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亭丽将昨天看病时的情形说了,邹校长叹道:“难为你了,父亲刚去世,底下还有妹妹要照顾,马上还得独自筹集大学学费……这样东奔西跑,铁打的人都受不住,何况你一个半大的孩子。”
闻亭丽趁势环住邹校长的肩膀撒娇:“校长,我才不是半大孩子了,我都十八岁了。”
“你是!”邹校长用一种溺爱的语气说,“你就是!在我眼里,你们统统都是半大孩子。”
又指指陆世澄:“他也是!”
陆世澄笑了笑,请邹校长坐下说话,朱紫荷趁势开腔:“陆先生和闻小姐刚才在吃早餐吗?”
陆世澄抬头瞟了朱紫荷一眼。
经这话一提醒,邹校长转头望向茶几,意外发现一桌子点心竟全堆在闻亭丽这边,不禁露出诧异的神色,看看陆世澄,又看看闻亭丽。
这次陆世澄却表现得十分坦然,俨然不打算再对此做任何解释,闻亭丽倒是想说些什么,然而一低头,她的注意力迅速被牵回几上的便笺上。
那上头赫然写着三个字。
【因为我——】
是陆世澄那句将写而未写完的话。
他的答案是什么?
她的心再一次咚咚急跳起来。
眼看两人都不吭声,邝志林只得大笑着接过话头:“闻小姐早在自己的病房里吃过了,倒是我和澄少爷还没吃,他们几个知道我爱吃甜食,就多买了一些点心。邹校长和朱小姐可吃过早餐?可否赏光同我们一起吃?”
邹校长恍然大悟:“老邝,你的口味这么多年就没变过,当心把牙吃坏。我跟紫荷吃过了,你跟世澄快吃吧。”
不管怎么说,这话题算是扯开了,朱紫荷含笑将怀中的一大捧鲜花送给陆世澄。
“今早看报纸才知道你出了事,这段日子在上海多亏你关照,那一晚也幸亏有你——听说你重伤,我总归要亲眼看看你才放心,也没提前打招呼,就邹姨带我来了,希望你别怪我冒昧,祝你早日康复。”
闻亭丽耳朵一竖,那一晚?什么那一晚?!
陆世澄冷淡地谛视着朱紫荷送到面前的东西,既没有伸手接,也没有示意邝志林收下。
这可是陆世澄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让人下不来台,
邹校长望望陆世澄,又望望朱紫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朱紫荷只是微笑,邝志林忙着打圆场:“澄少爷本就有伤在身,一早忙到现在,难免有些精神不济。”
邹校长坐下来细细询问陆世澄的伤情,闻亭丽则饶有兴趣坐到朱紫荷旁边。
“朱小姐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忙着陪邹姨、忙着四处逛、忙着给我母亲买礼物。对了,上回你荣获沪上之花比赛冠军,我还没来及向你道贺呢。你比赛时的舞台照片我看了,当真是别出心裁。”
“朱小姐的表演也很精彩。”闻亭丽说,“你来上海后我们也没好好陪你逛过,筱文总惦记跟你好好玩一次,要不哪天我们几个一起出去看电影吧。”
朱紫荷笑道:“说到筱文,那天我在外滩的惠罗公司碰到她,她说前段时间老也约不到你,也不知道你整天在忙些什么。”
闻亭丽瞥瞥陆世澄,面不改色地说:“我那部戏快要开机了,我担心自己进了片场不适应,前些日子基本每天都在家里在背剧本。”
“原来如此,你那部戏究竟哪天开拍?”
这时候,邹校长问明白了陆世澄何时能出院,不禁庆幸:“这两天能出院就好,至少不用在医院过生日了,今年你打算怎么过?仍向往年那样只吃碗寿面?”
邝志林笑说:“听老先生的意思是,陆家眼下既由澄少爷主事,今年无论如何要大办一次,何况前一阵又出了这样的意外,冲冲喜也是好的,但澄少爷不喜热闹,所以暂时还未同意。”
朱紫荷立即接过话头:“陆先生哪天过生日?”
“这周末。”邹校长答,“对了,昨天你不是说你的美术馆正需要扩大声势,何不参加完世澄的生日宴会再走?假如他今年肯举办宴会,你正好可以在生日宴会上结识一些各界的有志之士,那对你的事业也有帮助。”
朱紫荷倚到邹校长怀里撒娇:“时间上倒是安排得来,就不知陆先生他——”
闻亭丽一抬眼,意外发现陆世澄目光沉沉地打量朱紫荷,朱紫荷在人前一贯进退有度,被陆世澄这样盯着瞧,仿佛也有点吃惊,但她显然很有经验应付这种场面,很快便绽出笑容问道:“陆先生有话要对我说?”
出其不意地,陆世澄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将其递给朱紫荷。
闻亭丽蓦然睁圆双眼。
名片上印着“陆世澄”三个字。
邝志林显然也有些错愕,一面察言观色,一面堆起笑容解释道:“陆先生想邀请朱小姐前来参加生日会,朱小姐是否愿意赏光?”
朱紫荷落落大方接过陆世澄的名片。
“既是陆先生诚心相邀,朱某不胜荣幸。”
陆世澄沉静地颔了颔首。
闻亭丽霍地起身。
“校长,我恐怕不能在此陪伴你们了,大夫让我十点钟去换药。”
说完这话,她再也没看陆世澄,径直出门下了楼。
换完药,闻亭丽在房中闷声不响收拾东西。
横竖病情已经稳定了,她打算即刻出院。
她搞不清楚陆世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最起码从刚才邹校长对朱紫荷的态度来看,陆世澄尚未对朱紫荷起疑心,他那样敬重邹校长,一旦得知朱紫荷有问题,绝不可能再让朱紫荷陪伴在邹校长左右。
但他依旧按兵不动,要么,他没有丝毫怀疑朱紫荷,他是自愿把自己的名片交给朱紫荷的。
要么,他是打算利用这次生日宴的机会引诱朱紫荷露出马脚。
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也就罢了,正所谓 “兵不厌诈”,不这样做又怎能引敌人上钩。
真正让她刺心的是朱紫荷所说的“那一晚”,即便朱小姐说这话时别有用心,也不敢当着陆世澄的面捏造事实。
可见他们之间的“那一晚”是存在过的。
怪不得陆世澄始终对她若即若离,兴许他一早就看上了朱紫荷小姐,那一晚爽约也不仅仅是因为被白龙帮暗算,而是因为他误中了朱小姐的“美人计”。
这一想,一切都合乎逻辑了。
至于这些日子他对她的种种关怀,纯粹只是出于一种感激的心理——到此为止吧,她再也不要自作多情,陆世澄最好也别再用一些令人误会的举动来撩动她。
不然她一定会给他点颜色看看!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毅然拉开房门。
谁知两名随从提着食盒来到门外。
“刚才闻小姐在房里也没吃上东西,陆先生担心闻小姐肚子饿,特地让人重新做了些新鲜粥点送过来。”
闻亭丽一肚子的话卡在嗓子眼里。
二人热情地把食盒里的东西一盘盘摆到桌上,放眼望去,全是些营养丰富又不失清淡的食物。
闻亭丽站在那儿没动,她倒不是轻易就被这番举动打动了,她只是猛然想起朱紫荷送给陆世澄的那一大捧鲜花。
糟糕!万一有毒可怎么办。她拔腿就往外跑,据厉成英派到天津去的人调查到新线索所知,朱紫荷十有八九有致命的把柄被曹帮主捏在了手里,一个人若被白龙帮所威胁,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先不论陆世澄现在究竟怎么想,她总不能眼看着陆世澄被朱紫荷谋害。
她心急如焚赶回陆世澄的病房,病房里却是空无一人。
碰巧邝志林回来,闻亭丽忙迎上前:“陆先生去了哪里?”
“在拍片室,耳鼻喉科的主任正等着为陆先生会诊。”
“朱小姐呢?”
“跟邹校长一起走了。”邝志林莫名其妙。
他骤然想起什么似的,把闻亭丽拉到一边,用一种严肃的口吻发问,“路易斯大夫说,澄少爷重病期间曾开口说过话,闻小姐也曾亲耳听见过?”
闻亭丽怔了怔:“是。”
邝志林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澄少爷都说了什么?说了多少句?吐词清楚吗?”
“他只是在梦里喊‘妈妈’,吐词很清楚,但不曾说过别的。”
“妈妈……”邝志林的表情惊愕又苦涩,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喉科的谢主任是学贯中西的专家,他听说这件事,认为澄少爷有痊愈的希望,本以为这次的重伤可以促使他重新开口,但目前看来还不太顺利,可能还需要一些新的刺激才能——”
闻亭丽不等听完这些话,便急三火四冲进房捧起了那束鲜花。她猜花里没藏炸弹,毕竟朱紫荷也不敢保证自己何时能从陆世澄的病房离开,那么里面多半藏有毒药。
她得在最短时间内把这东西扔出去。
“闻小姐!”邝志林错愕追上。
“我喜欢这捧花,反正陆先生这里有这样多的花,这一束就让我拿回去放在房中吧。”
“恐怕不行。”呆了一呆,邝志林勉强笑道,“澄少爷特地交代不能乱碰朱小姐的礼物。闻小姐喜欢鲜花,邝某马上令人去买几束新的来。”
闻亭丽正是心乱如麻,听见前面那句话,忍不住道:“我偏要这一束!陆先生若是事后见怪,就让他找我来问罪便是了。”
她急冲冲抱着那束花下楼,途中不敢打开来检查,而是通过廊道的窗口将其甩到医院后巷一个无人的角落,随即给厉成英打电话汇报这一情况。
厉成英的人在附近有联络站,他们在处理这类物品时历来很有经验。
不一会,厉成英的电话打来了。
“没有毒药,也没有炸弹,但里面有一张朱紫荷的近身照。”
朱紫荷这是不搞武力,改为怀柔政策了?不论朱紫荷打算用什么方法对付陆世澄,看陆世澄那样子,他是很愿意接受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又何必她在其中多事?
她决定不再插手这件事,回房望见那些尚未吃的粥点,秉持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勉强吃了两口,便再次拿起自己的书袋,打算离开这家医院。
忽听门外有轮椅的声音,只听随从说:“澄少爷。”
闻亭丽一滞。
陆世澄来得很快,外头很快便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闻亭丽转身用背抵住门。
“陆先生?你怎么来这里了?”
“笃笃笃”,陆世澄敲门的动作隐约透着几分焦灼,这实在不符合他往日的稳重作风。
“我知道了,陆先生一定是想讨回朱小姐的鲜花。”闻亭丽抱着胳膊说,“实在抱歉,我瞧那束花很不顺眼!刚才已经把它扔到垃圾桶里了。”
敲门声戛然而止。
隔着薄薄的一道门,廊道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闻亭丽按耐不住将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看,蓦然对上一双幽沉的眼睛,陆世澄不但没生气,甚至在笑。
对上他的笑眼,闻亭丽脸颊一烫,把门重新关上,嘴上继续说:“陆先生怎么还没走,你是打算向我兴师问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