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要多疑,她只是骤然想起上个月自己和乔宝心通电话时,宝心曾亲口对她说不到寒假不会考虑回上海,这次为何说回来就回来。
她立即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陆世澄。但没有提到宝心的男朋友,只说自己的好朋友这趟回来得很蹊跷,担心宝心是被人所控制才如此。
又想到,这趟宝心回来除了为母亲的生日之外,仿佛也与佟兆辉有点关系,佟兆辉是厉姐的手下,身份背景相当复杂,她记得他当初是因为暴露了身份才躲到北平去的。
关于这方面,她第一反应是刘护士长派人去乔宝心住的饭店看一眼。
可万一那不是乔宝心,岂不是会连累刘护士长等人误中圈套?
紧接着又想到了一个人,假如乔宝心是别人假冒的,又或者是被人挟持回的上海,势必瞒不过此人,这会儿一看着孟麒光走进高家大厅,闻亭丽便决定上前问一问。
“孟先生。”她当着大家的面坦坦荡荡跟他打招呼。
孟麒光一开始没有反应,直到闻亭丽在他背后又喊了一声,他才不慌不忙掉头朝她看过来。
闻亭丽有点拿不准他接下来的态度。对孟麒光这样的人而言,那晚的经历称得上毕生之耻,他可是差一点就被她用枪打穿胸膛。
这仇,他未必会记一辈子,但绝不可能装作无事发生。
出人意料的是,孟麒光看到是她,很平淡地开了腔:“闻小姐有何贵干。”
闻亭丽再次确认四周,到处是人,但他们这边相对清静,有人远远看着他们。
但同时与他们相隔一定距离,这样既不必担心引起什么误会,还能放心与孟麒光交流宝心的事。
她低声开了腔:“我想同孟先生确认一件事:宝心是不是回上海了,她说她同你联系过。”
孟麒光沉默了一下。“她找你了?”
“嗯……”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有没有回上海?”
“因为她在电话里约见我。”
“那你直接去见她不就好了?”他哂笑,完全没有要正面回答她问题的意思。
忽似瞧见了什么,转身就走。
闻亭丽下意识追上一步:“孟先生,我很担心宝心遇到了危险,你也不希望宝心有什么事吧?”
孟麒光陡然回过身,闻亭丽赶忙后撤一步,不曾想小腿后面便是沙发凳,一退之下,不由自主跌到了沙发上。
沙发凳被她一脚碰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四周有人朝他们看过来。
孟麒光下意识上前扶了闻亭丽一把,闻亭丽躲开他的手,孟麒光瞥她一眼,弯腰将她脚边的沙发凳放好,讥诮地说:“你把我孟麒光当什么了?有我在,谁敢动宝心?”
闻亭丽松一口气,重新在沙发前站起身:“所以她真的回了上海?”
“是,昨天我去大华酒店见过她一面。”
“那就好,没别的事,不打搅孟先生了。”她诚恳地说。
孟麒光不看她,而是朝那边瞟去,闻亭丽顺着他的视线看,就看见陆世澄和高庭新等人从那边过去了,陆世澄目不斜视,像是压根没注意到她在这边。
但刚才她们这边动静那么大,陆世澄不可能没听见。
“看什么,怕他误会?”孟麒光低笑道,“你选的这个人,对你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么?
闻亭丽睨他一眼,孟麒光的语气不知是调侃,还是诱惑:“不对,也许你并不在乎被人误会,闻亭丽,陆世澄真的已经征服你了吗?我怀疑世上根本不可能有男人能够彻底征服你的心。”
她没接茬,转身朝潘太太等人的方向走去。
孟麒光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
“小闻,快过来,这边有几位南京来的太太想认识你,她们都是你的影迷呢。”那边潘太太也看到闻亭丽了。
闻亭丽过去同她们说了一晌话,潘太太嚷热,有侍者端着水果和冰汽水过来。
闻亭丽因仍在节食,并不敢喝那些甜东西,偏巧盘中有一杯刚沏好的素茶,正适合她胃口,忙将其端起来。
“咦,这橘子看着真新鲜。”潘太太看着另一个托盘说。
“这是从云南寄来的新鲜橘子,比市面上卖的更甜。”高太太笑道,“潘太太,闻小姐,李太太,你们都尝尝。”
闻亭丽自小喜欢吃橘子,便也凑热闹拿了两个,又聊几句,随便找了个借口抽身去找陆世澄。
到处不见陆世澄的身影,一直找到二楼桥牌室,突然听到有人在里头说话。
“怎么心不在焉的,守谦,你再好好看看,这绝对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看过了,很抱歉,实在不感兴趣。”这人说话沉稳而有自信,果然是陆世澄的声音。
闻亭丽想了想,打算暂离片刻,身后突然有风袭来,她一凛,不假思索回肘向后用力撞去,岂料来人不只一个,一左一右合力将她制住,让她瞬间动弹不得,同时用帕子之类的物事将她的嘴死死捂住。
恰在此时,陆世澄和高庭新似乎要从里面出来了。
闻亭丽拼命想要对那边发出动静,却被身边的人箍着往后退去。
原来身后有一个放杂物的房间。
一切都提前设计好了,每一步都经过计算,她连拔枪的机会都没有,插翅也难逃!
越是危机时刻,越得冷静从容,闻亭丽脑中飞转,忽然想起自己刚才在果盘里拿了两个小橘子,到现在橘子还攥在手心里。
趁杂物间的门还没有被关闭,她毫不犹豫就松开掌心将两个小橘子远远扔出去。
小橘子在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一路滚到了外头。
一个刚好停在了陆世澄的脚边,另一个差点被高庭新一脚踩烂。
“什么东西?橘子?”高庭新愕然收回自己的脚,陆世澄弯腰将橘子捡起,环视四周。
高庭新不以为意:“多半是哪个小朋友刚丢在这儿的,走吧。”
陆世澄似乎也没看出什么异状,随手将橘子扔到了一边的空果盘里,离开原地。
杂物间里的人不由自主松一口气。
“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难对付,不是已经喝下了迷药吗?怎么还有力气丢东西出去。”
“可能药效还没完全发挥作用,算了,那姓陆的还不是没当回事。快,快把她弄进去,赶紧禀告老爷我们已经得手了。”
……
楼下,孟麒光刚坐下来同大昌船行的辛老板说几句话,有位侍者端着托盘走过来了,先是向辛老板欠了欠身,辛老板摆摆手:“谢谢,我可不爱喝这些洋玩意。”
孟麒光笑了笑,随手拿起一杯香槟就要喝,忽似察觉了什么,目光一冷,抬眸看向面前的侍者。
侍者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同孟麒光回视。
审视一晌,孟麒光的表情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举起酒杯,当着侍者的面漫不经心喝一口。
侍者表情一松,将空托盘夹在自己腋下,自顾自退下去了。
……
闻亭丽感觉有人把自己放在了一张床上。
从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来看,有人在她今晚的饮料中馋了迷药,依她看,多半就是那杯热茶了。
可惜这帮人大概想不到,茶是端起来了,她却只闻了闻杯子里的茶香,一是她最近绝不在外面吃喝。
二来,她觉得那位侍者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对劲,那是一种强装镇定的慌张,别人未必能一眼看穿,可谁叫她是擅长演戏的演员,一开始她曾疑惑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
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趁人不注意把那杯茶倒在了楼梯底下的痰盂里,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到现在都没有丧失意识,反而相当清醒。
也不知这几个人把她抬到了何处,她很想悄悄睁开眼睛察看周围情况,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朝床边而来,像是有人抬着重物过来了,她忙又闭上眼睛装昏。紧接着,身边的被褥一陷,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她的身边。
那分明是另一个人!闻亭丽浑身一紧,情况似乎越来越诡异了,这帮人究竟要做什么?
床边似乎围着好些人,倘若这时节她不管不顾跳起来逃跑,恐会招致更猛烈的袭击,不行,暂时还不能妄动。
只听床边几人齐声说:“老爷,太太。”
又有人进来了,而且是径直朝床边走来。下一瞬,闻亭丽感觉到对方在俯身仔细打量自己,她素来对自己的表演功力很有信心,料定对方看不出自己在装睡。
不出所料,对方很满意地嗯了一声:“楼下那帮记者都通知好了吗?”
咦,这人声音怎么这样耳熟?
“放心吧老爷,都安排好了。”
另一人犹犹豫豫地说:“老爷,这会不会太冲动了些?我们要报复闻亭丽,又何必把麒光牵扯其中呢?”
闻亭丽一惊,果然是乔太太两口子!
“要的就是让麒光牵涉其中,想要外界不怀疑到我们乔家头上,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回头我会跟麒光好好解释的。他是个男子,即便跟女人一同登上报纸,也是无伤大雅。
再说了,你不是早看出他喜欢闻亭丽么?经此一事,想必陆世澄也不会再要这姓闻的了,也算是间接成全麒光一把。”
“可是——”
“少啰嗦!我一想到她怂恿宝心离家出走,就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如今只是拍几张照片发几篇新闻,已经算是便宜她了!
要不是不希望我们乔家沾上一身腥,真想直接把她扔到黄浦江里喂鱼。还不快把这贱人衣服扒光,把她扶过去一点,让她贴到麒光身上。”
有人开始摆弄闻亭丽,闻亭丽暗中蓄足力气,就要趁其不备给对方一拳,偏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房中的人慌作一团,有人撒开腿想跑。可是来人个个身手敏捷,一下子就将他们制服在原地。
混乱中,有人快步走到床边,脱下外套,俯身将一件衣服严严实实盖在闻亭丽身上,确认她身上没有什么外伤,迅速将她抱起来放到一旁的沙发上。
闻亭丽闭眼闻着这人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攥紧的拳头慢慢放松下来。
她听见陆世澄的心在胸膛里剧烈跳动,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出于恐惧。
“陆、陆公子,这是一场误会。”乔太太在那边结结巴巴地说。
陆世澄霍然起身,薅住乔老爷的衣领将他重重打翻在地。
“老爷!”乔太太惊叫。
陆世澄将乔大爷一把揪起来,再给他一拳。
两拳下去,乔老爷脸上便开了花,陆世澄还要再出手,高庭新慌忙拉住他:“世澄,消消气,够了够了!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陆世澄抓着乔家大爷的前胸将他从地上提起来,低而缓地说:“你给我听好了,从前我不管,今后你们再敢碰她一下,我会让你们乔家永无宁日——”
他的语调不高不低,但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那样犀利、冷酷、让人无地自容。
很快,乔太太便大受刺激,愤怒而无力地大哭起来,乔家大爷更是气得嗓音直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