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就演,这方面她就没输过。她端着酒杯走进房间,吃惊地看看左右:“咦,不是说筱文在这里吗?怎么只有你?”
陆世澄一脸了然看着她,闻亭丽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既然凑巧在此遇上了,我正好有话要问你:前晚你在我家楼下鬼鬼祟祟检查什么?”
陆世澄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晕,垂眸望向手里的空酒杯。
闻亭丽觑着他的脸,心里那股爱恨交织的情绪又涌上来,冷淡地说:“陆先生现在跟我什么关系?我的事好像还轮不到你来管。”
陆世澄默了默,拿起椅子边自己的外套起了身。
闻亭丽心中一酸,忍了几秒,扭头对着身后说:“我的话还没说完。”
陆世澄停下脚步,却不肯回头看她,而是看着前方的房门。
闻亭丽起身走到他面前,深吸一口气,眼睛不看他,而是看着两个人脚下的地面,那么短的一段距离,却又那么远。
她声音低低的:“你是不是已经认定了我是一个感情上的骗子?”
陆世澄面上无动于衷,但她听得出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有点乱,她看着一边:“骗谁我也不曾骗过你,你根本就是误会了我对你的心。”
陆世澄喉结滚动,转眸定定端详她一晌,从裤兜里掏出手,对她做了一个哑语手势。
闻亭丽一愕,最近她因为拍戏的缘故在剧组学了一些基本的哑语,所以能看懂,可是从前跟陆世澄在一起时,他鲜少用哑语手势与她交流,原因她大概也知道,他不愿意在她面前承认自己的哑病是一种残疾。
现在,他宁肯承认自己的缺陷,也不愿意像从前那样与她有过多的接触,毕竟两个人一用纸和笔交流,一切都显得暧昧起来。
他在问她。
【误会——】
【那么请闻小姐告诉我,真相到底是什么?】
“我——”
陆世澄失望地看着她。
比起查她,他更愿意等她自己亲口说出实情,但显然,这个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无比重要,重要到她宁愿放弃一段感情也不肯说真话。
他的神色再次变得冷淡起来。
【闻小姐,请你让开。】
“我不让开!我知道,你最恨别人算计你,你怪我当初抱着目的接近你,你觉得我玷污了你的心意——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若不是真心喜欢你,完成任务之后只需立刻远离你就是,为何还整日跟你在一起?你忘了吗,我们曾经那样亲密,我和你——”
她声音越来越低,但这话却并未打动陆世澄,反倒像戳中了他的痛处,他脸一红,目光却愈发充满讽刺,他笑了:
【我应该感动是吗?谎话里面好歹掺杂了些许真心,可是打从一开头,这段关系就充满了谎言不是吗?】
“我是逼不得已!但我可以对天发誓,在我决定跟你在一起之前,这个任务就已经结束了,我对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是我自愿的。一些秘密之所以暂时不能对你说,也只是为了保护我的朋友。”
【所以这朋友究竟是谁?!】
她的话声戛然而止。陆世澄寸步不让,望着她的目光深沉而复杂。
闻亭丽咬紧牙关低下头,她不能为了挽回陆世澄就把邓院长的事说出来,她俨然站在了道德的分叉路上,左右为难,果断摇摇头:“我不能说……我只知道,我没有欺骗你的感情,你……请你摸摸自己的心,我对你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你一点也分不出来吗? !”
说着,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陆世澄仿佛有点动容,默默望她一会,抬手帮她轻轻擦泪。
闻亭丽的泪珠益发汹涌,他终于还是心软,终于还是舍不得,可他只帮她擦了一下,就毫不犹豫收回自己的手。
【闻小姐,自从在黄金剧院第一次看你参加话剧比赛,我就知道你是个出色的演员,你的眼泪说来就来,你的情绪切换自如。我无法分清你哪次是真哭,哪次是假哭,你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心,我更无从辨认,而事实上,那份合同也证明了一点:你一直在骗我。所以,这一套请你以后别再用了。】
他几乎是以一种冷酷客观的态度在表达这番话,绕过她向外走去。
她在他背后恨恨跺脚,他刚才的举动差点就让她相信他已经释怀了,他居然用这种方式让她也体会了一把被捉弄的感觉。
她也把头冷冷转向一边:“好,从今往后,我绝不会来找你,你最好也永远别再管我的事!”
陆世澄脚下一滞,恰巧外头有人来了。
“世澄,那份文书看好了吗?你意下如何啊?”是高庭新的声音。
闻亭丽迅速环顾四周,怪她没有掐准时间,高筱文之前就告诉过她,最多只给能她和陆世澄争取到十分钟的独处时间,这下可好,若被高庭新他们看到自己跟陆世澄独处一室,少不了会传出一些流言蜚语。
没想到陆世澄出门时顺便把门关上了。
“到前头去谈细节?”高庭新很惊喜地说,“也好,我让人去书房沏茶。”
闻亭丽竖着耳朵听,过不多时,外头便恢复了安静,她瞅准时机从房里溜出来,心里百感交集,陆世澄的这份细心和体贴从来就不会让她失望,要说这个人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思想上太过顽固!
在某些原则性的问题上,他几乎是铁石心肠!
高筱文几个正四处找闻亭丽。
闻亭丽回到前楼跟朋友们闲玩一晌,演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悻悻然对赵青萝等人说:“我得回片场拍夜戏了。”
几人送她,正好这时高庭新和陆世澄一行从书房出来,闻亭丽面上跟朋友们说话,眼睛却忍不住溜向陆世澄。
陆世澄始终不曾看她这边。
闻亭丽鼻哼一声,果断收回视线:“别送了,明天我给你们一个个打电话。”
“赶紧走吧,别耽误你杀青。”高筱文等人忙笑着说。
一群小姑娘聚在一起本就打眼,高筱文这一笑,便引来了旁人的注意。
高庭新讶问:“闻小姐这么早就走了?”
这时一个管事慌里慌张过来找高庭新,看看高庭新身边的陆世澄和孟麒光,又把话咽了回去。
“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直说好了。”高庭新笑道。
管事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压低嗓门说:“前头不知谁将两杯香槟带到后楼的桥牌室,刚好太太的猫今晚在外头溜达,阿香一时没看住,这小东西蹿进去跳上桌舔了一口酒,没想到这猫竟当场倒地身亡,阿香几个当时就吓坏了,我们怀疑……怀疑那酒里头被人下了老鼠药。”
陆世澄面色一变。
“香槟酒不是招待客人喝的吗?”高庭新也惊住了,“好好的怎么会有老鼠药?”
“不知道,桌上共两杯香槟,一杯是有毒的,另一杯是没毒的,有毒的那一杯沾了一点口红印子,应该是一位女眷留下的,若真被人投过毒,多半就是冲着这位女宾来的,就不知这位客人还在不在现场,少爷您看要不要报巡捕房?”
“等等,等等。”高庭新听得有点乱,“你的意思是,今晚有位客人想给另一个客人下毒?”
陆世澄面色如霜,思量一晌,忽抬头朝闻亭丽坐车离开的方向看去。
黄金影业摄影场。
闻亭丽扮演的中年南淇,手挎一个竹篮,独自走向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山坡”,她脊背佝偻,神态麻木,膝盖僵直,明明才三十一岁,却苍老到像个老太太。
走到半山坡上时,双足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趔趄就从陡坡上翻下来,“南琪”挣扎了两下就放弃了,她看上去很疲累,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静静迎接死亡的到来。笑容像是水中的倒影,不断在镜头前微微颤抖。与此同时,场内灯光越来越暗,随着最后一道光熄灭,南琪的脸,就像一朵枯败的花,彻底凋谢在黑暗中。
“好!”镜头后响起黄远山的叫好声,场内灯光“唰”地重新亮起。
副导演和摄影师振奋地说:“还担心这条要拍好几遍才过呢,没想到闻小姐这样争气,辛苦了。”
闻亭丽自是高兴不已,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半,摄影棚里的同事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不然就凭最后这场戏拍得这样顺利,这会儿大家早就乐成一团了。
饶是如此,在场的十来个同事仍掩不住满脸笑意,一边热火朝天收拾东西,一边商量去哪儿吃宵夜庆祝。
闻亭丽笑着说:“今天我就不凑热闹了,时间太晚,再不回去家里人该担心了。”
“那回头再一起吃杀青宴。你们学校快放假了吧?戏一杀青,往后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黄远山一团喜气走过来拍拍手:“这几月大伙辛苦了,今晚我先请大家吃顿宵夜,小谭,你把胶卷带到公司去,剩下的这些活留到明天再干也不迟,亭丽,公司的司机已经下班了,待回我先开车送你回家吧。”
闻亭丽忙说:“也好,我进去卸完妆就出来,黄姐你等我一下。”
“不急,我先安排伙计们吃宵夜,回头再来接你也来得及。老卢,你们收拾完都早些过来啊。”
一会工夫就都走光了,只剩两个场记在外头卸灯,年长的那个,正是黄远山刚才提到的老卢。
老卢是剧组公认的老好人,每次片场收工,他都是最晚走的那个,他有个女儿跟闻亭丽差不多大,一家老小全靠他一个人挣钱。
闻亭丽对老卢印象很不错,对他说:“卢师傅,我大约二十分钟就能出来。”
她跑去后头化妆间里卸妆,她的戏安排在最晚,其他女演员早就下班了。
弄完后,闻亭丽打开衣柜取自己的手包,忽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只当是老卢过来催她出去,赶紧关好柜子出来。
到门口一拉门,房门却打不开,仿佛有人在外头把门锁住了,闻亭丽一凛,开始大力拍门。
“卢师傅,我小闻呀,我在里头没出来呢!”
外头的脚步声却一下子跑远了,步伐还透着几分慌乱,闻亭丽面色一厉,不对劲!
“外头是谁,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她毫不犹豫掏出手枪,对准门锁就是一枪,火速拉开门,却被迎面滚来的厚重黑烟呛了一口。
闻亭丽顿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至全身。
着火了! 莫非有人故意纵火?这人分明想要她的命!
她咬牙捂住口鼻,拼命往外跑。
这段时日她处处当心,家里、学校里、宴会上、上工的路上,无时无刻不加以防备,为了防止有人伤害周嫂和桃子,她甚至拜托厉成英派人在她家附近安插人马。
可她万万想不到,凶徒为了谋害她竟到片场放火!当真是胆大包天!
走廊上四处是火,巨大的火舌沿着墙壁和地板,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速度朝她这边蔓延而来。
“救命!”火势很快拦住了去路,赶忙掉转头另寻出路,还好在片场待的时间够长,记得走廊尽头有个厕所,从窗户里跳出去,有条过道能直达后巷,再就是茶水间后头也有露台,只是距离稍远些。
闻亭丽当机立断朝厕所的方向跑,忽听后方有人喊:“着火了,闻小姐,闻小姐你出来了吗?快跑!”
“我出来了!”
话音未落,楼梯口发出一声闷响,回头透过浓浓的烟雾,就看见一个人扑倒在台阶上。
“卢师傅!”
卢师傅俨然刚刚从二楼的道具室逃下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水桶,桶里的水洒了一地。
闻亭丽冲回去将卢师傅扶起来,两人一起朝走廊尽头跑去,
“本以为只是小范围着火,可看这架势,分明被人撒了汽油,火势会越来越猛的。”
须臾间,熊熊大火就顺着护墙板烧到了天花板上,待要冲进厕所,梁上掉下来一根木头,恰巧砸到了两人中间,那火苗往上高高一窜,差点就烧到了闻亭丽的眉毛。
卢师傅一不小心被砸到了胳膊,在里头闷哼一声。
闻亭丽吓得退回走廊,才一转眼的工夫,厕所门口就是一片火海,只听卢师傅在厕所里绝望地喊:“闻小姐!闻小姐!”
“想办法跳窗出去找人!茶水间有个露台,我试着从那边走!”
“好,前头我看到马路上有辆车在路灯下停着,说不定是她们黄姐回来接你来了,我先去喊人过来帮忙救火,再给租界消防署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