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被他用力攥入掌心,抬眸望向侄女刚刚跑来的方向,却除了一片繁茂
的灌木,什么也看不到。
“来不及了,快走吧。”周鸿朗催促他。
军绿色吉普车扬尘而去,承载着所有人追随的目光。
其中有一道藏在枝繁叶茂的灌木丛后,晶莹闪烁。
“姐姐,你也喜欢我小叔吗?”小姑娘回到她旁边,无比神气地说,“喜欢他的女孩子可多了,不过我觉得你最有希望。”
乔初意抹抹眼睛,笑出声:“为什么?”
小姑娘望着她笑:“因为你长得像小叔手机上的女明星。”
乔初意想起来。
那应该是他的手机屏保,当初在草原上,他给她拍的照片。
她弯起僵硬的唇:“他说是女明星吗?”
“我也不知道。”小姑娘一脸苦恼,“爸爸说是女明星,妈妈说是他对象。可如果是对象的话,姐姐你就没希望了。”
绿色车尾消失在视野中,乔初意闭了闭酸胀的眼。
有很多事,或许命运早就安排下了。
十七岁的周序霆参军,她没去送。
到二十三岁这年,她终于送了他一次。
就像她迟早会爱上他。
*
不再等待的日子过得像流水一样快,转眼大二就结束了。
对于未来学业工作的规划,樊老师的催促也越来越密集,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你要考研的赶紧决定方向赶紧准备,想考公务员也要复习了,大三这一年很关键,不能再稀里糊涂地混了。”
乔初意歪在沙发上,生无可恋:“知道了。”
樊老师:“那你什么打算?”
“没打算。”乔初意抱着抱枕,拿来遥控器开电视,“走一步看一步吧,还能饿死不成。”
这半年,她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是机械般地完全课业,保持名列前茅的成绩,就像人活着要呼吸一样,总有一件事在做。
“放假回来除了看电视就是玩手机,问你什么都不着急。”樊老师急红了眼,“你早晚气死我。”
以前提起乔正业会让她发飙,现在乔正业淡出母女俩的生活,会令她歇斯底里的,变成了乔初意的未来规划。
说起来,乔正业确实很久没联系过了,要不是生物学上有个爸,乔初意都快忘了这人的存在。
她百无聊赖地翻着电视频道,正在厨房忙碌的樊老师听见声音,探出个脑袋:“你慢点摁行不行?电视都是这么摁坏的,上次请师傅来修又花两百块钱。”
乔初意鼓着腮帮子,把遥控器扔到一边。
正在播放的不知道是个什么纪录片,镜头里漫漫黄沙,让她觉得分外熟悉。
走进茫茫沙漠的兴奋与雀跃,沙尘暴中数个小时的绝望和紧张,那人握着她的手,给予的安定和温暖……
镜头忽转,是一个两鬓微白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锹站在一片稀疏低矮的树木前,周围无边无际的黄沙做背景,画面虽单调,却无端令人着迷。
“杨教授,这些树您种了多少年?”
“十多年。”
“十多年一直在这儿吗?”
“对,一直在这儿。”
一张朴素的,长年被紫外线侵蚀的黑黄的脸,露出和蔼却坚定的笑容。
“保护沙漠就是保护人类,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做。”
“为了不让千百年后,这片土地也像楼兰一样,被称为消失的古国。”
透过这张比同龄人更苍老的脸,乔初意恍惚回到那片辽阔壮美的沙漠,又感受到沙尘暴起时没有边际的恐惧和绝望。
她想起那个紧挨着茫茫沙漠的小县城,热情朴实的旅店老板娘,和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千百年后,那个小县城会消失吗?
他们的后代没有故土,先人的魂魄没有皈依,成为缥缈的孤魂野鬼,游荡在人世间。或许有一天,也会变成楼兰古国那样的传说。
旁人只觉得传说神秘,美丽。
但她亲眼见过那些屹立在荒漠中的断壁残垣,甚至恍惚能听到随着历史被吞没的生灵,发出凄凉绝望的呼救。
这一刻,她的灵魂好像飞越几千公里的距离,穿过无数喧闹的城市,落定在那片沙尘漫卷的广袤天地。
(上卷完)
第47章
“宋总, 小马总还是让我催您,把这份文件签了。”
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弓腰站着,脸上的青涩焦急跟额头上溢出的细汗,和这家调性慵懒的浪漫西餐厅格格不入。
宋叶紫也觉得很扫兴:“你是我秘书还是他秘书?没看到我和姐妹在吃饭?入职第一天就告诉你了, 吃饭在我这儿是头等大事儿, 别在我吃饭的时候拿工作来烦我,你还提姓马的?是想我这盆意面扣你脑袋上吗?”
男人头埋得更低了, 似乎想道歉, 又被她一顿猛烈输出:“我现在签了你是能八百里加急送回沪城?九点了,快递都不发了, 你自己飞回去啊?用点脑子好不好?明天早上约个顺丰特快是能把你给吃了?”
男人悻悻地收起文件,出去了。
乔初意用吸管搅着饮料, 笑出声:“你这张嘴, 功力不减当年啊。”
“被他气的,脑子一点儿不知道变通。”宋叶紫喝了一大口酒。
当年四个人中酒量最差的, 却在酒场中练成了老油条,说千杯不醉也不夸张。
“我对你好吧?”宋叶紫望着她嘟了嘟嘴,“她们一个在德国吃香喝辣, 一个现在是全国闻名的大网红了,都不知道来看看你。就我去西宁出趟差,还绕这么远来你这儿。”
时卿和唐策还在德国,虽然说过几次准备回来, 都没能回,似乎那边有什么被绊住。
至于庄以菱,和她曾经期望的低调勤奋的园丁也越来越远了。
当初为了拿额外补贴, 主动报名去贫困山区支教,结果一去四五年, 还得了个“最美支教女老师”的称号,火遍全网。
乔初意佯装不在乎地扯了扯唇:“确定不是来炫耀你的成功么?宋总?”
“我有什么可炫耀的啊,乔博士?”商业互吹正式开始,“未来我就是成了亿万富翁,不还得尊称您一句教授?”
说着,她故作苦恼地皱了皱眉:“就是吧,您这个做科学研究的地方,条件略微差了点,我都没订到一个五星级酒店。”
“有酒店住你就知足吧,想当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她目光稍顿了顿,端起杯子,若无其事地继续,“就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
那家小旅馆已经不在了。
乔初意也是后来到这边接触过几次才知道,老板娘是个单亲妈妈,丈夫早就过世了。
年初带着女儿改嫁到哈密,门面转让给别人,开了家小超市。
每次路过看见熟悉的位置变成完全陌生的招牌,乔初意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和周序霆之间曾经的牵绊,存在的共同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少了。
这些年除了樊枝偶尔提到许如心,新闻里经常出现周鸿朗越发严肃的脸,她再也没听到过有关他和他家人的一丁点消息。
Q.Q号被盗,她换了新的,手机号后来也换了。
再后来,聊天软件变成了微信。
茫茫天地间,她彻底失去了与他的联系。
直到那天沙尘暴后,在站里遇到他。
五年光阴,恍如隔世。
“哎。”宋叶紫抬手在她面前猛晃。
乔初意回过神:“你刚说什么?”
“叫你今晚陪我住酒店。”宋叶紫说,“好久没一块儿睡了,准备了一车轱辘话跟你讲。”
“好啊。”乔初意抬起杯子和她碰了碰。
酒店虽然一般,但宋叶紫订了最好的房间。
“新疆的星星就是好看啊。”躺在露台的躺椅上,宋叶紫仰头感叹,“没有碍眼的高楼大厦,空气也好,这天看着跟假的一样。”
“你见过银河吗?”乔初意忽然问她。
宋叶紫怔了怔,看
过去。
女孩唇角泛着晶莹,是刚送到嘴边的酒,望着星空的眼格外亮:“他带我看过,特别漂亮,我一辈子都记得。”
宋叶紫知道她有点醉了,否则不会提起周序霆。
所以安安静静地望着她,没出声打扰。
“叶子。”乔初意咽下一口酒,望着天空眨眨眼睛,“昨天,我见到他了。”
“我想到很多以前的事。我以为忘掉了,其实不过在自欺欺人。”
“昨天我看见他,那些事就全想起来了,像刚刚发生过一样,很清楚,很清楚……”
宋叶紫握住她被风吹得冰凉的手。
“你不要觉得我可怜,我也从来不同情自己,所有后果全都是自找的。”她好像醉了,又好像没醉,话很多,却很有条理,“我总希望他像一开始那样,我想他的时候就突然出现,给我惊喜,所以当他来不了的时候,我就开始不满足。”
“不承认也没用,我假装大度,但心里就是不满足。”
“我好像从来没想过那对他来说有多难,后来自己跑多了才知道,从边境到沪城要开两天两夜的车。坐完五个小时的飞机也到不了,还要转火车,转大巴,要穿越几百公里的无人区。”
“我记得有一次他坐飞机赶过来,我问他为什么不开车,他没有说,现在想想,那时的我像个傻子一样。我还记得他那时的笑容,应该也在笑我傻吧……”她吸了吸鼻子,笑出的声音比哭还难听,“我这个人,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哪怕家里情况不好的时候爸妈也没让我吃过苦,那时候我以为最苦的不过就是去打工挣生活费了。工作后才知道,成年人要面对的更多,分离,委屈,甚至绝望,而且一切都得自己咽下去。比起那些,我那点见不到面的小情绪算什么呢?我有什么资格对他说,我更难过?”
她抬手挡住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声:“其实,当年我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孩,只想接受他的好,却接受不了现实的无奈。”
“这么多年了。”宋叶紫定定地望着她,目光满是心疼,“乔乔,你还是没放下。”