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大鹏凄惨地笑了笑:“我和犬子会落到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地步,全拜闻亭丽和陆世澄所赐,「有仇不报非君子」,谁叫他陆世澄伤我在先呢?”
君子?分明是一条毒蛇,陆克俭心中暗笑,佯装同情拍了拍邱大鹏的肩膀:“行吧,那就按照你说的办,但我记得你亲口说过这姓闻的很不简单,她会使枪,甚至还懂一点防身术,你们动手时务必当心一点。”
邱大鹏心中暗想,你陆三爷想利用白龙帮替你成事,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世上岂有这么便宜的事?只要你加入这个局,杀人的这笔帐自然会落到你一个人的头上。
到时候,他既可以成功替自己和儿子报仇,又能全身而退,再也找不出比这更面面俱到的计划了。
不枉他窝窝囊囊在北平当了这么久的「阴沟老鼠」!
……
这时候,闻亭丽已被那辆黄包车带到了一幢空房子前,下车后,车夫在她眼睛上绑上了布条,推着她向前走,跌跌撞撞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听车夫说:“站在这儿别动!”
闻亭丽在原地站了有十分钟之久,才听见车夫说:“好了,继续往前走吧。”
没多远,突然被那车夫用力推了一把:“到了,进去吧。”
闻亭丽差点没被推倒,勉强站稳身体,只觉得这地方无比安静,但直觉告诉她,四周有人盯着她。
也不知看见了什么,那车夫的声音陡然变得十分恭敬:“小的刚才已经在路口确认过了,足足等了十分钟,后面都没有尾巴跟上来。”
有人哼笑:“闻亭丽,这回算你聪明,没偷偷跟我们耍花样。”
闻亭丽牙槽一紧,邱凌云!
有人走过来把她眼睛上的布条扯下来,她快速眨了几下眼,等到恢复视野,就见对面站着几个人,当中那个是邱凌云。
他的右腋窝底下拄着一根拐杖,在那儿直勾勾地打量她,紧接着,一瘸一拐朝她走来她。
“别来无恙啊,闻亭丽。”他的语调跟他的表情一样阴沉沉的。
“周嫂和小桃子在哪?!”闻亭丽冷飕飕地问,“我已经来了,快把她们放了。”
一面问,一面若无其事摸向自己的手包。
邱凌云反手将她的手按住,笑道:“怎么,还想像上次那样偷袭我?!”
说话间将她的手包抢下来,扬手甩给旁边的手下:“里面有一把驳壳枪,当初她就是用这把枪前后打伤了我和我爹,她大约以为自己还能故技重施。”
闻亭丽脸上掠过一抹慌乱的神情,几个人在那儿把她的手包翻了个底朝天。
“少堂主,里面除了枪,还有一把匕首,颜色不对劲,像是淬了毒!”
“啧啧,一年多不见,愈发长了本事,都会使毒了。继续搜!她身上说不定还藏着别的武器,把她衣服扒下来好好搜一遍!”
闻亭丽急速后撤一步,用舌尖顶住自己的前牙:“我在舌头底下藏了毒丸,一旦咬碎,见血封喉,谁敢碰我一下,我马上就咬毒自尽。”
“笑话,你以为我会怕你死?”
但邱凌云还是立即拄住了拐杖。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把我领到这儿来。除了要跟我算账之外,也想利用我威胁陆世澄吧?我死了,你爹还拿什么筹码去辖制陆世澄?他可是一心要找陆世澄报仇的。”
邱凌云眼皮一跳,她全说中了。
他恼羞成怒:“你不好好配合我们,就别想指望见到你妹妹!”
“要我配合,首先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把周嫂和小桃子带来,我要亲眼确认她们安然无恙,否则一切免谈。
第二,要搜身可以,但只能我自己动手。不答应的话,我马上咬毒,横竖都是一个死,我何不自我了断。”
邱凌云眼看她再次用舌尖顶住自己的上颚,脸色不由得一黑,扭头对身边人说:“去问问我爹,能不能把那对哭哭啼啼的一老一少带过来。”
那人走后没多久,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两个人压着周嫂和小桃子过来了。
看到自己姐姐,小桃子的哭声越发凄厉,向前伸出自己的两只小手:“姐姐!”
闻亭丽心缩成一团,不等她上前,斜刺里有人将她拦住。
周嫂惧怕地喊着闻亭丽:“大囡,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好在两个人看上去都是毫发无损的样子,小桃子的手里甚至捏着一包糖。
“别怕,小桃子。”闻亭丽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妹妹挤挤眼睛,“你不是老要去姐姐的摄影棚参观吗?瞧,我们现在就在姐姐的戏棚,我们在拍兵匪戏,你是小土匪,你要是老哭,电影就拍不出好了。”
小桃子的哭声戛然而止,闻亭丽又朝周嫂投去一个安慰性的眼神。
邱凌云一嗤:“把她们带下去!”
看来,在陆世澄到来之前,他们是不可能放走小桃子和周嫂了。
闻亭丽突然出声:“她们得留在我身边,我要时时刻刻都能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
“闻亭丽!你别得寸进尺!”
闻亭丽把舌上那枚小药丸顶出来,冷眼瞅着邱凌云,邱凌云认得那是一种含「氰化物」的毒药,名叫「归西丸」,历来只有黑市有卖。
这药,他们白龙帮过去没少用,他只得忍耐着点点头:“把她们带到隔壁房间去。”
闻亭丽又等了一会,确认他们将小桃子和周嫂带到了隔壁,便主动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
邱凌云愣了愣。
“不劳你们动手,我自己搜自己的身。”
说话间,她把脱下来的外套往前一掷,刚好丢到邱凌云的脚边。接着,把头上的贝雷帽摘下来扔过去。再就是头发,她把一头秀发散开了给他看。
最后她把鞋子脱下来踢过去让对方搜查。
这一来,闻亭丽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软缎长旗袍,腰身,前胸、后背、小腿、脚踝,全都一览无遗,可惜衣服尺寸有点阔,并不怎么贴身。
这样单薄的装束,想在底下再藏一把驳壳枪是断乎不可能了。
邱凌云稍稍放心,吞了吞口水,一双眼睛在闻亭丽的身上扫来扫去:“你以前也没这么瘦啊,没吃好,还是没睡好?再瘦,可就不好看了。”
旁边有人咳嗽一声,邱凌云如梦初醒,换了一副严肃的神色,皱眉踢了踢自己脚边她的那堆衣物:“给我好好搜一搜。”
刚搜完,邱大鹏突然带人进来了,进来就看到地上闻亭丽的衣物:“搜完身了?”
“是。”
“搜了几遍?”
“爹,反正她身上就剩那件旗袍了,您自己看。”
邱大鹏凝神看了看:“好了,快把她给我带走。”
“换地方?”
“为防有变,我们不能在曹家渡干等。”邱大鹏冷飕飕地说,“我还不知道她么?眼珠咕噜噜一转,一个坏点子就冒出来了,我打赌她来之前给陆世澄留了口信,陆世澄手下兵多将广。
若叫他查到我们藏身在曹家渡,很快就会追踪到这所空房子,我倒不怕他带人硬闯,就怕他不动声色在附近设防。到时候即便我们暂时占上方,也难逃天罗地网,走吧,那边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闻亭丽被推着上了另一辆车,邱大鹏不比邱凌云,压根不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她的嘴里被人塞了一团布,以防她路上呼救。幸好周嫂和小桃子也跟着上了车,她能听见她们的动静。
三个人的眼睛都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路上,闻亭丽自己虽然冷汗直冒,却不断拍抚身边小桃子的小手。
自从刚才听姐姐说这是在拍戏,小桃子的恐惧心理似乎就消除了一半,不怎么哭,不一会就靠在周嫂的膝盖上睡着了。
闻亭丽虽说失去了视觉,但听觉还在,一路上都在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声音。
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就听邱大鹏说:“到了,下车。”
闻亭丽感觉自己被人推到一张桌子前,紧接着被人按坐在一把椅子上。
邱大鹏在她身边拨电话。
电话一通,邱大鹏的语气一下子快活起来:“陆先生,好久不见。”
……
陆世澄一直在等这个电话。
曹家渡已经被他翻了个底朝天,全无她的消息,失踪时间越久,闻亭丽吃的苦头就会越多,这让他心如油煎,坐立难安,电话每次响起,心脏就会缩成一团。
然而,真等接到邱大鹏电话的这一刻,他的心反而踏实了,一种死样的寂静静静笼罩住他的心头,杀意慢慢从身上每个毛孔里渗透出来,他不得不控制着自己,耐心听对方把话说完。
等邱大鹏停下来,他毫无波澜开了腔:“好,我什么都答应你们,但我得先听听她的声音。”
这边,闻亭丽手里忽然被人塞了一个听筒,她忙将它举到耳边,那边果然是陆世澄。
她颤声说:“是我……头先听见有人在街上叫卖刀鱼面,我就想起那天你给我过生日的情形,你送我那么好的礼物,可我偏要同你吵架——”
没等她说完,电话倏地被人掐断了,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有那么一瞬间,陆世澄的表情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抄起外套向外走去。
邝志林见势不妙,带人追上:“澄少爷,闻小姐在哪儿?”
“去查一下上海晚上什么地方有卖刀鱼面的摊子。”
“刀鱼面?到处都有啊!”
“他们要藏人要交易,绝不会选在热闹的地方,多半是在郊区,或是在冷清一点的街道,给我好好查。”
“等等,刀鱼面是吗?我想起来了,旺林的母亲就住在三林塘一带,他常说他们那边的刀鱼面好吃。”
“快去找!”
邝志林焦灼地跟上陆世澄。
陆世澄猛回头:“别跟着我!”
“澄少爷!”邝志林急得声音都哑了,“你真打算单枪匹马去找他们?这一去必死无疑啊!闻小姐再重要,也没有你自己的命重要!”
陆世澄不置可否,两眼直视着邝志林,后退着走了两步,反手拧开身后的房门,把邝志林关在屋里。
……
闻亭丽话未说完,话筒就被邱大鹏抢过去,他抬手就给她一个耳光:“想耍花样,没门!”
闻亭丽咬牙握紧拳头,邱大鹏骂骂咧咧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推搡着向前走。
过了大约几分钟,有人把她眼睛上的布条扯下,邱大鹏已经不在屋里了,周嫂和小桃子躺在窗下的一张木床上。
屋里,有两个人负责看守她们,每人腰间都别着一把枪。窗外是一个小院,院门口一左一右挂着两盏硕大的灯笼,昏黄的光线将周遭蒙上一层惨淡的色彩,院中站着四五个大汉,四周静得可怕,全程没人开口或是交谈。
忽然听见院门口一阵喧哗,有人跑进来对说:“姓陆的来了!堂主叫你们把闻亭丽看紧。”
“放心,插翅也跑不了!”
有个人只身走进院子,虽然隔得有点远,但从身型气质来看,就是陆世澄无疑。
闻亭丽心头一热,不顾一切抢着向窗口奔去,屋里的那两人立即掏出枪对准她:“老实点!”
陆世澄一进院子,邱大鹏就在廊下喝道:“站住!把枪丢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