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您的咖啡。”
“谢谢。”
等林哲回神时,他们的寒暄也已经结束。
目送服务生离开后,林哲终于稍稍坐直了身,谨慎地开启了正式话题:“你今天找我,应该不只是要请我这个高中同学喝杯咖啡吧?”
别枝浅抿了口,就已经将咖啡杯放下了。
“嗯,我有事想问你,”女孩浅浅停顿了下,“关于庚野的事。”
嘴巴里有点发苦,叫她无意识地蹙了眉。
不知道是因为咖啡,还是因为想起了庚野腹部那条疤痕。
“哈哈,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庚野的事,”林哲笑道,“你也不会因为别人找我不是?”
“……”
别枝没有说话。
出于专业本能,她在观察林哲的细微表情和动作调整,然后很容易就能得出一个结论——
尽管他语气轻松,做出一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亲和态度,但身体却很紧绷,甚至有些防备姿态的预兆。
别枝了然,垂了乌黑的睫羽:“看来,庚野提醒过你。”
林哲一懵:“什么?”“有些事,他是不是要你不要对我说起。”女孩语气淡淡地说着,又喝了口咖啡。
“……”
林哲慢慢慢慢缩进了座里,咽了口唾沫。
想起来了。
高中时候那么多男生或明或暗地喜欢别枝,而他除了初见那次外,始终没动任何心思,最大的原因不是不够吸引,而是让他觉得恐惧。
那种轻易就能被看破、被拿捏的恐惧。
她学什么的来着,心理学是吧?这先天心理学圣体啊。
林哲一面靠腹诽吐槽化解自己内心的恐慌,以律师本能告诫自己,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绝对不能被她诈出来,一面假呵呵地笑:“不是,我这不是担心你问太敏感的问题,我也不好回答嘛。”
“不敏感。”
别枝抬眸,“我只想知道,五年前他回临城参加同学聚会,然后进了ICU,前后是怎么一回事。”
林哲:“……”完了。
这是真知道的。
见林哲面色数变,阴晴不定,一副张口欲言、欲言又止的模样,别枝也微蹙了眉。
“我只是想知道他那次受伤的原因和情况,后续有没有什么其他问题,这个为什么要隐瞒我呢?”
林哲挣扎半晌,瘫坐在椅里,绝望开口:“我答应了庚野,这事不能说。”
“……好吧。”
别枝默然过后,也没有强行要改变对方的意思,她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回托盘,又推回桌上,“谢谢你今天下午愿意赴约。”
她停了停,“也谢谢你,没有阻拦他回到我身边。我以为你会是最不想我们重新在一起的人。”
林哲愣了几秒,见女孩起身要离座,他忍不住开口:“我是怕你回来,叫他跟中了蛊似的。”
别枝一停,回眸。
“但我最怕你再也不出现,任他这一辈子浑浑噩噩,行尸走肉地过。”“……”
别枝蹙眉,本能地抗拒林哲的话,“庚野不会那样。”
林哲似乎勾了下嘴角,说不上是嘲讽还是别的:“是吗。”
别枝知晓,林哲作为从始至终的旁观人,心底对她终究是有怨念的。
她不想太刻意地去解释。
于是,别枝朝林哲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了。
只是在她刚转过身,还没有迈出第一步前,身后响起林哲的声音。
“五年前,1月13日,傍晚5:27,庚野给你发了一条信息。”
像是在念一句别人的台词,林哲平静近乎麻木——
“你记着,是老子不要你了。”
别枝身影蓦地停住,惊抬了眸。
身后林哲却望着她的背影,带着恼恨的情绪耻笑:“果然是发给你的。……这么傻逼的话,庚野也只有对你说得出口了。”
别枝醒神,眼眸惊颤地转回身:“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看到了。”
林哲抬头,用有些发红的眼看向她。
他狠狠盯着她,却又好像转开了话题——
“那天同学会,他就是因为听到群里有人说你也会去,所以才请假回了临城。可惜,是有女生故意利用你传谣,想见见他而已。你看,别枝,好像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知道你对他有多么不可或缺。”
别枝眼尾也微微沁起红,但她攥紧了指尖,只固执地盯着林哲:“那条短信,是怎么回事。”
“确定你不会去,他直接就走了。一个人,没带我,路上出的车祸。”
说到这儿,林哲嘲弄又黯然地笑了下。
“他后来醒了,也一直不肯说车祸原因,只说是自己晃了神,直到有个宣德中学的小学妹和她家长带着花去病房里看他,我们才知道——那天傍晚,她就在那段路上,有辆车醉驾失控,撞向她,庚野是一脚油门踩上去,替她挡的。”
别枝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口撕扯。
林哲抬头望着她:“忘了说了,小学妹那天穿着宣德的校服,头发,背影,都很像高中时候的你。”
他语气缓慢如凌迟:“你猜,庚野在那一晃神里,冒死想救下的,是一个陌生的路人,还是你?”
“……”
别枝像是被溺进水里,张口呼吸,却只能得到更彻底的窒息。
她有些站不住,扶着旁边椅子慢慢坐下来。
她已经有了某种预感,却偏要对自己更残忍地亲耳听清——
“短信。”
“……”
林哲侧过脸笑了,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格,和庚野还真是有某种异曲同工。
但对着落地玻璃,林哲才发现自己没笑出来。
眼圈倒是红了。
“……他那天一个人在车里,车撞得稀巴烂,他没力气爬出来,就躺在里面等救援。也可能是等死。”
“那是他失血昏迷前发出去的最后一条信息。”
林哲声线微颤,转回来——
“我猜他那时最想给你打个电话,你说他为什么没有拨出去。”
第68章
“我猜他那时最想给你打个电话,你说他为什么没有拨出去。”
林哲的最后一句,问得别枝身心俱栗。
那个答案谁都不必说也心知肚明。
因为庚野怕,他怕自己那天就死在那辆车里。
怕她难过、怕她自责、怕她将他的死归咎于她自己。
[你记着,是老子不要你了。]
别枝在大洋彼岸收到那条信息时伤心欲绝,却从没想过,原来那是他要留给她的遗言。
他单方面地断绝她最后一点念想。
这样即便很多年后她再回国、再听说他的死讯,也不会放在心上,足够释怀。
“……”别枝忍了很久,还是没能忍下那些翻涌的情绪。她在椅子里蜷下身,指尖苍白地死死揪着心口前的薄羊毛衫,叫它扭曲,起皱,却比不得里面正被无形地撕扯揉捏的心脏半点。
庚野。
庚野……
她无声地咬他的名字,像是借此寻求那潮涌般的窒息里唯一的氧气。
望着这样的别枝,坐在对面的林哲到底还是没忍心,把攒了几年的刀片似的奚落话又咽了回去。
林哲长而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庚野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他小时候是被他妈扔在孤儿院的,他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欺负,那些反过来塑造了他……从精神上差点击垮了他、差点叫他一蹶不振的,只有你一个。”
“我说这些不是想为他讨回什么,庚野但凡知道了,也不会轻饶我。我只是希望你知道这些,不要再让他经历第二次了。”
“……谢谢。”
等女孩再直回身,眼圈红着,声音也哑下来了。
但她认真地,拿被情绪染得湿潮的眸子看向林哲:“谢谢你对我说的这些,我不会告诉他。”
林哲迟疑了下:“我有他这几年在我攒的聚会局里的照片,你要吗?”
“照片?”
别枝似乎有些恍神,不解地仰脸。
“看完你就知道,为什么我前面会说,最怕你再也不出现,让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
“……”
那几张照片,是林哲在离开咖啡厅后,发到别枝手机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