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天星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据我兄弟说,这小姑娘反应快得出奇,而且很懂保护自己,二十多级楼梯滚下来,连一颗牙都没摔掉,这要是没学过一点搏击术,谁信?”
邱大鹏脑中轰隆作响,难不成这孩子因为亲爹的事受了刺激,暗中找门路拜了师?
他一早就知道闻亭丽新赁的公寓离事发地不远,只是那时候他压根没有将这事与儿子受伤的事联系到一起。
而且那一阵他忙着照顾重伤的儿子,根本无暇抽出大把时间来调查,如今细想,也许闻亭丽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单纯。万一她暗中学了一些本事,甚或认识了一些江湖上的人,那么她完全有机会在射伤凌云之后,把陆世澄悄悄转移出来。假如她有同伙,这一切做起来就更容易了。
怪不得那之后没多久,闻亭丽就跟陆世澄公然出双入对了。
时间点未免也太巧!
邱大鹏越想,就觉得自己的推测合理,越想,就越觉得恨意滔天,拜当晚那两发暗枪所赐,他的儿子如今成了一个只能瘫卧在床的废物。
她闻亭丽倒是混得风生水起了!他的肺都快气炸了!
他咧开一口黄牙对着那头阴恻恻一笑,不急,等他把一切都查清楚的那日,就是这小贱人的死期!
走着瞧!
这天傍晚,闻亭丽从学校回来,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就匆匆钻进卧室取东西。
“要去剧组吗?把桌上那盒饭拿着。” 周嫂追在后面说。
“不是,欣欣百货的董大小姐过生日,我得去给人家贺寿。” 闻亭丽找出自己给董沁芳准备的生日礼物,急急忙忙坐到镜子前梳头。
梳着梳着,她把目光投向了客厅的电话,白日里罗殊红那番举动实可疑,依她看,多半有人在背后捣鬼,但这次她不再想等着对方自己露出马脚,她要主动出击。
刚给厉成英打完电话,周嫂走过来将一沓报纸递给闻亭丽。
“你瞧瞧这个。这几日我向周围的邻居问了一圈,都说这附近没有像样的幼稚园(注),倒是昨天傍晚碰见对门的柳太太,她跟我说,她昨天读报时无意中看见几则托儿所的招生广告,有一家养真幼稚园是商务印书馆开的,很正规,关键离此地还不算太远,她让我把报纸拿给你看看。”
闻亭丽高兴接过报纸,过完年小桃子就虚岁四岁了,周嫂不识字,总待在家里不是长久之计,她得尽快帮小桃子找一家能授课的幼稚园。
广告栏上果然有一则养真幼稚园的招生通知,她忙记下那上头的联系方式,对周嫂说:“这会儿柳太太多半还没下班回来,柜子里有几盒洋行买的朱古力和红茶,待会您一起拿过去送给对面,柳太太作风很西派,这礼物她准会喜欢,您就说这是我的意思,谢谢她帮忙提供消息。”
周嫂应了,闻亭丽便要收起报纸,忽又在右边的版面上发现一则通知。
【上海外侨商会将于公历新年一月一日举行年会,届时由陆会长亲自主持会议,地点定于xx路xx饭店,欢迎社会各界人士莅临。】
闻亭丽心脏猛地一缩。
她大概是对“陆”字过敏,光是看到这个消息就一阵眩晕。
不过她很快又冷静下来,也许,回来的只是陆老先生,毕竟陆家在沪上再有影响,以陆世澄的年纪和资历,目前还当不上外侨商会的会长。
何况就算真是陆世澄回来了,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满不在乎地将报纸扔回茶几上。
第63章
董沁芳的生日宴在董公馆举行。
董家一贯会经营,董沁芳又是董家年轻一辈中最受器重的一个,她过生日的消息一经传出,沪上大半名流都来了。
门前停着一长串的豪华汽车,有管事过来给闻亭丽开门,她笑吟吟跟人进了大厅,前方传来一声热情的招呼。
“我们的大明星来了。”
无数道视线集中在闻亭丽脸上,到处是花团锦簇,到处是银光闪闪的人影,一时也分不清谁是谁,愣神间,一阵香风卷到闻亭丽面前。
“亭丽。”
闻亭丽将手里的礼物捧给董沁芳。“沁芳姐,生日快乐。”
董沁芳随手将手里的香槟杯递给身边人,郑重其事打开盒子,一看便露出惊喜的笑容:“这也太别致了,我太喜欢了。真是的,你人来就好了,还费心准备什么礼物。”
闻亭丽心知董沁芳未必瞧得上这个,但她那真诚的语气让人相信她是发自内心地喜欢。
她真是个可爱的人,闻亭丽微笑着想。
“跟我来,那边好多年轻朋友想认识你。”董沁芳兴致勃勃将闻亭丽拉到一旁的休息室内,里面坐了不少客人,有男有女。
“这位就是闻小姐吗?”
“对,她是我们低几届的校友,如今在沪江大学念一年级,同时她也是我们欣欣百货第一届选美比赛的冠军。”
“黄导演经常夸赞的那位新人就是她吧,久仰久仰!”
这些人当中,有的闻亭丽认识,大多数她没什么印象,但她知道第一印象在社交场合中有多么重要,于是露出最可爱真诚的笑容,逐一跟对方握手。
“我跟闻小姐就不必相互介绍了吧,她是我妹妹的同班同学,我跟她也算是老朋友了。”
说话这人冲闻亭丽坏笑着眨眨眼,正是高筱文的哥哥高庭新。
“闻亭丽什么时候跟你算老朋友了?人家统共没跟你说过两句话。”高筱文对高庭新翻了个白眼,顺势将闻亭丽拉到那边坐下,“别理他。”
黄远山在桌上跟人打桥牌,扭头见闻亭丽坐到自己身边,压低嗓门对她说:“月照云过几天来上海——瞧把你高兴的,她知道片子快杀青了,怎么也要过来探一次班的。”
“她在哪家饭店下榻?我想私底下约月姐吃个饭。”
“‘月姐’?你什么时候跟月照云这样熟了?行行,等她来了,我就把她房间电话给你,你自己约吧。”
闻亭丽不懂桥牌,在旁陪坐一晌,不得要领,高筱文便提议:“我们到花园走一走吧。”
花园明亮如昼,到处都是客人。董家的花园是半中半西的风格,偌大的绿色草坪上居然还建有苏式假山,幸亏场地够大才不显得太突兀,就连招待客人的点心和茶水,也是中式西式各一套,这边有人喝香槟,那边却有专人为年长客人沏绿茶,倒也其乐融融。
两人在凉亭里坐下没多久,不经意在人堆里发现了乔太太,今晚的乔太太格外容光焕发。
“你听说了乔家的事吧?”高筱文注视着乔太太,闲闲开腔。
“哦,什么事?”闻亭丽兴趣浓厚地观察花园里的其他客人,她唯一还算在乎的乔家人就是乔宝心,而乔宝心目前在北平一切都好,至于其他人,她才不关心。
“乔家大爷是个做生意的废料,做一桩赔一桩。几月前也不知开了什么窍,居然将香港的一家制药厂抵给了她表弟孟麒光,约好乔家孟家各占一半股份,厂子由孟麒光来经营,说白了就是企图用一堆破烂从她表弟手里套活钱,结果你猜如何?”
不等闻亭丽接腔,高筱文自己兴奋地喝了口酒,眉飞色舞地说:“孟麒光竟一手将这破烂厂子救活了!现在市面上卖得最火的小儿补天汁、月月暖心胶囊,你知道都是谁家做的吗?孟麒光!”
闻亭丽被这话引发了兴趣。前不久她才帮小桃子买过“小儿补天汁”,还别说,小桃子吃了以后,胃口是比从前更好了。方子她也看过,无外乎是几样传统的补脾之物,再加一些西医的维他命丸配方。
“听我大哥说,当时孟麒光肯接手他姐夫的那间破厂子,无非是念在他表姐这些年过得太艰难的份上伸手捞乔家一把罢了。他到香港看过厂子之后,将其改名为瑞麟制药厂,又到北平出高价买了几张宫里的老方子,结合西洋医生补‘维他命’的那一套,很快做出几款保健品出来,居然销量奇好,这几个月,光是月月暖心胶囊就卖了两万瓶。乔家什么也没做,就坐享一半分红,你瞧,乔太太今晚笑得多开心,听说过两日,上海分厂就要开张了。”
高筱文说着,转动脑袋四处找人。“咦,不是说孟麒光从香港回来了吗?快半年没见他了,我还等着见面向他讨教几句呢。”
“你要向他讨教做生意的窍门?”
“当然,论起生意场中起死回生的本领,孟麒光可比我大哥强多了,我准备从他那儿取点经,顺便打听打听香港那边的市场,没准哪日我就把分公司开到香港去。”
说至忘形处,高筱文的老毛病又犯了,坐在那儿手舞足蹈,一不小心将杯子里的酒泼在自己的前襟上,她懊恼地跺了跺脚,“莲娜丽兹的新裙子,刚穿一次就报废。”
闻亭丽忙掏出帕子帮着擦:“快去找沁芳姐,她准有办法。”
走之前,高筱文用胳膊肘怼怼闻亭丽,示意她看对面那帮富太太。
“别怪我没提醒你,左边那位是春洋时装公司的项老板,右边那位是鸳梦公司潘老板的夫人。”
闻亭丽耳朵一竖,鸳梦公司!先前那家有意找她拍脚踏车广告的公司正叫这个名字,原本前几天就应该敲定合同的,奇怪的是一直没下文。
后来她从黄远山处得知,鸳梦公司的老板原在天津做买卖,最近刚把生意做到上海来,对于找明星拍广告这种事,态度比较谨慎。
好像是潘太太方面提出了异议。她说《南国佳人》还没有上映,究竟会不会火还说不准,她不赞成找一位刚有点名气的新人拍广告,情愿出更高的价钱找小蝶君、玉佩玲等老牌明星来拍。
这件事就搁置下来了。
闻亭丽在这边暗暗留神潘太太的一举一动,潘太太身形富态,表情可爱,与人交谈时,时不时就会溜一眼花园长桌上的小蛋糕。
那是一种掺杂了白兰地的奶油蛋糕,甜香中带着一丝酒气,因外形和味道都很新颖,在宾客中大受欢迎。从潘太太桌前的叉子数量能看出,她已经吃过不只一块了,然而像是还没有吃够,碍于体面才不好再去取。
闻亭丽当即拿定了主意,刚巧一位仆欧端着酒瓶路过,她笑吟吟从对方手里借来托盘,自顾自到长桌边摆弄一番,迈脚朝那边走去。
“潘太太,项老板,沁芳姐怕怠慢了二位,特地让我过来给你们送点吃的。”她非常客气地同对方打招呼。
二人定睛看她:“你是?”
“我姓闻,是沁芳姐的朋友。”闻亭丽甜笑着将盘子的点心一一摆在各人面前。
项老板得了一碟爱吃的蝴蝶酥,潘太太面前则特地放了两块白兰地蛋糕。
几人都微微一笑,潘太太抬眼仔仔细细打量一晌闻亭丽,笑道:“小姑娘看着有点眼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闻亭丽将一壶茶放到潘太太手边的小桌上,顺势坐到她身边:“您绝对是第一次见我,不然准能记住我名字的。”
潘太太被闻亭丽这份活泼和自信逗笑了,对旁人笑道:“小姑娘说话蛮有意思。我还真见过你的照片,你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闻亭丽好奇问:“您在哪儿见我过的照片?”
潘太太笑而不答。
闻亭丽也不急,不紧不慢帮她和项老板各自倒了一杯茶。潘太太吃多了甜点正觉得腻,闻亭丽这举动正合她心意,嘬了一口茶,又与旁人闲聊几句,扭头看闻亭丽仍不卑不亢在桌前张罗,便主动开腔问:“多大了?还在念书还是已经出来做事了?”
她着实低估了闻亭丽与人拉家常的能力。短短十来分钟,话题就从甜品扯到了潘太太的女儿身上。
“我家大女儿跟你同岁。”潘太太叹气,“性子却与你完全两样,平日不大出去交际,有空总在家里看书,我都担心她在家里闷坏了。”
闻亭丽兴致勃勃地接话:“我有一个务实中学的老同学,叫燕珍珍,她在圣约翰大学念外交系,但私底下也很爱看书,她若是见了令千金,准有一大堆共同话题要聊,下次我们出来玩时,也叫上令嫒好不好。”
潘太太:“那再好不过,我们刚搬来上海,孩子们还在熟悉环境。小孩子嘛,就应该多跟同龄人一块儿玩耍。”
这场谈话,一直持续到潘太太被人叫走才结束。
潘太太意犹未尽同闻亭丽招招手,闻亭丽目送潘太太离去,低头瞥了眼手里董太太和项老板等人的名片,今晚的收获当真不少。
忽觉侧方有人在打量自己,转头就看见了孟麒光,他站在花园一隅,被一堆人簇拥着。穿一身深色西装,一副意态潇洒的样子。数月不见,他似乎瘦了些。
他先瞥瞥她含着笑意的嘴角,又看看她手中的名片,不必说,方才她跟潘太太等人结交的过程,都被他看见了。
闻亭丽在花园里找了一圈,没能找到高筱文,只好先行回主楼。
进盥洗室时,身后突然传来高跟鞋的声音,只当是其他女眷也进来解手,也就没在意。然而直到她在里头补完妆,那人也没跟进来。
闻亭丽忽觉得不太对劲,返身追出来看,走廊上已经没人了,可那人明明要跟她一起进盥洗室……
她满腹疑团,沿着脚步声来的方向一路找出去,走廊上并没有其他出口,一直走到道路尽头才有一扇通往花园的玻璃门。
她立在玻璃门前望望左右,静悄悄顺着台阶走下去,不期然在小道上迎面撞见一个人。
闻亭丽脑中的神经绷得正紧,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孟先生。”
孟麒光下意识顺着她向自己后方看了看,重新将视线落回闻亭丽的脸上。
“看见什么了,怕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