字。
——妈妈。
第一次与凶手面对面,夏木繁心中没底,因此用目光征求岳渊的意见。岳渊没有制止,那就说明她的行动是被允许的。
这给了夏木繁底气,面对黄志强的愤怒,她半步不退,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再指向对方,比划了一个手势:跟着我做。
再一次张开嘴,夏木繁喊出那两个深深藏在心底的字:“妈……妈!”
妈妈。
你在哪里?
夏木繁的内心,也被这两个字勾起无数回忆。
夏木繁的妈妈名叫徐淑美,人如其名,贤淑美丽。
徐淑美读过初中,在农村里算文化人。她性格温柔,爱读书,肚子里有很多故事。
夏木繁到现在都记得,夏天晚上乘凉的时候,母亲将她抱在怀里,指着天上的星星哄着她:“看到没有?那是银河,银河两边各有一颗亮亮的星星,一颗是牛郎一颗是织女,牛郎星两旁有两颗小星星,是他们的孩子。一家人被王母娘娘用银河强行分开之后,每年八月十五喜鹊都会搭起一座桥,鹊桥相会。”
在妈妈的故事里长大,夏木繁觉得自己是全村最幸福的小孩。
可是,这样的幸福时光,在1980年3月11日那一天戛然而止。
父亲在镇上砖厂上班,妈妈每天中午都会给他送饭。那一天夏木繁坐在门槛上等妈妈回来,一直等到太阳落山,一直等到父亲下班回来,都没有见到她。
夏木繁从家里一直哭到村口,抱着那棵大槐树哭了一个晚上,谁来哄都不理,只知道对着树上的乌鸦喊:“把我妈妈还回来!把我妈妈还回来!”
谁也不知道徐淑美去了哪里。
当地派出所的警察来了两趟,最后给出失踪的结论。
有人怀疑她在送饭途中被人贩子拐走;有人怀疑她跟村里的二流子一起私奔;还有人怀疑她耐不住乡下清苦抛夫弃子跑到城里享福去了。
夏木繁绝不相信,母亲会抛下她一个人离开。
一定是有人害了她。
或者,有人欺骗、拐卖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