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检查结果的时间里,夏木繁带着全组人员继续头脑风暴。
假定谢丽姣非亲生成立,那为什么凶手杀了顾家父母,却放过了顾少歧?
如果是因为家产之争,按理说顾少歧才是那个最有威胁的对手。因为垂垂老矣的长者,会更倾向于将资源投放在一个模样、能力双出众的年轻继承人。
90年的时候顾少歧还在读书,想要让他死于意外有无数种办法,因父母去世而致抑郁,坠楼、服毒、车祸……对残忍的凶手而言,哪一样都没有太大难度。
为什么对方留着顾少歧?
是有什么特殊原因,还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又或者对方觉得留着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大家绞尽脑汁,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静待结果。
三天后,顾少歧阴沉着脸走进重案七组办公室。
将一纸报告放在桌面,顾少歧抿了抿唇:“我母亲,不是亲生的。”
一直在焦急等待结果的众人同时“哦”了一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如果谢丽姣真是抱错了,那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顾少歧抬眸看向夏木繁:“我外婆脑子现在有些糊涂,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倒是我大舅那个时候有八、九岁,我妈出生的时候已经记事。他说当时镇医院兵荒马乱的,医生、护士都得派人去抢。产房里好像是有两个人生孩子,不过另外一个是谁他也没注意。”
一旦知道结果,以前的种种奇怪之处便有了着落。
谢丽姣是整个村里最漂亮、最聪明、最麻利的女孩,外公、外婆却一直对她不太好,有没有可能他们心里有所怀疑,觉得她不像是亲生的?
谢丽姣很有主意,当年小学毕业之后非要读初中,父母反对她就找老师、村长、妇联主任,终于争取到读初中的机会。父母为了钱把她卖了,她就敢逃婚到化工厂参加招工考试,一个农村女娃,哪来的勇气与智慧,为自己争取权益?
原来,谢丽姣的智商、情商皆遗传自亲生父母。
虽然她与亲生父母没有相处过一天,但神奇的血脉传承,让她敢想敢干,为了更好的生活不怕困难、努力抗争。
谢丽姣的亲生父母一定不是寻常人。
顾少歧的声音有些发涩:“你猜对了。然后呢?”
夏木繁这几天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面对顾少歧那双沉郁的眼,夏木繁轻声道:“有两种办法。”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聚拢了过来。
龚卫国早已急不可耐:“哪两种办法,你赶紧说啊。”
夏木繁道:“第一种办法,从顾法医你母亲这里开始追查。只要查到你母亲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们就能找到凶手。”
冯晓玉连连摇头:“这个办法太难了。顾法医的外公已死,外婆脑子糊涂记不住事,大舅那时也只是个孩子,五十年前的镇医院也不可能存什么档案,与谢丽姣外婆同时生孩子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从何查起?不行不行,大海捞针,太难。”
孙羡兵倒是有不同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能。可以问问当时送顾法医外婆去医院的人还有谁,如果有长辈在世,也许会有印象。镇医院五十年前的产科医生或护士,幸运的话有在世的。只是这样调查要点运气,而且很花时间。”
第一种办法显然并不高效,顾少歧问:“第二种办法呢?”
夏木繁专注地看着顾少歧:“第二种办法,要从你这里入手了。”
顾少歧现在满脑子都是凶手与自己是血缘亲人这个痛苦的事实,脑子没有平时转得快:“我这里入手?怎么查?”
夏木繁长吁了一口气,努力将声音放轻柔一些:“顾法医,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些问题,可能会让你有点难受,你得撑住啊。”
五月中旬,天气渐热。
重案组办公室里开了吊扇,扇面慢悠悠地转着,带来丝丝凉风。
听到夏木繁的话,顾少歧感觉后背有汗珠凝住,缓缓顺着肩胛骨往下滑落。他心头一跳,双手紧握,深呼吸,努力挺直腰:“你说。”
夏木繁的态度太过郑重,这让重案组其他几个有些心慌。
龚卫国赶紧拖了把椅子过来,按住顾法医的肩膀,将他扶到椅子坐好:“顾法医,你别站着,坐下来说话舒服点。”
冯晓玉倒了杯凉茶送到顾少歧手中,笑容甜美:“顾法医,喝口茶消消火,别急、别急。”
孙羡兵看着实在没什么可以服务的,索性走过去把吊扇调高了一档,扇页开始呼呼地转。
虞敬先替夏木繁说点好话:“小夏说话比较直,顾法医别介意哈。我们都是想把凶手揪出来,大家目的是一致的哈。”
大家献殷勤的姿态太过明显,顾少歧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是哭还是笑。
仿佛夏木繁是只藏在山洞里的猛虎,而顾少歧则是那只蹲在山洞前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夏木繁难道有这么可怕?
龚卫国又转过头对夏木繁说:“小夏组长,你悠着点儿啊,顾法医是自己人,不是罪犯。”
一想到夏木繁在审讯室里把鲁成济说得面如土色、抱头痛哭的场景,龚卫国真怕她把顾法医问哭了。莫看夏木繁平时懒洋洋的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但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她那旺盛的精力、锐利的言辞、逼人的气势,便如猛虎下山一般,令罪犯胆寒。
如果夏木繁用对待犯人的态度“审问”顾法医,不知道顾法医扛不扛得住哇。
夏木繁哑然失笑:“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又不会欺负顾法医。”
冯晓玉笑了笑,悄声道:“也不是欺负,就是怕你认真起来,不小心把顾法医当嫌犯审问……”
顾少歧打断大家的话:“没事,小夏你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眼见得真相就在眼前,岂能后退?只要是为了破案,顾少歧什么都不怕。
夏木繁点了点头,走到顾少歧面前。也许觉得居高临下不太合适,她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顾少歧对面:“顾法医,那我开始问了啊。”
顾少歧:“嗯,问吧。”
夏木繁的第一个问题,便让顾少歧脚板发凉、喉咙发紧:“顾法医,你有没有想过,这场祸患是因你而起?”
顾少歧没有说话,抬眸定定地看向夏木繁,黝黑的眸子似深潭一般。
夏木繁道:“案发时1990年10月,你那个时候结束了本科学习,进入研究生阶段。在你去京都上大学之前,家中一切都好。你母亲的身世没有谁察觉到异常,也没有什么人打听过她的父母与兄弟姐妹,这说明你母亲的亲生父母那边并没有发现孩子被抱错的事情,所以没有来荟市大溪镇寻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是京都人,无意间发现自己与你面貌相似,这才动了心思追查你的家庭。为了永绝后患,动了杀心,并将现场伪装成入室盗窃。如果不是你坚持追凶数年,恐怕这件案子早就成了悬案一桩,变成卷宗沉睡在档案室里。”
顾少歧的眸光更加沉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有可能。”
虽然顾少歧不愿意承认此案因自己而起,但现在夏木繁分析得合情合理,他不得不承认,从案发时间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
龚卫国在一旁安慰:“顾法医你别自责,这只能怪凶手太狠毒!这世上面容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能因为长得像他就犯了滔天大罪吧?”
冯晓玉赶紧帮腔:“对啊,如果凶手是个善良的人,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亲人的存在,一定会欢欢喜喜认亲,多个亲戚走动,互相关照一下多好啊。他动手杀人,罪大恶极,不是你的错。”
顾少歧看了龚卫国、冯晓玉一眼,苦笑道:“你们放心,我知道的。”
夏木繁问:“你好好想想,大学期间有没有结识与你年龄相当、模样相似的同学或朋友?你和他关系很好,他能够拿到你的钥匙,打听过你的家庭情况,甚至可能他还来过你家,见过你爸妈?”
顾少歧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这个人,一边回忆一边说:“大学校园相对简单,和我关系比较好的便是五个室友。大家住一个寝室,钥匙肯定是能够拿到的,平时对各自的家庭情况也比较熟悉。我大二的时候爸妈来京都旅游,请室友们吃过饭,他们都认得我爸妈。不过,室友们来自五湖四海,没有哪个室友和我长得很像。”
没有和顾少歧长得像的?
这样一来,线索又断了。
夏木繁目光与顾少歧目光相对,看着他那似细瓷一般的冷白皮肤,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男人很少有这样的皮肤,倒是女人……
福至心灵,夏木繁身体前倾,眼睛中的光亮渐盛:“男生没有,那女生呢?你有没有关系亲近的女生,和你长得很像?”
顾少歧面露痛苦之色,抿了抿唇。
夏木繁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一定有,是不是?”
顾少歧哑声道:“我在大三的时候交了一个女朋友,她叫费雪兰,和我同校同专业,比我低一届,她皮肤白、个子高挑,一双丹凤眼,很有气质,当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有一种亲切感,室友曾经说过我和她有夫妻相。”
龚卫国憋不住,凑到孙羡兵耳朵边说悄悄话:“顾法医交过女朋友,我怎么以前没他说过?藏得挺深呐~~”
孙羡兵同情地看了顾少歧一眼:“你别说了,我感觉顾法医要哭了。”
本来以为是一见钟情,谁知道是血脉亲情。
原本以为是夫妻相,谁知道有血缘关系。
答案呼之欲出,顾少歧的内心一定很痛苦吧?
顾少歧每说一句话,就感觉自己的心撕裂一分。
可是,他忍着滴血的疼痛,继续往下说:“1990年暑假,我带费雪兰回家,我爸妈很喜欢她,她也与我妈谈得很开心。她问了很多关于我爸妈的事情,我妈拿她当未来的儿媳妇对待,把自己的事情毫无隐瞒地说给她听。”
“费雪兰和我一起自习、一起吃饭,我的钥匙她有机会拿到。”
“我父母遇害之后,我的心完全被愤怒、痛苦所占满,是她一直在我身边安慰我、关心我。我想从临床医学转到法医学,费雪兰坚决不同意,和我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她是京都人,父母都在政府机关工作,家境优渥。她说我在临床医学上很有天分,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成功。她还说我父母已经离世,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将来我们一起上班、组建家庭,远离荟市那一切,就不会再痛苦。”
顾少歧的脸色越来越白,声音也越来越哑,听得夏木繁都有些不忍心起来:“顾法医……”
顾少歧抬了抬手:“我没事。”
夏木繁只得说:“那你悠着点儿,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停一下。”
顾少歧闭了闭眼睛,继续往下说。
“我承认,我差点被她说动。远离痛苦,重新开始幸福生活,多么有诱惑力。”
“可是,午夜梦回,我无数次惊醒,我无法忘记父母冰冷的尸体,更没办法忘记重案组所有人为案件奔波辛劳。那么多人,在为两个陌生人的离世而忙碌,他们要找到凶手,为死者鸣冤。而我,作为我父母唯一的儿子,却自私地想要忘却这一切,心安理得地在京都当医生?”
“我做不到!”
龚卫国与孙羡兵同时道:“顾法医,你是对的!”
第53章 故事
顾少歧抿了抿唇,停了下来。
龚卫国、孙羡兵还等着他继续说呢,等了一会催促道:“后来呢?”
顾少歧的语速变得快了许多:“后来?后来我们就分开了。我转向法医学研究,费雪兰继续读临床医学。她曾提出与我结婚或同居,但被我拒绝。后来,我研究生一毕业便选择回荟市当法医,留在京都工作的她只得与我分手。”
夏木繁:“之后一直没有联系吗?”
顾少歧并没有隐瞒:“她打过几次电话询问我的近况。”
夏木繁:“有问到案件进展吗?”
顾少歧点了点头:“有,但我并没有说,毕竟我们有纪律。”
说到这里,顾少歧觉得后背全都是汗。
头顶吊扇呼呼地转着,可是依然热得让人发晕。
夏木繁停了停,继续询问:“费雪兰是京都人?”
顾少歧:“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